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之所以能在京中有幾分勢力和顔面,其一靠的不過是前幾任家主積攢下來的人情與人脈,其二依仗的就是家中出了個寵妃。
隻是,别人不知情,難道福生還不知情嗎?
周嫣然在宮裏是真的受寵,還是昭和帝手裏的棋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眼下這枚棋子死了,周家自然更不會被昭和帝放在心上;瞧,昭和帝聽說周高來了,連見都不見上一面,足見對周家人的冷漠。
想到這些,福生的嘴角就噙着一股不鹹不淡的輕笑,慢慢的朝着周高所跪的方向走過去。周高拉着黃氏在太陽底下跪了快有一個時辰,雙腿和雙膝就這樣結結實實的貼在硬的咯人的磚塊上,發麻似的疼痛一股一股的往他的腦仁裏蹿,如果不是有一股不甘的毅力支撐着他,恐怕他早就忍不下去
了。就在周高越等越心急、越等越心焦的時候,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緩慢的腳步聲,擡起頭一看,蒼白的臉色上立刻綻放出驚喜的笑容,一雙眼睛都跟着亮了起來;他就知道,皇上對待嫣兒是有幾分感情的,在
進宮的時候他就已經打聽過了,皇上聽說嫣兒被殺害,居然心痛到昏厥。此等濃烈的感情,足見刻骨銘心;身爲周家的人,此刻出現在皇上面前,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也會因爲安撫他們而給出不少好處;想到自家那突然離世的閨女,說句實話,周高還是心疼的,畢竟是自己
的孩子不是嗎?可是,心疼過後,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很清楚周家在京城裏有今日的地位是依靠着什麽,眼下連嫣兒都沒了,以後他還想繼續在京城裏混的風生水起怕是有些困難;想到自從嫣兒當上貴妃後,周家跟着
水漲船高的日子,周高就舍不得放手。
所以,他才會在今日鬧騰出這麽一出戲,爲的就是希望皇上能夠看在嫣兒的面子上,繼續對他們周家多有照拂;畢竟好日子過慣的人,突然讓他們從雲端跌下來,不是什麽人都能承受得住這種落差的。福總管是天子身邊最得寵的内侍,眼下看見福總管出現,周高就覺得像是看見了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朝着自己走來;想到等會兒在面見天子時,他隻要表現出一副痛失愛女的模樣,定能得到天子的垂憐,屆
時他就等着收到天子安撫的恩旨吧。周高心裏的盤算越打越是響亮,甚至連蒼白的臉色都因爲他的激動情緒而漸漸染上了一抹嫣紅,聽到身邊喘着激動粗氣的周高,黃氏隻覺得羞恥無比,她真覺得自己眼瞎,怎麽會在年輕的時候嫁了一個這
麽唯利是圖的丈夫;但更可悲的是,爲了她的孩子,明知道此人堪比畜生,她卻還不得不依附着他。
這就是女人的悲哀,在命運面前,永遠都是那個最先低頭的那一個。
周高看福總管走進,立刻扶着發軟的雙腿站了起來,雙眼冒光的問:“福總管,是不是皇上召見?”說到這裏,周高就假惺惺的抹了抹眼角,道:“我也是在府中突聞噩耗,貴妃娘娘是那麽善良的人,怎麽就被人給殺害了呢?而且殺害娘娘的人還是楚世子,福總管,你說說看,是不是在這世上心好的人注
定了是會受盡委屈,英年早逝的?”福生的那雙火眼金睛隻要看上一眼,妖魔鬼怪就能在他的心裏現了原形;眼下看着周高這幅惺惺作态的模樣,忍不住在心裏發出一聲冷笑;難怪陛下不願意見他,如此的招人嫌棄,連他看了都有幾分難以
忍受。
福生将手中的拂塵輕輕地甩了甩,看着周高那副充滿了期盼之情的雙目,不答反問道:“周大人,你可去雀薇宮看了貴妃娘娘的遺容?”
瞻看遺容?
