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月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自己現在整個人都像是在做夢一樣,前幾天還在大魏的領土,而眼下,卻已經來到了南楚。
看楚星月并未露出歡喜的神色,寶翠便有些擔心的看向她,聲音低低的喚“姑娘?你是有什麽心事嗎?”
也不能怪寶翠察覺到楚星月的異樣來,而是楚星月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明顯了。
寶翠從剛跟在姑娘的身邊就察覺出來,姑娘似乎并不是很喜歡萬公子,就算萬公子身份顯赫,長的也很不錯,對姑娘幾乎是百依百順,可姑娘對他多數也隻是冷冷淡淡,偶爾才會對他露出幾個笑容來。
寶翠雖然年紀小,但由此也知道,姑娘的心裏想必是沒有萬公子的;而萬公子呢?他知道姑娘的心思嗎?
寶翠覺得,公子那麽聰明,一定是知道的,可是既然知道,爲什麽還要這樣不斷地哄着姑娘、疼愛着姑娘呢,想必定然是喜歡極了,才會如此吧。想到這些,寶翠在心裏就又是羨慕姑娘又是同情姑娘,羨慕的是姑娘不僅生的漂亮,身邊還有萬公子這般優秀的男子疼愛如珠寶,同情的是姑娘這般柔善的人,卻是無法跟自己喜歡的男子長相厮守,想必
這定然是姑娘心裏的遺憾吧。
不過,寶翠同時也對萬公子充滿了信心,她能看出萬公子對姑娘好的毅力與恒心,相信用不了多久,姑娘定會看到萬公子的好,到時候自然也就會慢慢的喜歡上對她癡心一片的公子了。寶翠不等楚星月回答,就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明亮的眼睛裏透着擔心,關心的對楚星月道:“姑娘,萬公子是晉陽城萬府的人,隻要姑娘跟公子在一起,真心實意的伺候他,以後必然會享受到無數榮華富貴;姑娘是大魏人,可能不知近年來南楚的情況并不是很好,多地天災連年不斷,許多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開始四處逃荒;在這樣的世道下,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吃一頓飽飯已經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了。
姑娘貌美,得萬公子青睐,隻要安心的服侍在公子的身邊,就能保衣食無憂;所以奴婢希望姑娘能好好珍惜這個機會,當然,奴婢也會忠心的陪在姑娘的身邊,幫助姑娘的。”
楚星月低頭看着趴在她膝頭上的寶翠,頗爲詫異她會突然講出這些話來,再想到這一路走來,她所看到的不少蕭條的景緻,心中自然也有了幾分了然。她承認,寶翠說的這些話基本上都是正确的,尤其是對南楚形式的分析,更是正中要害;如今的南楚,災禍連年,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得一餐溫飽的确是彌足珍貴;她想起來了
,萬修染曾告訴過她關于寶翠的身世,說她是個可憐的貧家女,無意之間看見她賣身爲奴,這才将她買了下來送給她,隻爲讓她身邊有個得心應手的人能夠使喚。
想來,寶翠定是生活不下去了,才會将自己給賣了,爲的就是能夠找到一個能讓她生存下去的地方,繼續活着。
楚星月考慮到眼下自己的情況,又看着寶翠那雙透亮澄澈的眼睛,忽然之間有了一個十分大膽的念頭,當這個念頭在心裏産生的刹那,她覺得,自己應該試一試。于是,楚星月就将寶翠從腿邊扶了起來,主仆二人走到一邊的圓桌上,楚星月對着一臉懵懂的寶翠,問道:“我是大魏人,并不知道這些年來南楚爲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但是你是南楚百姓,應該知道讓南
楚變成如今這般讓百姓難以生存處境的罪魁禍首是誰吧。”寶翠說出剛才的那番話,純粹隻是想要讓楚星月能定下心來,安安穩穩的伺候萬公子,千萬不要輕易惹惱了公子,不然,連她都要跟着一起倒黴;她至今都記得在自己被萬公子買下來的時候,萬公子曾對
她說的那些話。
從今往後,她的命就跟自己要伺候的姑娘的命綁在一起了,她若是沒有照顧好姑娘,就會被毫不猶豫的丢棄,姑娘若是出了一丁點的意外,她也難以再平安的活下去。所以,在聽到萬公子對她說的這些話之後,寶翠就知道,她這一生的平安富貴都要跟姑娘綁在一起了,不然,她也不會一次次的在姑娘面前說萬公子的好話;因爲她看的出來,萬公子十分的鍾愛姑娘,而
且她也打聽了,萬公子雖然生性風流,但府裏卻沒有娶真正的夫人,如果姑娘能夠攀附上萬公子,進了萬府,那麽接下來她會過上什麽樣的生活幾乎是不言而喻的。到時候,身爲姑娘身邊還算得臉的丫頭,她自然也會跟着水漲船高,爲了自己将來能夠出人頭地,她才會這般不遺餘力的勸說着姑娘,安撫着姑娘;可沒想到,在她以爲姑娘隻是個沒有多少頭腦的美人時
