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楊蕊的兒子的确是跟她不一樣,這母子倆簡直是一模一樣,一樣的傻,一樣的天真。
昭和帝有太多的話想要對趙淩說,畢竟他已經将這份父子之情藏的太深太久,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身體狀況,他知道此刻若是不說,不曉得什麽時候才會有機會。
看了眼身邊伺候的大總管福生,福生立刻明白昭和帝的意思,上前就将姜薔從地上攙扶起來,慢慢的朝着殿外走去。随着宮門的緩緩合上,趙淩雙眸清亮的看着坐在龍椅上的昭和帝,他依然站的很遠,雖然知道眼前的父親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無情,可是他還是不敢輕易的去靠近他;畢竟年幼時的傷害實在是太重,又怎
麽可能憑借一兩句話就消除二人多年來的隔閡與距離。
昭和帝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着自己最疼愛看重的兒子,還記得他在襁褓中時,是那麽小的一個人兒,沒想到轉眼之間就已經長大成家,變成能肩負起任何責任的大男人了。昭和帝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酸發熱,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忍耐下那快要流出來的淚意,主動朝着趙淩開口:“朕還記得,蕊兒在懷你的時候常常喜歡同朕說,她想要爲朕生一個很像朕的兒子,長的眉毛像朕
,眼睛像朕,最好是連嘴巴鼻子都像朕;可現在朕仔細看了看你,覺得你像你的母親更多一點,這樣,很好。”
趙淩不知該怎麽接昭和帝的話,畢竟這樣的話題他們父子之間從來沒有聊過。
他隻能輕輕地别過頭,咬緊牙關,忍下從心裏泛出來的那股奇怪的感覺。
看出趙淩并不是很親近自己,昭和帝隻有無奈,其實,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嗎?如果不是爲了心裏的那點孤憤,他又怎麽可能冷落自己的親生兒子這麽多年。
不過,若是給他機會重新來過,他還是會選擇這麽做。他相信着,眼前的男兒定會走出一條和他截然不同的道理,不會像他這樣軟糯無能,也不會像他這般隻會委屈自苦;他自幼看盡世态炎涼,又被丢到戰場上被狠狠地曆練過,他早已不是一個需要躲在父母
身邊渴望保護的孩子,而是一位能獨當一面、能成爲盛世之君的君主。
他很欣慰,自己的最看重的兒子能夠成長成今天這幅樣子,将來就算是去見了蕊兒,他也能對她有所交代了;但,蕊兒可能會埋怨他不曾對他們的兒子給過丁點的溫暖吧。
昭和帝覺得自己有些無法在趙淩的面前擡起頭,明明是一國之君,明明氣度逼人,可他此刻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卻像是變了個身份,自己變成了一個無助可憐的孩童似的。
趙淩頗爲吃驚的看着這樣的昭和帝,在他的印象裏,父皇縱然是有些時候資質平平,但也是帝王之氣盡顯,從不會在他人面前露出一分的軟弱之态,更遑論是如現在這般孩童似的無措緊張。忽然,想起小九當年在他耳邊說的一句話‘其實父皇之所以任由我這麽鬧騰,最大的原因是因爲父皇太孤獨、太寂寞了,所有人都跟他産生了距離,所有人都隻能看見他穿着龍袍坐在龍椅上的樣子,沒有人
敢真正靠近他;如果連我都不在父皇面前折騰兩下,帶幾分煙火氣給父皇看看,那父皇的人生可就真的隻剩下空洞和蒼白了。’
孤獨!寂寞!
