“哐”一聲響,張嬷嬷前腳踏出角門,下一刻便傳來急切的關門聲。
身體微僵了一下,張嬷嬷忍着澀痛的雙目中的淚意,挺直了背脊,微擡了下巴,在雨荷的攙扶下,無聲跟在薄棺之後。
她看着長大的小姐,看着成家的夫人,不該受到這種折辱,生前是,死了亦是。
顧家的祖墳,不配安葬小姐的屍身,顧家的祠堂,不配供奉小姐的牌位,不配!
夏日清晨的風,帶着涼意,卻吹的張嬷嬷身子忍不住顫抖。
街道上,因爲時辰太早,看不到多少人影。
即便偶爾有行人,遠遠看見凄慘孤單的薄棺,也是嘟囔着晦氣,轉身避開。
當炎京城高大的城門進入視線,暗沉的天色亮了些許,街道上行人也多了起來。
以至于,避着薄棺而行的人,凸顯的李淑婉屍身下葬的路,更加凄慘。
高大的城門按時打開,雨荷和張嬷嬷,跟着薄棺出了城門。
待離得稍遠之後,迎面走來四個身形魁梧的男人,一言不發,從定國府幾個小厮手中,接過了李淑婉的薄棺。
正在小厮不解的左看右看時,“咚”一聲響,腳邊重重落下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子。
“多說一句,死!”
當先一名男人,低沉着聲音,壓迫感十足。
無需多說,一句足以。
下一秒,就見定國府的下人再不敢多看一眼,拔腿就朝城門内而去。
不遠處,一名身形挺拔的男人,雙手負在身後,面色不明,但卻給人一種不敢靠近和冒犯的感覺。
“嶽母,我替顧清來送您。”
薄棺還未到近前,隻見那男人擡步迎來,低沉幹啞的嗓音,說着尊敬無比的話。
山腳下,一個不怎麽起眼的院子裏,入目滿是白色。
随風晃動的魂幡,随風飄散出院子的煙紙氣息,無一不表明,這戶人家有人去世。
正對院門的大廳正中,擺着一口朱漆大棺,棺材裏躺着的,是李淑婉的屍身。
墨楚卿去了面上易容的東西,身穿玄黑衣衫,外面一襲麻衣孝服,腰間系着孝帶。
他的身後,有暗一,暗七,被暗七扶着的二丫,還有程風,以及暗三和王宇。
“咚”一聲響,在衆人驚詫的視線中,墨楚卿重重跪去了地上。
身份所制,墨楚卿被逼跪過永明帝,跪過太後。
六歲那年,玄冥大師去了之後,他在無人的暗夜裏,再玄冥大師被燒成灰燼的地方,跪過他。
在他母親慘死的時候,他沒能跪下,沒有機會跪下。
可是此一刻,墨楚卿不在乎自己什麽狗屁王爺的身份,他毫不猶豫的跪地,替顧清,也爲自己,跪李淑婉。
“咚咚咚”又是數聲悶聲響起,墨楚卿身後,衆人随之跪去了地上。
“小姐,您不孤單,您一點都不孤單。您看看啊,您的姑爺,給您送葬!”
止了很久的眼淚,終是忍不住又洶湧而出,隻是這一次,張嬷嬷心中不再覺得悲涼。
李淑婉的逝去,除了在乎她的人,并沒有對任何人造成什麽影響。
阿不,應該說,顧老夫人,陸氏,以及顧姿恒甚至是一身老将之風的顧疆,都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氣。
沒了一個讓他們膈應無比的人,可不是得大大的松口氣,好好慶祝一番麽?
即便這慶祝不能明着來,但關起房門,卻是可以盡興的不是麽!
是以,從俞城騎着快馬趕回炎京的顧楓晟,在門房驚恐的一屁股坐去地上的視線中。
在一衆丫頭小厮忍不住發出的驚呼聲中,進了福壽齋的院子,跨進房門時,便聽到了内裏輕松歡愉的氣氛。
步子止住,顧楓晟從醒來後便提着的心,終是放下了大半。
溫潤的眉眼,好看的唇,随之控制不住的微微勾起。
還好,看樣子,祖母和母親他們,并沒有因爲他而出了什麽岔子。
還好,還好!
要是清兒那邊也一切都好,平安無事的話,那他便能徹底放心了。
這麽想着,顧楓晟阻止了驚楞過後,稍稍回過神的下人前去通報,而是擡腳,急切的朝房間内走去。
沒有一刻,讓他比現在更迫切見到親人們。
迫切看到他們安好,迫切看到他們的笑容,同樣迫切想要他們看到,消失了近兩月之久的他,無事,完好的回來了。
“吱呀”一聲響,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房間中的光線,先是亮了一下,而後因爲進來的高大身影的遮擋,又暗了下去。
房間的小幾上,擺着點心,香茶。
顧老夫人端着身子坐在上首,她的左右,是陸氏和顧姿恒。
顧姿恒眉眼彎彎,正拿着塊點心小口小口的吃着。
陸氏瘦了一大圈的臉上,揚着與她臉色不符的笑意。
是的,與臉色不符。
隻怪,顧博中被下獄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李淑婉死的更是幹脆利落。
利落的,讓她急急從喪子之痛中找到了發洩的出口,卻又急的憔悴的臉色還來不及恢複。
“啊,你你!”當先出聲的,是站在顧老夫人身側的徐嬷嬷。
她驚恐的張着嘴,失禮的擡手指着走進來的人,顫抖的聲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垂首品茶的顧老夫人眉頭皺了皺,立時不滿,“一驚一乍的做什麽?還有沒有一點該有的樣子?”
“咚”一聲響,顧老夫人不緊不慢的放下茶杯,擡頭欲朝徐嬷嬷瞪去。
也是這一擡頭,一聲脆響,死死呆愣住的顧老夫人,手中佛珠掉落去了地上,碎的碎,爛的爛。
“祖母?”
“娘?”
陸氏和顧姿恒疑惑的停了手中動作,齊齊出聲。
然,顧老夫人哪裏有功夫理會他們,她顫抖着皺巴的唇,喃喃道,“晟兒?”
“娘,您說什麽呢,您……”
“咚”又一聲響,是陸氏不解的順着顧老夫人視線看過去後,失手打碎了手中茶杯的聲音。
下一秒……“晟兒!”是陸氏嘶啞着大喚而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