周高倒是沒想到這個福總管會先朝他問出了一個這樣的問題,當場就有些結結巴巴,眼睛閃爍的回答:“我聽說皇上因爲無法忍受失去貴妃昏倒了,便急匆匆的趕來,想要先看看皇上的身體可有大礙。”
“大人的意思是,大人進宮後還未來得及去見貴妃娘娘的遺容。”
“是啊是啊,畢竟皇上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嫣兒在天有靈,她也會同意我進宮先來看望皇上的。”說到最後一句話,周高繼續裝模作樣的抹了抹眼角,好像真的又從眼角處擠出幾滴眼淚似的。看着周高的動作,福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周大人既然是來探望陛下身體的,那又爲何手捧血書?血書之物如此污穢,大人就算是有身份有見識的人,陛下的身體如今正在調養,你拿着這種東西來面見
陛下,豈不是在沖撞陛下?”
福生的這幾句話說的不輕不重,可是卻讓周高的臉色陡然變的雪白,一瞬間就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犯忌諱的事,當場就哆嗦着雙腿,差點支撐不住。
他今日拿來這血書,分明就是想要做做樣子,可沒想到勁兒使狠了,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看着周高那副吓的兩股戰戰的模樣,福生連多看一眼都不願,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站在周高身邊的黃氏身上。他可是聽說了,這黃氏近段時間在周家過的并不好,倒是沒想到今天會随着周高進了宮;探究的目光順着黃氏發白的臉色往下看,最後卻發現黃氏擱與身前的兩隻手上都似帶着傷;福生下意識的就想到了
什麽,目光朝着周高手中的血書看了看,又見周高兩隻手上幹幹淨淨,連一點血漬和繃帶都沒有,一瞬間,便是什麽都明白了。
原來這個周高可真夠卑鄙無恥的,想要做戲又怕疼,居然讓自己的夫人将自己的手指割傷寫下血書,然後自己又賣好的手捧血書出現在泰安宮前;這份狡猾,簡直讓人不齒。
看着眼前這卑鄙小人,福生真覺得多瞅他一眼都是在跟自己過不去,但是考慮到昭和帝對自己的囑咐,他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再次看向周高,隻是淡淡的語氣裏連最後一絲客氣都沒有。“周大人,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雜家在這裏給你一句忠告,一切都要見好就收;貴妃娘娘屍骨未寒,你在這個時候鬧出這樣的動靜,傳揚出去,丢的不是你們周家的人,而是丢的天家的臉面;陛下如今年事已高,最不喜歡看見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耍一些小聰明,折騰出一些事兒,陛下常說,他喜歡聰明的人,但是有些人若是仗着自己的聰明勁兒做出一些不讨喜的事,失去了帝心,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
周高浸淫官場這麽久,大本事沒學會,爲官之道的察言觀色卻是學了個精透;眼下聽見福總管說出這樣的話,他要是再聽不明白,那他可就真的白活了這麽大的年紀。
本以爲進宮這一場,能夠爲周家再求來一場富貴,可沒想到,眼下富貴沒求到,還遭到了天子的不喜;一瞬間,周高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伴君如伴虎,心裏更是戰戰兢兢了。
“福總管,您是天子身邊能說的上話的人,您說的這些話,我聽懂了;隻是,接下來我該怎麽做才能重拾帝心呢?還請總管大人能夠賜教、賜教!”
看着絲毫不關心自己女兒生死一心隻想着富貴生活的周高,福生真的是不喜歡到了極緻。
這種人,簡直妄爲父母。福生涼涼的目光又朝着一側的黃氏看了幾眼,瞅着一臉精明之色的周高,道:“雜家在天子面前伺候了這麽多年,多少也摸出一些陛下的脾性來,對陛下來說,讨巧嘴甜的朝臣固然會讓人覺得舒适,但卻是遠及不上低調有能力的臣子;這些年來,周家在京城裏的風頭也算是出過了,潑天的富貴也是享受過的,眼下貴妃娘娘剛剛離世,身爲貴妃娘娘身邊最親近的親人,周家該怎麽做,周大人應該明白;陛下
是個念舊情的,若大人安分守己,陛下自然會念起與娘娘的感情;可若是大人下一次還做出如今天這般遭人诟病的不理智舉動,你心裏想要的那些,怕是這輩子都得不到。”
周高覺得,眼前這閹人好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竟然将他心裏的那點盤算盡數了若指掌。
當場,就讪讪着難看的臉色,連忙應是,然後帶着身邊的黃氏,朝着泰安宮行了禮數後,就出聲告退了。
隻是周高此人這些年來富貴生活享受的多了,忽然遭逢大變,一時間心态還沒擺正過來。今日進宮,不僅沒見到昭和帝,而且還沒一個閹人變相的數落了一番,所以在離開時,臉色幾乎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