當這兩個詞在趙淩的腦海中浮現的那一刻,他鼓起勇氣朝着龍案的位置靠近了幾步,張了張嘴,略顯笨拙,道:“剛聽您說,您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服用毒藥,那些藥真的無礙嗎?”昭和帝像是聽錯了什麽似的,吃驚的看着趙淩,半晌後才回過神,開心的連笑都快忘記,忙擺着手道:“無礙的,真的無礙的,朕身邊養的那些太醫又不是用來看的,他們裏面有些人還是挺有些本事,除了
讓身體發了點福,其他并無大礙。”
趙淩抿了抿嘴,道:“那以後也别再吃了,您現在年紀大了,不能随便再糟踐自己的身體。”
“好!父皇聽你的,都聽你的。”
昭和帝想扶着龍椅站起來,可是因爲身體裏的餘毒未清除幹淨,所以努力了好幾下都沒起來,最後反而累的粗喘了幾口氣。趙淩看見他的動作,像是忘記了剛才的尴尬,趕緊快步走上來扶住他,道:“您的身體現在還未完全康複,還是别亂動比較好;等會兒兒臣就去找太醫來看看,父皇您放心,姜家和投靠姜家的人基本上都被
兒臣控制起來,現在整個皇宮上下都很安全,不會再有人來傷害您。”
說完這些,趙淩就想抽回自己攙扶的手,可是他手上的動作剛一動彈,就被昭和帝突然按住。
趙淩還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父親拉上手,表情中帶着吃驚和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不過好在他并未掙脫。
昭和帝緊緊地抓着趙淩的手,他很清楚,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主動牽上他,這個孩子,他從小就虧欠他太多,讓他不僅失去了母親,甚至也相當于失去了父親。在他童年成長的那幾年,其實他都有在私底下悄悄地關注他,他知道他之所以會這麽懂事,是因爲小的時候受的挫折和磨難太多了,不然也不會讓一個小小的孩子在還是稚齡的年紀就已經成熟的像個半個
小大人。
想到那些年他虧欠這個孩子的一切,昭和帝就忍不住眼底的酸脹,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顫抖:“淩兒,父皇對不起你,父皇不祈求你的原諒,隻願你能平平安安、長壽喜樂。”如此簡單的祝福,是出自與一個父親對自己孩子最真摯的祝福;此刻,昭和帝沒有将趙淩看成是未來的儲君,也沒将他視爲能獨當一面的男兒,而是将他看成了一個孩子,一個自小就失去母親,孤獨無依
的生活在後宮中的可憐孩子。
趙淩垂下頭,他不太去敢看昭和帝此刻含淚的眼睛,停了許久之後,才聽他聲音嗡嗡的說:“月兒說,其實您是愛我的,是不是?”
昭和帝知道趙淩口中所提的月兒應該就是靖北侯府的女兒楚星月,那個當初被他指給他的王妃;沒想到那個孩子竟是如此通透聰慧,竟然能夠看透他的心思,給他的兒子說出這樣的話。
“淩兒,父皇有很多的身不由己,父皇不奢求你的原諒,隻想告訴你,父皇有九個兒子,幾乎都是一視同仁,可若是真讓父皇平心而論的話,父皇的确是更要偏疼你一些。”趙淩猛擡起頭看向昭和帝:“那爲什麽在兒臣年幼時,您要那樣對待兒臣?所有人都指着兒臣說兒臣是您最不喜歡的兒子,還說您之所以将兒臣丢到戰場上,也不過是想讓我在您面前消失罷了;皇後在後宮中一手遮天,兒臣每天都活的戰戰兢兢,那個時候,您若是真的心疼兒臣,哪怕是稍稍施以援手,兒臣也不會在年幼時過的那麽凄苦;父皇你可知道,兒臣雖是皇子,可是在後宮裏,連一個得權的太監都
能欺負兒臣;那個時候,您可曾可憐過兒臣?心疼過兒臣?”
“朕當然心疼過。”
昭和帝用力的抓着趙淩的肩膀,對視着他滿是委屈的眼睛:“你是朕和蕊兒的兒子,朕不心疼你,又能心疼誰?”“朕護不了你的母親,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朕的懷裏,那個時候朕就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朕都要讓你好好的活下去;可是淩兒,後宮和前朝雖說是兩個地方,但很多地方都是息息相關的;朕是一個父親不假,但同時朕也是一朝君主,朕不能因爲自己的私心讓朝堂動蕩,讓天下黎明百姓受苦;朕沒有大才,有能力讓祖宗的基業在朕的手中更進一層,唯一能做的就是同樣戰戰兢兢的守着大魏,不要讓大魏在朕的手裏沒落衰敗。姜家在朝堂上根基已深,又與朝臣拉幫結派、已成氣候,朕當年獨寵你母親已經讓姜家和姜薔很是不滿,如果在那個時候朕再一心一意的護着你,恐怕那些人就會在朝堂上掀起風浪;
朕沒有膽量去嘗試,唯一能做的就是委屈你,我的孩子,朕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父親,可你要相信,在你哭的時候,朕的心裏也是痛的。”
看着昭和帝用力的用拳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趙淩隻覺得心酸無比,忙伸出手緊緊地抓住昭和帝的手,垂下頭,任由眼中的淚水滑落,嗚咽着喊了一聲:“父皇。”
昭和帝用力的抱緊趙淩,抱緊這個讓他愧疚又無比驕傲的兒子。“朕欣慰的是你果然是朕的好兒子,沒有辜負朕的期望,你一天天的長大,一天天的羽翼豐滿,看着這樣的你,朕無比的欣慰;所以朕就決定将這大魏交到你的手裏;淩兒,朕這一生最大的驕傲,就是你;最深愛的女人,就是你的母親。不要去管那些流言蜚語,因爲你是在朕與你母親的祝福下降生在這個世上的,是朕最珍愛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