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醫十分不安的眼神,昭和帝在嘴角勾出無所謂的笑容:“朕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朕也知道你的爲難之處,放心,太子那邊朕會幫你說說話,不會讓他真的怪罪于你。”
太醫趕緊跪下磕頭,口中說着不敢之類的話,心裏卻是大大的松了口氣。昭和帝的身體年輕的時候虧損太大,再加上這些年來一直暗中服毒,早就将本就虧損的身子折騰的更加羸弱;眼下,就算是華佗在世來爲他重新調理,也不過是在盡力延緩他的生命時間罷了;何況昭和帝
還是個不聽話的病人,他能夠以這幅破敗不堪的身體支撐到現在,一方面太醫真的是盡了大力,另一方面也是昭和帝心性堅韌,一直靠頑強的毅力支撐着。
可是,就算毅力再頑強,也躲不過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太醫悄悄地擡起頭看向昭和帝,他真的很擔心,昭和帝在某一天在完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忽然駕崩離世。
就在太醫憂心不已,腦子飛速轉着該給昭和帝再改個什麽藥方來延長壽命時,門外伺候的宮人弓着身快步走進來,跪下回道:“皇上,太子殿下來了。”
這是自上次趙淩離開皇宮後,第一次來見昭和帝;而昭和帝在聽到宮人的通報後,下垂的眉眼微微的向上挑動了一下,下意識的就看向忠心耿耿守在自己身邊的宋揚。而宋揚最是清楚這個時候太子來是爲了什麽,想到等會兒泰安宮裏将要發生的父子之争,就要宮人将太醫帶了下去,自己走到殿中的暗處,如夜色中的鷹隼,目光銳利的盯着殿門口,默默地守在昭和帝的
身邊。
而昭和帝則是滿意的看着比蕭剛更加聽話、更加好控制的宋揚,嘴角露出滿意的笑,揚起聲音,道:“宣太子進來。”
等候在泰安宮外的趙淩聽到了從殿裏傳出來的聲音,微微回頭看向跟在身後的雲霄,道:“你守在這裏,不許放任何人進來打擾我與父皇,而且,不管是聽見殿中傳來什麽動靜,都不必進去。”
雲霄還是有些擔心,忍不住開口道:“殿下,要不帶精衛進去?”趙淩慢慢的搖搖頭,嘴角撇除一抹冷笑,被他提在手中的長劍更是被他牢牢地攥在掌心之中:“不必,這裏是皇宮,如果父皇與我真的要幹出些什麽,幾名精衛也改變不了結果;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像以前
那麽傻,被他表現出來的父子親情所蒙騙,痛徹心扉的教訓受過一次的人,就不想再受第二次了。”
說完,趙淩就大步流星的踏進大殿,留下小心警戒的雲霄,一臉警惕的守在泰安宮門口。
許是剛剛服用過參湯的緣故,此時的昭和帝氣色很不錯,面部紅潤而白皙,看上去竟然還帶着幾分精氣神,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這樣一個面色不錯的男人正已經走在行将就木的路上。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昭和帝眉眼帶笑的擡起頭,慈愛的看向站在距離他數步之遠的愛子。
就像是百姓人家普通的父子關系一樣,主動跟愛子說着話:“朕就知道,皇宮困不住你,隻是沒想到你的手腳這麽快,本事也夠大,這偌大的皇宮連一夜都留不住你。”
趙淩看着此時昭和帝臉上慈愛的笑容,以前他對這個笑容貪戀極了,可是現在,隻要一想到在這個笑容下,遮掩的是一張虛僞自私的臉,他都覺得不忍直視。
趙淩冷聲回道:“兒臣有這麽大的本事,還都多虧父皇這些年來的教導,沒讓父皇失望。”昭和帝的心情顯然很好,就算是聽出趙淩話語裏的諷刺,也不跟他一般計較,而是哈哈大笑了幾聲,繼續說:“是啊!朕的九個兒子裏,就屬你最沒讓朕失望過;小的時候,你的書念的是最快的,武功學的也是最讓師傅們滿意的,就連被朕丢在戰場上的表現,都是令無數人刮目相看的。淩兒,你是朕最出色的兒子,也是朕這一生最驕傲的存在,朕不在乎世人對朕的評價是什麽,朕隻要看着你成爲最優秀的
帝王,執掌天下、富有四海,朕就算是死,也能瞑目。”
多麽真誠的望子成龍之言,幾乎能讓聽到此話的任何一個人都生出昭和帝是個慈父的想法;但這些話此時聽到趙淩的耳中,卻是無比的自私與刺耳。他一直都知道,父皇對他寄予厚望,不然也不會在他那麽小的年紀就對他設立那麽多的考驗和磨難;他命大,也運氣好,每次都能從生死之間闖回來,曾經他以爲,他能一次次的化險爲夷,全部都是他日
