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自家兒子的關心之語,昭和帝眼裏的渾濁與害怕立刻被他遮掩起來,緊跟着,被騰起來的一股戾氣所代替。
開口,道:“老七,如果朕沒記錯的話,這是朕生病以來,你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着朕;怎麽樣?朕跟當年比起來,可是相差很大?”當然是相差極大地,雖說以前的昭和帝肥胖的厲害,但最起碼看上去是健康的,可是現在的昭和帝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帶着一股陰郁的病态,連看人的眼神都像遊走在草叢中的毒蛇一樣,光是對上那雙渾濁
的眼球,都讓人覺得心中駭然。
隻是,趙熙是絕對不能說實話的,于是在心裏編了幾句,道:“父皇春秋正健,正值壯年時期,父皇現在隻是短暫的生病,隻要好生調養,用不了多久父皇就能再次帶着群臣去獵宮,騎烈馬。”說到這裏,趙熙故意在昭和帝的面前露出一副直率酣然的模樣,眉眼笑的彎彎的,道:“兒臣至今都記得小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看着父皇騎馬,父皇在馬上的英姿無人能及;對了,兒臣的馬術還是父皇教的
呢,雖說父皇隻是教了兒臣一個多時辰,但卻是讓兒臣獲益匪淺;我們九個兄弟當中,就屬兒臣騎馬騎的最好,便是三哥來了,想要赢兒臣,也是要費些力氣的。”
聽到趙熙提起自己的年幼之事,昭和帝眼睛裏騰起來的戾氣總算是散了一些。可是,卻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說:“你三哥從小就是個心思沉的,他要是想欺騙一個人,那個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瞅瞅,連你小子也被老三給欺騙了,你自誇自己馬術不錯,朕承認,畢竟跟那些隻會些繡花枕頭的人相比,你的确是有真本事的;可是若跟你三哥比,就要差一截了。别忘了,你三哥的馬術可是從戰場上學來的,他那一身本事被他藏的太深,根本沒幾個人能預估到他有多大的能耐。你三哥之所以會在馬術比試上輸給你,那是因爲他知道,你的馬術是朕交給你的,如果你輸了那就代表着朕輸了,所以,他才不敢拿出真本事來跟你較量。你倒好,被騙了不說,還沾沾自喜的四處誇贊,真不
知該是誇你心大呢,還是該罵你是個沒腦子的。”趙熙被昭和帝批評,臉上卻是不顯露一絲的不高興,而是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道:“還是父皇英明,能夠一眼就看穿三哥的心思,不像兒子,是個傻的,今天由父皇的提醒才得知原來竟然被三哥騙
了這麽久;不行,等以後父皇再帶着我們兄弟去獵宮,兒臣一定要将三哥拽來再好好地比一比,看看三哥究竟将至藏匿的有多深。到時候父皇可不能偏袒三哥,兒臣要是赢了,父皇要給兒臣大大的賞賜。”
看着憨笑着向自己讨賞的兒子,昭和帝似乎在臉上也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隻是,在笑容還未達到眼底的時候,就再次被他的冷色所代替。
“老七,你可知爲父今日爲何将你宣進宮?”趙熙已經不敢将昭和帝當成一個普通的父親來看待,所以不管是說什麽話,都會現在心裏轉上一圈,再回答,道:“兒臣不知,許是父皇想兒臣了吧;都怪兒臣這些時日總是在外耽擱亂跑,沒有日日來殿前
向父皇請安,還請父皇恕罪。”
說着,趙熙就朝着昭和帝磕了一個頭,那副誠懇的模樣讓人看上去,簡直都要相信他此時說的話了。
可是,昭和帝的那雙眼睛卻是十分毒辣的,他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小子是在跟他裝呢。
看着如此聰明的兒子,昭和帝的心裏還是挺欣慰的,最起碼跟聰明人說話,不會太辛苦。
“老七,你是個機靈的,從小到大都很機靈;所以朕就不能你繞圈子了,今日朕宣你來,是想讓你來幫朕一個忙。”
趙熙的心裏已經開始警鈴大作,昭和帝口中的‘忙’絕不簡單,而且,他似乎已經感覺到有一把刀懸在了他的勃頸處,刀鋒淩厲,激的他脖子上的汗毛都快豎起來。
趙熙盡量穩住自己,道:“不知兒臣能怎麽做才能爲父皇分憂。”
昭和帝輕輕一笑,将攥着明黃色帕子的手慢慢攥緊,眼睛裏的冷色也越來越濃:“朕要你幫着朕将老三和老三媳婦拆開。”
