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有滾燙的眼淚落在自己的臉上,昭和帝睜開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眼睛模糊不清的看着此刻趴跪在他面前的人,喉頭滾動了好幾下,才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是小福子嗎?”
“是老奴,是老奴來晚了皇上!”
昭和帝隻覺得渾身冰冷,但在聽到熟悉之人的聲音後,又覺得心裏暖暖的。
真好,他以爲自己要熬不住了,沒想到,老天還是挺眷顧他的,讓他能抗住,等到來人。
“不晚,剛剛好。”
福總管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從瓶中倒出三枚明黃色的藥丸送到昭和帝的嘴邊:“皇上,老奴帶來了散毒丹,您快吃了吧。”
昭和帝張開嘴,将三枚散毒丹盡數服下,眼下他是炸死,自然是不能像往日那般要求再有人給他端杯香茶漱漱口。在三枚散毒丹服下後,昭和帝本是發青的臉色這才好了些,看着福總管滿是擔心的眸子,肥胖的臉上扯出一個還算輕松地笑容:“小福子,朕好像許久都不曾這樣叫過你了;知道嗎?在朕躺在這裏等你的時候,模模糊糊的好像做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夢,夢裏又回到了朕還年少的時候;不用上朝理政,也不用面對各種各樣人的各色嘴臉,每天隻要搖晃着一把折扇飲酒品詩、聽歌賞曲便好。那時候,很多人都在
背後嘲笑朕是個沒出息的皇子,可現在想想,那段沒出息的日子,卻是朕這一輩子過的最舒坦的時候。”
“皇上不用回憶追思,等淩王殿下回來,您還能過上那種日子。”
知道福總管是在寬慰自己,昭和帝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回不去了,人變了,心變了,所有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早就回不去了。”說着,昭和帝用力的扭動了一下脖子,看着自己肥胖的身體,臉上帶着自嘲:“不過好在朕心裏的仇恨和怨憤一直都沒有改變,沒想到到最後,姜薔還真敢給朕下毒,也不枉朕這麽多年吃了那麽多毒草異物
,将自己的身體折騰成這樣。”想到這些年來昭和帝所承受的苦,福總管忍不住抹淚道:“皇上高瞻遠矚,知道那毒婦早晚有一天會起歹心,就日日服用各種小劑量的毒物,雖說那些毒物讓皇上您的身體變成如今這幅樣子,可終究還是沒
讓歹人奸計得逞;這些年來皇上您受的苦,也算是有了回報。”
“隻可惜,蕊兒不喜歡肥胖之人,如今朕變成這樣,就算有一天去找她,她恐怕也會不喜這樣的朕吧。”看昭和帝像是突然變成似情窦初開的少年一般,爲自己心愛之人患得患失,福總管就趕緊安撫道:“皇上請放心,楊妃娘娘是最深明大義之人,她是絕對不會嫌棄皇上的;再說了,您這些年來您做的這些,
娘娘若是知道定會感激欣慰,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會不喜歡你呢?”
“當真?蕊兒真的會歡喜嗎?”
“是真的,皇上,娘娘的心性别人不知,難道您還不知道嗎?她是這個世上最柔善的女子,您這些年來所受的苦,她一定都會理解,不會有任何埋怨。”
提起自己最愛的女人,昭和帝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隻是那笑容,到最後又變成了哽在心頭的酸澀。
“是啊,她是最心地善良的,隻可惜,認識了朕,被朕帶回了皇宮,讓她在這深宮之中獨自面臨各種險惡,說到底,都是朕負了她一生、累了她一生。”
聽昭和帝滿是愧疚的話,福總管也滿腹心酸。
他清楚的知道在昭和帝的心裏楊妃娘娘是個怎樣的存在,是那個純淨的像幽蘭般的女子讓皇上孤寂的心找到了一份溫暖,也是因爲她的存在,讓皇上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浮現了幾分真心。
隻可惜,紅顔薄命,一切的單純美好都被葬送在這陰謀詭計遍布的深宮之中。
昭和帝看着此刻代替他躺倒在地上的那具真正死了的屍體,語氣淡淡的交代:“接下來的計劃一切照常進行,對外就說朕已經駕崩了,朕倒是想看看,姜薔和姜家還能翻出什麽浪花?”