,姑娘的一句話卻将她問住。
而看着眸光中閃爍着聰慧神采的姑娘,寶翠隐約察覺到自己以前可能真是小瞧了姑娘,一直以爲姑娘隻是個漂亮的花瓶,可沒想到,這美人不僅有出色的容貌,似乎還有幾分腦子。
看着楚星月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寶翠覺得自己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這種屬于上位者的威壓,寶翠不敢相信是從眼前這溫柔嬌弱的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可是,眼下這房中的确也隻有她們二人,在這樣的氣勢下,她幾乎不敢随便拿言語敷衍,隻能硬着頭皮,說了自己心裏的實話:“奴婢隻是個貧寒的農家女,太複雜的事情也不太懂,但奴婢在家鄉生活的時候,也聽過不少人說過,這南楚的天下,乍眼一看是皇上的天下,其實卻更像是萬家的天下;萬家有女入深宮,皇恩榮寵享不盡,萬家有郎入廟堂,權勢滔天無人擋,這些童謠是家鄉小童聚在一起時唱的
。”
看着寶翠低垂下去的頭,楚星月的嘴角勾出一絲諷刺的笑容;看來這萬家在南楚百姓的心目中早就沒了名聲可言,不然怎麽會有人将萬家的事編排成童謠,讓各地小童傳唱呢?
楚星月臉上的表情依然是溫溫和和,繼續說:“寶翠,看的出來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不然也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那你應該也知道,你口中的萬公子和萬府就是你剛才童謠中唱的萬家郎。”
寶翠立刻擡起頭朝着楚星月看過來,不太明白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楚星月故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道:“你是貧寒之家出生的女子,因爲無法生存下去,這才賣身爲奴,你是不是覺得隻要跟了一個能給你安穩,能讓你吃飽飯的主子,其他人的死活對你來說都無所謂;哪
怕你跟随的主子曾經是你口中最不屑的那些人,爲了生存,爲了溫飽,你也能盡心盡力、昧着良心去伺候他們?”
“姑娘……”
“你不用害怕寶翠,我說這些話并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覺得有意思,人性這種東西,真的很有趣不是嗎?”楚星月從圓凳上站起來,似乎頗有興緻的在房間裏慢慢地走着,“曾經最痛恨的人,那些害的自己和自己的親人無法生存的人,當有一天那些不齒的人向你伸出手的時候,很多人都沒有辦法做到有骨氣的拒
絕,反而會讓自己變成那類人,接受那些人的伸過來的手,成爲他們手中的爪牙,然後讓自己變成一個聾子、啞巴或者是瞎子,不再去看其他人受到的艱難和困苦。”“寶翠,在你的家鄉應該有很多人都在背後咒罵過萬家吧,可是,你的那些家人、親人還有鄉親們知道,他們口中罵着的人如今成爲你的主子了嗎?他們知道,你現在爲了生存下去,不僅要日日谄媚萬修染
,還要對着我一遍又一遍的說萬修染的好話嗎?”
寶翠的臉色越來越白,到最後,楚星月都擔心自己再說下去,這個看上去瘦小嬌弱的小姑娘會承受不住她言詞之中的重量,會被重重的壓趴下去。“寶翠,我講這些話并沒有斥責你的意思,我隻是看到你現在的這個樣子有些難受而已,現在的你,在我的眼裏就像是一個快要被溺死的人,爲了能讓自己從湍流的水裏跳出來,迫不及待的抓住了一根繩索,而爲了再讓這根繩索牢固一點,你也想要将我一起栓上去。我知道有一句話叫做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可是寶翠,有些人活着是爲了生存,而有些人活着是爲了價值,爲了生存而活下去的人,很多時候都會越走越遠,直到最後變得面目全非,這種人我已經見過很多了。他們的下場我也親眼目睹,所以,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會變成那種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選一條更适合你走的路;而不是同那些
魑魅魍魉一起掉進泥潭裏,最後連自己真正的性情都失去了。”
這樣的話,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能夠說出來的。寶翠的眼睛陡然睜大,像是初次跟楚星月相識一般,盯着她看了許久之後,才讷讷的的出聲,問:“姑娘,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