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受不了顧清臉上強扯的笑,顧楓晟咬了咬牙,終是開口打斷了顧清掩飾安撫他的話。
“所以,能不能告訴大哥,傷到了哪裏,傷勢如何了,又爲何會受傷?”
早在顧楓晟打斷了自己話的一刻,顧清便怔住。
不過愣怔卻僅隻一瞬間,一瞬過後,強勾起的唇角更加上揚了幾分,連毫無生氣的雙眼都似帶了些笑意。
“馨兒這丫頭,真是什麽都說。我哪裏受了傷,不過就是天冷路滑,不小心摔倒扭了腿腳而已,又……”“所以,你先是染了風寒,後來被我看到嘔吐不止,便又說是胃腹受涼,現在,待我挑明知道你受傷後,你卻又腿腳扭傷?那到底還有多少不妥的地方,幹脆痛快的一次性告訴我好了,不然我回去後,到底
該要如何同叔父與嬸母說?”
帶了些不滿和責問的意味,這是顧楓晟第一次用除卻溫潤關心之外的語氣同顧清說話。
“還不願告訴我麽?到底是什麽樣的病,什麽樣的傷,将你折磨成了這幅模樣!”
“好,你不說,你們說!”
顧楓晟,眼見随着他的話,顧清臉上笑意消失,但對自己的問題卻絲毫沒有要回答的意思,随即氣惱的轉而朝站在一旁的蘇喬和二丫厲聲喝道。
早在顧楓晟問起顧清的爲何會臉色那般難看的時候,蘇喬和二丫便忍不住眼中含淚,此刻顧楓晟話落,兩人“咚”一聲跪去地上,卻隻是默默流淚一句話都不說。
顧楓晟氣急,“好,你們都不說,那我便去問知道的人,去問他墨楚卿!”
許是太過氣急擔心,顧楓晟連“王爺”的稱呼都沒用,而是直接叫了墨楚卿的大名。
話落,見顧清依舊一臉平靜的躺在床上,顧楓晟眉頭皺的更緊,當下轉身就朝房間外走去。
隻是,他步子才将将邁開,衣袖卻在同一刻,被顧清的素手拉住。
顧楓晟一怔,随即止了動作,卻倔強的頭都不回,隻定定站在原地。
房内一時再無人說話,除了二丫和蘇喬低低的哭泣聲,再無其他。
良久……
“還是不願說與大哥知曉麽?你可知,你這幅模樣,莫說叔父嬸母見了會如何,隻素不相識的路人見了,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憫。你這般,讓大哥……”
“大哥,孩子……沒了!”
極輕極淺的一句話,低低的,似是耳語般,卻是讓顧楓晟話語止住,身影劇震!
“大哥,孩子沒了,才将将一個月,在我都不知道的時候,便沒了!”
依舊是極輕極淺的聲音,但比之方才卻帶了些心傷和哽咽。
而,幾乎是話語聲落下的一息,顧楓晟明顯感覺,顧清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開始不住的顫抖。
“我會醫術,我分明會醫術。這些日子以來,我胃口一直不好,總是忍不住幹嘔,總是覺得困乏,我卻沒有一次認真想過是爲什麽!”
“分明,分明有那麽多次不适的時候,分明他在肚子裏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注意他,我卻沒有,哪怕連片刻的時間都沒有分給他。”
“那麽多次機會,隻要我給自己把一次脈,隻一次,隻要短短的幾分鍾時間,便能知曉了他的存在,他便不會死,不會死,不會死……”
一字字,一句句,随着話語出口,聲音一點點拔高,哪裏還有方才輕淺的模樣。
連帶着,原本低低的,近乎讓人察覺不到的哽咽聲也變成了悲戚的哀嚎。
顧楓晟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到骨節發疼,整個人僵直着,一點點轉過身,緩緩伸手,将那個早已淚流滿面,不停顫抖着的消瘦身體攬入懷中,慢慢抱緊。
淚,決堤!
自幾日前醒來,知曉了小産一事後,一刻都不曾發洩過自己情緒的顧清,在靠進顧楓晟懷中的一刻,所有假裝的平靜悉數崩塌,所有強裝的隐忍瞬間潰不成軍。
“是我,都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大哥,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若我細心一點,若我再堅強一點,若我沒有固執到非要聽見一句拒絕的話才肯死心,後面的事情便不會發生,孩子便不會死!他才一個月大,我都還不知道他的存在,我都還沒有同他說過哪怕一句話,他
便死了,死了!”
“他離開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小腹很疼,分明感覺有什麽離我而去了,但是我卻懦弱的不願意醒來,隻知道顧忌自己的心情,卻沒有想過,他因爲我連命都沒了!”
“若是,若是那時我再勇敢一點,感覺不對的時候便醒過來,那他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就不會死?”
“爲什麽會這樣,我爲什麽要那麽懦弱!他的命都沒了,我的孩子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是我,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是我……”
聲音早已嘶啞,分明知曉自己沒有資格哭,但是這一刻,壓抑了數日的顧清終是再也忍不住,她抵在顧楓晟懷裏,一手捂着心口,整個人大張着嘴,哭到近乎窒息。
那是母親失去孩子的痛,是帶着血淚的自責和悔恨,是能摧毀一個人所有堅強的痛!
這一刻的顧清,或者說早在幾日前知曉自己小産那一刻起,顧清便失了全世界,而那世界,便是她再也見不到的孩子。
可悲的是,在她看來,毀了這世界的不是做錯事的蘇喬,不是跪地懇求想要她命的範明和元夙,不是欺騙了她感情的穆雲夕,亦不是傷她最深的墨楚卿,而是她自己!
顧楓晟微揚起頭,想要将眼底的淚水逼回,卻根本無濟于事。
喉嚨澀的厲害,他不停的吞咽,那澀意卻越漸濃重。
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顧楓晟也不知道有什麽能安慰到顧清,安慰到懷中哭到肝腸寸斷的人。
他隻是忍着心頭的痛意和酸澀,将顧清更加緊的擁在懷中。一旁,默默流淚的二丫和蘇喬,早已忍不住哭出了聲,整個寝房,籠罩在濃濃的悲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