漸強大的見證;可是現在,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後他才知道,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是自己親生父親手中的提線木偶。小的時候,父皇要爲母妃報仇,要爲自己洩憤,爲了哄好廢後姜氏,他就将他這個親生兒子丢到一邊不管不顧,嘴上說着是對他的磨砺,可其實也不過是冷眼看他在後宮的險惡、人心的算計中苦苦生活掙
紮罷了;長大後,他從邊陲回到京城,入主朝堂,跟大王兄形成對壘,成爲姜家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這個好父親在背後一手安排。
他要讓姜家不得安甯,要一點點的折磨自私霸道的姜氏,他要爲自己喜歡的女人和自己報仇;所以,他就将他這個兒子也一起拖下水,卷進這随時就能要人性命的旋渦之中。
這些,他都不責怪,誰讓他們是父子,誰讓眼前的這個男人給了他生命;他一直都很想當一個聽話孝順的兒子,隻要生父的一聲命令,他可以随時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可是,他不該動他的女人,不該對他後宅的生活指手畫腳,更不該打着父愛的名義,做出傷害他、傷害月兒的事。所以眼下,看着昭和帝露出一副看着兒子大有出息與有榮焉的驕傲模樣,趙淩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冷,連帶着聲音都跟着越來越沉:“父皇既然說起兒臣小時候,那兒臣也說說當年的事;兒臣自有記憶開始,就沒見過自己的生母,再加上後宮那時被廢後把持,就算是聽到關于生母的消息,也都是廢後惡意中傷;兒臣想問問父皇,當年想必你也在宮裏聽說過不少關于母妃的流言蜚語吧,那時,你的心情如何?
愧疚嗎?心疼嗎?對姜氏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嗎?”楊蕊是昭和帝這幾十年的生命之中最絢爛多彩的一筆,同時也是他無數女人之中最讓他牽腸挂肚的一個;昭和帝喜歡楊妃,不僅僅是因爲楊妃貌美傾城,還有她那溫婉細膩的性子,也讓昭和帝在疲憊的帝
王之巅得到了稍許的慰藉。當年楊妃身死,他的确是痛徹心扉;但是最痛的傷,随着時間的流逝也會漸漸撫平,隻是在撫平之後,還有别的怨氣存在與胸腔之間;而在那時,連昭和帝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他對廢後姜氏的恨是痛恨她
将他堂堂皇子當成傀儡來控制,還是痛恨她自私自利的傷害他喜歡的女人,害的他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今,聽到趙淩的提問,昭和帝愣了片刻,顯然這個問題讓他不知該怎麽回答。
他是喜歡楊妃的,不然也不會将她放在心裏記挂了這麽多年,但若是真的愛到了骨髓裏,那爲何當年明知廢後姜薔惡意中傷心愛的女人,他爲何又無動于衷?難道僅僅隻是想要卧薪嘗膽這麽簡單嗎?
昭和帝一時間有些迷糊了,看向站在數步之外的愛子,張了張嘴,也不知該怎麽向他回答。而昭和帝會有這種表情趙淩卻是絲毫都不意外,他早就該猜到,眼前的父皇,或許是疼愛他,喜歡母妃的,但是在這個世上,他最喜歡的永遠都是他自己;他跟姜薔根本就是屬于一類人,将自己的欲望強
加在别人的身上,不管他人承受的疼痛與折磨,隻爲達到自己的目的。
“淩兒,父皇知道你失去楚氏心裏難受,可是,楚氏又怎麽能跟你母妃相比?朕不過是小小的考驗了她一下,她就立刻丢下你走了,這種女人,有什麽資格留在你的身邊,與你共享這萬裏的江山?”昭和帝輕輕地咳嗽了幾聲,用帕子擦拭着嘴角控制不住流出來的口水,繼續道:“你拿你母妃的事來問朕,出乎朕的意料,但朕也知道你爲什麽會有這樣的提問;淩兒,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你爲什麽要
因爲一個女人而看不開?”看着到這時候還在爲自己辯解的昭和帝,趙淩已經對他失望透頂:“父皇,你說是月兒抛棄的兒臣,丢下兒臣棄兒臣而去;可是,你好好問一問自己,逼着她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