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不知不覺的浮現出幼年時的場面。
那時,他還住在宮中的皎雲殿,身邊隻有一個老嬷嬷伺候着,無人問津,更沒人關懷。
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連一個得勢的太監都不如,宮中得臉的太監不管走到哪裏都能被前簇後擁着,到了漫長難捱的冬季,還能用上最上等的金絲煤炭。
可他呢?除了一日三餐被人照顧,剩下的時間就像是宮中的一縷幽魂,不管飄蕩到哪裏,都是形單影隻。
他是諸位皇子中啓蒙最晚的那一個,被送到宮中小書房讀書的時候,别的皇子已經背會了千字文,而他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那時他雖然未開智,但多少也知道父皇是喜歡聰明的皇子的,父皇愛讀書,自然也喜歡讀書好的兒子,爲了吸引父皇的關注和喜愛,他拼命努力。
課業被落後了大半截他不怕,大不了别人休息的時候他多多勤奮。
那段時間,皎雲殿的燭火徹夜長燃,他就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大聲的、一遍又一遍的背誦着當天的課業。
可是到最後,當他終于從最後一名躍進前三的時候,父皇前來視察皇子們的課業,至今他都記得那一天所發生的事。被衆人簇擁着的父皇正值人生最好的年紀,意氣風發、英姿逼人,他極爲親和的問過每一個皇子的課業,當衆贊賞了大王兄的聰明睿智,送給了二王兄一套進貢的端硯,就連素來頑劣的小九,都被父皇抱
在了懷中疼愛的逗玩了許久。
父皇對每一位皇子都是和顔悅色,隻有對他,從頭到尾都是忽略着的,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他這個人,看不到他那雙殷切期盼的目光。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在父皇的冷漠中讀懂了自己一直都不願意去懂的東西。
以前他曾悄悄地問過照顧他的老嬷嬷,一樣是兒子,爲什麽父皇不喜歡他?
老嬷嬷憐愛的摸着他的頭,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因爲他的生母;聽到這個答案,他還是不明白,就算是因爲母親,父皇對他諸多無視,可是,再無視他,他也是他的兒子不是嗎?
但,如此幼稚的想法在看見父皇刻意忽視的眼神後,他就自己掐斷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明白了一個很刻薄的道理。
那就是,當一個人真的讨厭你的時候,連理由都沒有;什麽兒子父子,什麽骨血親情,都會在那人冷漠的眼神下一文不值的煙消雲散。
這些年來,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一點一點的在那個被他稱呼爲父親的面前綻放出自己的風采,他以爲靠的全部都是自己的本事。
可沒想到,今天卻有人告訴他,這其中有蹊跷,他或許是誤會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真的是誤會嗎?他希望這是個誤會嗎?
趙淩混亂了,他不知道自己内心深處的答案是什麽。
自己同樣冷漠相待了這麽多年的一個人,忽然可能是你誤解他了、冤枉他了,這要他如何能夠承受?
趙淩的臉色隐隐透了分蒼白,連神情都帶着幾分難得一見的萎靡,楚星月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竟然會給趙淩造成這麽大的影響。趕緊開口,寬慰安撫着他,“我知道你現在的心裏很亂,可能一時無法接受我剛才的那番話;趙淩,我隻是想要告訴你,關于我的所看所想罷了,并不是一定要你來接受,或許我剛才的那番話是錯誤的也不
一定。”
趙淩又怎麽可能看不出此刻的楚星月是在安慰着他。
可是,幼年時的那段時光對他來講是人生中最不想被人提起的痛楚,生母離世,親父不愛,宮中随便有點權勢的太監宮女都能欺負他。
那段日子,在他成年後多次想要忘記,可是,越是忽略,卻越是錐心刺骨的被記着。
時刻提醒着他,那個皇宮給他留下的冰冷無情的回憶。
看着楚星月擔心的眸子,趙淩忽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身體一軟,竟然直挺挺的朝着楚星月重重的壓過去。
楚星月趕緊伸出手去接住他,擔心的、努力的支撐着他厚重的身子,“趙、趙淩,你怎麽了?你可别吓唬我。”
這樣的趙淩是楚星月從未見過的,就像是一個脆弱無依的孩子,極其需要他人的保護和憐憫。
“月兒,你知道嗎?小的時候,本王最羨慕的人不是大王兄,而是老七和小九。”