如此明晃晃的話就這樣被昭和帝從口中說了出來,就算是趙熙早已做好了各種準備,此時也被驚的猛擡起頭,朝着昭和帝微微張着嘴,滿面的訝異之色。昭和帝像是看不到趙熙臉上的驚訝似的,繼續說道:“朕在你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選好了大魏的下一任君主,爲了培養老三,朕在他身上耗費了太多的心血,事實證明,朕的眼光的确不錯;九個兒子裏,你三哥的本事是最讓朕滿意的。隻可惜,朕還是辦了一件糊塗事,居然給他賜了一個那樣會勾人心的妻子。說到這一點,朕還是有些欣慰的,老三不愧是朕的兒子,擁有着朕沒有的雄才偉略,卻也有着和
朕一樣的愛美之心;現在的他和當年的朕簡直太像,你看,真不愧是親生的父子是不是?”趙熙咬緊了後牙槽,看着昭和帝臉上玩味的笑弄,下意識的就開口替三哥三嫂求起情來:“父皇,您要是不滿意三嫂,大可以将她叫入宮中好好地教導一番;三哥與三嫂情比金堅,您若是想要拆開他們,痛
苦的隻會是三哥,您如此疼愛三哥,想必也是不願意看見他難過心傷吧。”昭和帝不瞞着趙熙,露出怅惘之色,道:“朕也知道,動了姓楚的那個丫頭,老三會難受,可能還會嫉恨上朕,可是朕不得不這麽做;老七,朕不瞞你,朕在這個世上的時間已經不久了,也不知道拖着這具病軀朕能再堅持多久,朕曾以爲,隻要能看見老三生活幸福美滿,坐着朕給他的這萬世江山,朕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可是朕慢慢發現,朕要的不僅僅是這些,朕還要自己的兒子能夠超越聖族,能夠成爲這
天下真正的第一人。”
“知道嗎?在朕得知靖北侯的世子帶着幾百黑甲軍救下遠在濟州城的老三時,朕感覺到了害怕,這種恐懼來自于外臣的強大。朕不是不相信靖北侯,朕隻是不安心而已。”
聽昭和帝說到這裏,趙熙還是什麽是不明白的;原來,洛晴的猜測都是對的,父皇不僅因爲三哥獨寵三嫂而不喜歡她,更因爲她是楚毅的女兒而不喜歡她。正所謂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靖北侯楚毅這些年來雖然忠心耿耿,但他的功勳和手中的兵力已經到了可以功高蓋主的地步;以前在北蒙鐵騎侵擾我朝的時候,靖北侯楚毅還有點用處,現在北蒙人安分了
,父皇就容不下這個曾經在戰場上爲他殺敵英勇的大魏武将了。
趙熙心裏難受的攥了攥拳頭,他這輩子雖然沒有機會上戰場,可是但凡是有點血性的男兒,又有哪一個不可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夠馳騁烈馬,揮舞着長槍,千軍萬馬之中殺盡敵寇。
所以,在大魏的許多男兒的心中,都會有一個英雄,而楚毅就是那個人人尊敬的英雄;眼前的父皇,曾經成就了這個英雄,可是現在,他卻又要毀了他?“父皇,兒臣雖然跟靖北侯老侯爺從來沒打過交道,但也知道,他是個耿耿鐵骨的峥嵘男兒,他是萬萬不會做出勢功傲主之舉,父皇,三嫂溫柔賢惠,你隻看見三哥待她一往情深,卻看不到她有這個資格享
受三哥對她的寵愛;兒臣聽說,當初三哥在濟州城赈災的時候,三嫂也是出了大力的,由此可見,三嫂無論是品德還是性情,都是三哥這輩子最佳的良配。”
聽着趙熙爲姓楚丫頭的求情,昭和帝再次怒了。他不明白,爲什麽他的兒子們各個都會被那個女人迷的七暈八素?老三爲了她,連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甚至爲了安撫她,在楚赫的事情上,第一次在京城百姓和文武百官之中做出了‘偏袒’之舉;這樣能
夠輕易可以蠱惑他兒子的女人,他又怎麽可能将她放在心愛的兒子身邊呢?再說,爲帝者最忌諱的就是外戚做大,無論他楚毅是不是忠心耿耿,身爲君主,都不能讓他一直手握大魏最精銳善戰的大軍;試想,區區數百黑甲軍就能橫掃整個濟州城的叛亂,若是那四十萬大軍真的成
了楚家父子手中的親兵,那這大魏的天下豈不是要被易主?
曾經,他不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隻是那時,他的燃眉之急是姜家,眼下,姜家被收拾妥帖了,自然也要解決青州這顆毒瘤。身爲帝王,在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就要拿出帝王的态度做出權衡利弊的決策,哪怕有些決策是不忍心的,爲了趙家,爲了天下,也不得不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