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正堂内，暗三緊皺着眉頭，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這種凝重，比之顧清小産那日，他保不住孩子，隻能眼睜睜看他從世上消失時更甚幾分。
暗一同樣緊皺着眉，端正的臉上，竟是擔憂。
“暗三，如何了？”暗一道，“可有好轉些？”
暗三聞言自嘲的輕哼了聲，卻是不開口。
榻上的人，兩手手腕處包裹着層層軟布，同樣如此的，還有被寬松的褲子遮掩着，隻漏出些許的腳腕。
以爲這樣就完了麽？
怎麽可能！
那些掩藏在衣袍下，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胸腔斷掉的肋骨，内傷出血的髒腑，皆是可以奪人性命的傷勢。
得虧了來林城之前的那些日子，顧清将診療外傷的術法教與了他，否則，即便他再厲害，也不敢保證，主子的傷勢不會出岔子。
可是，這又如何？
就算他能起死人肉白骨，又能如何？
隻要主子的蠱毒一天不解，他的醫術再高，療傷的本事再好，又有什麽用？
看着墨楚卿比之前一日根本不曾退減半分的通紅面色，又何須去回答暗一的問題？
好有沒有好轉，不是一看便知麽！
暗一似也知道自己問了個很多餘的問題，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即便暗三從前幾日的草草回答，到如今默不出聲，或者冷嗤自嘲，他還是忍不住想問。
隻因爲，自欺欺人的他奢望着，或許哪一次，暗三再開口，言說的會是主子好轉了的消息。
一時間無人說話，隻餘暗三拆開墨楚卿身上包裹的軟布，檢查傷口換藥的輕微響動。
良久，“嘩啦啦”的水聲，打破了讓人感覺沉重的氣氛。
暗一一步上前，“我來給主子擦身，你去給暗二把脈換藥吧。”
依舊沒說話，暗三點了點頭，将手裏正在水盆中浸濕的帕子遞給暗一，轉身朝另一側的一張窄床走去。
手指搭去窄床上人腕間的時候，原本雙目緊閉的人睜開了眼睛。
“我無事，你去照看主子。”虛弱的聲音，俨然是強撐着說了話。
沒好氣的斜昵了暗二一眼，暗三依舊不說話，隻專注在他的脈象上。
片刻，收了手回來。
“主子我自會盡力照看，但是你也很重要！”
說着話，暗三開始檢查暗二身上傷勢的恢複情況，“暗二，主子這樣不知何時能好，所以在主子醒過來前，對外你便是主子，給朝廷的奏報，也是按着你的傷勢所奏。所以……”
頓了頓，暗三接着道，“你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隻有你成功騙過了永甯宮的老太婆，讓人作嘔的墨錦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我們大家才能暫時安全，才能給主子恢複身體的時間。”
“放心，你不會有事。主子那邊，我亦會拼盡全力！”
身側的手緊了緊，暗二知道暗三的話沒錯，是以微微點了下頭，重又閉上眼睛，任由暗三給自己換藥。
至于腦海中，卻是忍不住浮現他們一行在林城的經曆。
李升爲主将，主子爲副将的大軍，及時趕到了林城，一時間緩解了林城被圍困的危機。
不光如此，在接下來的幾場戰役中，北炎大軍在李升的指揮下，很快扭轉了局勢，将南嶽痛打的後退了百裏。
至于他，從離開炎京後，便沒有在人前出現過，而是帶着冥殿中幾個武功高強的人一道，先一步疾行去了傳出續骨生肌藥的巫族中。
原本以爲，探查一事會危險重重，極爲不順利，卻不成想，除了沒能拿到續骨生肌藥之外，他們并未遇到什麽有威脅的阻攔。
事有反常，必有異。
若他僅僅隻是他，他定會冒險一去，哪怕沒命，也要将藥取回給顧清。
可是，他是主子的替身，此次林城之行，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最終隻能不甘的回了林城。
許是戰事太過順利，憋屈了許久的林城原有守軍，以及後來屢戰屢勝殺紅了眼的援軍，皆谏言要将膽敢侵擾北炎疆土的南嶽軍殺得全軍覆沒。
而那主将李升，猶豫再三，征求了衆小将的意見後，最終決定派一支奇兵，先前去引敵，然後與後方的大軍彙合，将南嶽徹底滅殺。
至于統領那隊奇兵的人，由于責任重大，最終李升不顧衆人的擔心親自上陣，并且，帶上了他。
是的，不是主子，而是他。
在他回了林城禀告了巫族中情況的當夜，主子便帶着幾人離開去取那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的續骨生肌藥。
從有人谏言要将南嶽全軍覆沒，到李升最後決定親自帶着人馬，并要求他一同前去，主子在離開前，甚至在更早時便已料到。
所以，他沒有拒絕李升讓他同去的要求。
後來，那支所謂的奇兵，果然“大意加不慎”的中了敵人的圈套。
殺敵中，他按着主子的吩咐，半真半假的受了傷，至于李升，卻是被主子一早便安排好的人，以所謂流箭射中，最終“慘死敵手”。
計劃順利的進行着，他們終于等到了援軍，雖然損失慘重，卻按着原有的目标，打敗了南嶽，使得他們五載之内，再無侵犯北炎的能力。
而“慘死敵手”的李升，也順利的到了冥殿的一處産業，被看押了起來，隻等主子順利取回了續骨生肌藥，便來審問一二。
可是，原以爲一切都順利進行了，偏卻主子險些命喪不歸。
忘不了與主子一道前去巫族的其中一人，拼死背着主子逃命，直到被因爲隐約察覺不對，冒着風險前去接應的暗一等人發現。
忘不了那日見到主子時他的模樣，那是自他跟随主子以來，從不曾見過的駭人模樣——殘破的身體，僅剩半口氣。他們不知道主子爲何會傷成了這樣，隻因爲，知道的人，除了昏迷不醒的主子外，全都沒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