趙淩顫動着纖長的睫毛,沉沉的眼瞳裏閃爍着破碎的波光。“老七自小就聰明伶俐,最會讨父皇的歡心,本王記得,有一年的點燈節父皇帶着老七喬裝出宮去賞燈,等老七回來後,一手提着一個兔子燈籠,一手拿着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那時老七就很愛粘着本王玩
了,他跑到我的面前,将兔子燈籠送給我,說這是他專門爲我挑選的,跟着,便當着本王的面甜滋滋的吃起糖葫蘆。”“其實本王那時并不稀罕那盞兔子燈籠,稀罕的是他手裏的那串糖葫蘆,本王知道糖葫蘆定是父皇給他買的,因爲老七最愛吃甜食,本王也不是嘴饞想要吃,而是心裏想着、羨慕着,若是父皇也能給我買一
串糖葫蘆,就算是要我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本王也能笑出聲來。”
聽到趙淩這麽說,楚星月的心裏卻忽然很不是滋味來。
本來她還想着昭和帝是個比較另類的父親,将自己所有的愛都放到了心裏不說,故意擺出一副嚴父的模樣來教育自己的孩子。
可現在來看,曾經發生在趙淩身上的事定然不簡單。
能看得出來,昭和帝一定是很偏心的,他的某些行爲,在趙淩年幼時曾對他造成過很深的傷害,這才讓他至今都無法做到釋懷,每次被念起都耿耿于懷。
想到這些,楚星月不免心中負了氣,氣咻咻的一邊拍着趙淩的脊背安撫着,一邊道,“老七那臭小子太不厚道,吃糖葫蘆都不分給你,看我這次回去見到他,怎麽收拾他。”
趙淩被楚星月的話逗的無奈一笑,道,“其實後來,本王在長大後也曾要人買來糖葫蘆嘗過,發現那東西酸酸甜甜并不是很好吃,本王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楚星月沒想到趙淩還會做出這麽出乎意料的事。
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你這家夥,做事總是這麽出人意料,那小九呢?你羨慕他什麽?那個色胚,難道你還羨慕他女人多啊?”
說着,楚星月就故意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趙淩腰側的嫩肉。
果然,被掐疼的趙淩立刻像是被電打了一樣,趕緊就從楚星月的身上趴了起來,捉住她那隻使壞的手就輕輕地捏了捏,以示懲戒。“本王自然不是羨慕小九女人多,而是羨慕他總是有法子吸引住父皇的注意力;父皇雖說隻有九個兒子,可也并沒有多少時間花費在我們的身上,但,小九就是有辦法讓父皇時常念叨着他,雖說念叨的内容
大半都是在責罵他,可是,就算是被責罵也總比忽視來的強,不是嗎?”
楚星月的心都快被趙淩的話說的酸死了,此時此刻,她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往日裏那個能夠呼風喚雨的淩王,也不是手握重權的尊貴皇子,而是一個渴望父愛、渴望被關注疼愛的平凡兒子。
但,就是這最簡單的愛,最簡單的親情,卻是趙淩渴望了這麽多年卻始終無法擁有的。
她明白了他爲何在聽到她的那番話後神色變化會如此大。
昭和帝在他心目中的父親形象應該是極爲脆弱和失望的,甚至在趙淩的内心深處,很有可能已經将昭和帝看成了隻有血緣關系的普通人了。
他的那番話,與其說是給他造成了震撼,不如說讓他受到了驚吓。
看來,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趙淩和昭和帝之間的父子之路,還真需要很長的一條路去走。楚星月心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伸出手描繪着他那俊美的眉眼,道,“我知道,有一些事并不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被漸漸遺忘,我也不會要求你去忘掉小的時候受到的辛酸和苦楚;對我來講,隻要你現在和
将來都能夠好好的,我便心滿意足。”
趙淩聽見楚星月這麽說,也很是情動。
伸出手就将眼前的人兒拉到近前,一手摟着她纖細的腰肢,一手輕輕地捏起她的下巴,看着指下這張國色天香的臉,欣賞了許久之後,才說了句。“月兒希望本王的将來能夠一路順遂,本王卻也是希望月兒的将來能夠有本王陪伴在測;月兒,本王自幼就對親情淡泊,對本王來講,你是屬于本王真正意義上的家人,可擁有你,本王現在已經不滿足,你
何時能夠爲本王生下一個世子,讓本王真正嘗一嘗當父親的感覺。”
楚星月沒想到趙淩會忽然對自己提起這個,當場就有些愣住。趙淩卻是繼續說道,“本王發誓,絕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像本王幼年時那般凄然苦楚,本王會當一個好父親,成爲一個好父王的。所以,月兒,給本王生一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