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悲傷，透過濃黑的夜色，竄出緊閉的房門，穿過空無一人死寂一般得院子，直朝定國府其他地方擴散而去。
在分明已經入夏的天氣裏，卻聽的定國府一衆主子下人忍不住打着寒顫。
同一時刻，原本渾身是血，衣衫破敗的堪堪遮住身體，暈厥過去的顧博中，像是有感應一般，皺起眉頭，蜷縮起身體，狠狠咳出了一口濃血。
狐淵村，龔婆婆的小院裏，身體虛弱的顧清，睡的很沉很沉，絲毫不知道炎京城内發生的事情。
定國府。
痛哭中的張嬷嬷，強撐着身體，同雨荷一道，給李淑婉梳洗更衣完畢後，便再也支撐不住的暈厥了過去。
明面上，不小的院子裏，隻剩了雨荷一個清醒的人。
至于李淑婉用命換來的孩子，在她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後，便被暗三命人急送出了定國府。
此刻，那個做工粗糙的搖籃裏，正躺着一個暗衛不久前尋來的孩子，一個出生前便胎死腹中的孩子，臉色青紫，讓人不忍直視的死胎。
濃黑的夜色一點點轉白，雨荷深吸口氣，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沒有了張嬷嬷凄厲的哭聲，安靜的院子更顯得死寂沉悶。
就是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中，雨荷眼圈通紅，一步一步走到院門口，伸手，重重推開。
“三夫人沒了！”雨荷道，聲音帶着哽咽，卻也倔強。
遠遠有下人聽到聲音，拔腿便朝福壽齋顧老婦人的院子奔去。
其實，哪裏需要雨荷這般呼喊，昨夜張嬷嬷哭聲響起的時候，定國府的衆人便知曉了李淑婉死了的消息。
然，知道又如何？
一個落沒世家的女子，即便再才貌兼并，也根本配不上定國府的嫡子。
配不上也就算了，她竟然能讓定國府嫡子因爲她而忤逆父母之意，以自殺爲由逼顧疆和顧老夫人，離開炎京十幾年不歸。
若隻是如此也就算了。
可是呢，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一個身份那麽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十多年不曾有出，不說男孫，連個丫頭都不曾有。
這樣的女人，竟然還敢霸占着定國府三夫人的位置，竟然還撺掇的顧博中不納妾。
簡直豈有此理，大逆不道！
如此種種，定國府又怎麽會承認她李淑婉的身份？不将其休了，不下黑手将其弄死，都是好的。
可是偏偏，一旨聖旨，封了李淑婉和顧博中的養女顧清爲縣主，承認了李淑婉乃定國府三子顧博中的夫人？
可笑，可笑至極！
更可笑的是，顧疆和顧老夫人，礙于太後對墨楚卿的“寵愛”，礙于墨楚卿對顧清的寵愛，竟然連小鞋都不能給李淑婉穿。
可是現在，墨楚卿重傷，顧清驚馬受傷！
别聽什麽爲了讓逍遙王爺安心養病，派禁軍保護逍遙王府的旨意是恩寵。
狗屁！
不過是面子上的功夫而已。
顧疆一個，顧老夫人一個，顧博中的兩個兄長，都不是泛泛之輩，怎麽可能看不出這其中的厲害關系。
其實，隻太後下旨宣了顧博中進宮侍疾那日，顧疆便嗅到了不對。
尤其，三日前，宮中傳來顧博中被盛怒的太後下旨打入大大牢的消息後，本就看不上李淑婉的定國府衆人，又怎麽可能繼續隐忍着。
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有太後派來的王太醫在，若不是李淑婉是聖旨承認的定國府三夫人，怕是早就被趕出了大門。
你說孩子？
别逗了，打從聽到顧博中被下獄的緣由那一刻，顧疆便極爲冷靜明智的舍棄了這個很久前便敢忤逆他的兒子。
父子之情，淡薄的十幾年沒有聯系的父子情，在定國府上下上百口人面前，注定隻能是被舍棄的。
不隻是舍棄，而且很徹底。
所以，除了雨荷和張嬷嬷之外，李淑婉的院子不再有定國府的下人，在王太醫“離開”之後，更是不曾有人前去看過一眼，問過一句。
之所以讓他們覺得萬般膈應的李淑婉繼續待在定國府，不過是爲了面子上不那麽難看而已。
因爲他們知道，李淑婉活不久了。
所以，聽到下人急急言說李淑婉沒了的消息，顧老夫人眼皮子都不擡一下，手中數着佛珠，掀了掀嘴皮子，吐出一句話。
“天熱，早點埋了。”
就是這麽簡單卻殘酷無比的話，被原封不動的轉告給了雨荷知道。
不大的院子，隻有雨荷的腳步聲，和她手中動作傳來的聲響。
空曠安靜的，好似都能聽見回音。
沒有問孩子如何，是死是活，對于顧疆等人來說，即便心裏有那麽一絲不舍，卻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是，顧楓晟這一輩，定國府的子孫是單薄。
但，那隻限于嫡孫。
嫡孫之外，顧博中的兩個兄長，還有庶子。
李淑婉的孩子，算了！
日頭漸漸升高，張嬷嬷從昏迷中醒來，不再哭泣，頂着紅腫的眼睛，默默做着能做的事。
日落時分，幾騎快馬，飛馳到了眼睛城外那處暗道口。
易容後的墨楚卿，臉色平靜沒有一絲波動，但一雙鳳眸，卻是沉的可怕。
他一躍從馬上下來，與暗一一道，啓動機關，便進了暗道中。
暗道入口處，站了等待已久的程風和無塵。
“主子，顧夫人沒了！”
這是程風見到墨楚卿和暗一，卻不見顧清之後，默歎着說出的第一句話。
疾行的步子陡然頓住，墨楚卿猛的轉過頭去，眼中滿含厲光，直視程風。
程風閉了閉眼，低垂下頭，“昨夜三更時去的，定國府要求一最快的速度發喪。”
再清楚不過顧老夫人的原話是什麽，但程風卻是沒有原話禀告。
冷，冷的可怕。
伴着暗道中本就比外面冰涼的溫度，暗一等人，沉默着，一言不發。
顧夫人死了，沒能救活，而顧清卻沒有回來，程風想。顧夫人死了，可是側妃卻根本都不知曉，暗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