“皇上的意識是要連淩王和其他幾位王爺都瞞住嗎?”昭和帝慢慢的眨着眼睛,“是,都瞞着。這些年來朕對老三有諸多的教導,讓他自小就在逆境中生存,将他丢到戰場上磨砺他的殺性,現在,終于到他大展身手的時候,朕倒是很期待他的成長;眼下的情況
,很多人都以爲姜家已經勢在必得,可真正的赢家誰又能确定呢?咱們就看着吧,朕就不信,朕的兒子會壓不住那些惡婦。”
“是,奴才會将皇上的意思傳達出去。”
對于福總管,昭和帝是最信任的,在擡頭看了看這一殿的陰沉灰暗之色後,昭和帝再次疲憊的閉上了眼睛,而待他閉上眼睛後,機關再次開啓,黑色的地闆緩緩合上。
福總管自始至終都一動不動的跪在原地,直到地闆合上,這才滿面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他很清楚,就算此刻有散毒丹支撐着昭和帝,恐怕這位帝王的壽限也快到了。
這些年來,昭和帝的飲食裏都或多或少的摻雜着各種毒藥,爲的就是防止有一天會有居心叵測的人向他下毒,到那時,身體裏長年累月積攢的毒素會形成抗體,多少也能替他阻擋一些毒藥的毒性。可是,這種近乎慢性自殺的以毒克毒之法卻也在日以繼夜的折磨着他的身體,當年那般風流倜傥的他,身體早就被藥物折磨的肥胖而虛弱,再加上如今又被皇後娘娘下了緻命的毒藥,可以說,昭和帝能夠
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是在死撐了。
福總管知道,昭和帝是靠着一口氣在提着自己的精神,他要看着姜家覆滅,要看着姜薔一步一步的走向絕望,在他面前有着凄慘的下場,他才會真的咽下這口氣。
所以,在心裏的怨氣沒有得到真正的發洩之前,他是不會允許自己先在姜家人面前滅氣的;可是,這樣苦苦的支撐這一具已經破敗的身體,真正痛苦的人,隻有他自己。
早就看明白這一切的福總管低垂着頭,眼睛裏含着心疼的眼淚,他很清楚昭和帝的執着有多強硬;如今,他不會讓自己開口勸說昭和帝放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福總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的扶着跪的有些發麻的雙腿站起來,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到一處窗扇前,将一盆盛開正好的黃色菊花擺在窗戶邊;放一陣清風習習吹來時,花瓣舒展,暗香浮動,爲這一殿的
暗沉總算是增添了一抹顔色,但這抹顔色卻是顯得格外孤獨寂寥。
一直帶着禦林軍在皇宮内外巡視的蕭剛很快就又帶着人繞到了泰安宮附近,當他看清楚放在窗戶邊的是一盆黃色的菊花時,緊握着寬刀的大手差點松了力道,整個人也有些搖搖欲墜的意思。
跟随在他身邊的禦林軍發現了他的異樣,趕緊上前詢問:“蕭大人,你怎麽了?”
蕭剛的聲音帶着顫抖,眼神從那一抹刺眼的菊黃中回收來:“沒事,隻是近日來有些乏累,剛才突然感覺頭有些暈而已。”
說着,蕭剛就下意識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臉色蒼白的模樣着實讓人擔心。
“大人近日來的确是辛苦了,也不知皇後娘娘爲何突然下了這麽奇怪的命令,讓大人帶着我等不斷地在皇宮内外打轉,片刻也不讓歇息。”
其中的一名禦林軍下屬忍不住開始抱怨,而随着這聲抱怨聲傳開,其他人也忍不住開始嘀咕。“就是,明明大人才是大統領,爲什麽現在很多人都像是要看他姜淮的眼色似的,大人受苦受累的帶着人在四周巡視,可他姜淮倒好,隻要站在那裏放風就行;現在都是什麽世道,颠倒黑白,有能力的累死
累活,會拍馬屁的倒是閑的蛋疼。”“能是什麽世道,當然是看出身看你是不是姓姜的世道,别埋怨了,小心讓那個小人聽見;上次我可是親眼看見,有幾個兄弟不過是說了幾句刺耳的話罷了,那個小人就懷恨在心,利用職務之便,挑了幾個
錯處,将那幾個兄弟打的半條命都快沒了;惹上這種小人,簡直比踩上狗屎還要讓人惡心。”
“可不是,屁本事沒有,仗着自家家室耍威風的能力倒是不學自通,我呸,誰他媽看的起他。”
眼見手底下的兄弟越讨論越厲害,蕭剛未免引起姜淮的注意,立即出聲制止:“好了,不要多說,記住,現在這種時候,說多了錯多;你們繼續帶着人巡視,我先去歇一會兒,喝口水就來。”
“好,大人盡管去,這裏有我們招呼着。”
蕭剛在告别了手下後,并沒有去喝什麽水,而是來到宮中人迹罕至的冷宮附近,将早已寫好的紙條用竹筒小心翼翼的裝好,塞進一塊已經松動的轉頭縫隙裏,跟着便快步離開。而就在他離開後不久,又有一個宮人打扮的人來到此處,取走了竹筒,然後帶着消息,拿着能自由出入皇宮的令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皇宮,直直的朝着熙王府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