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像柳成元想的那樣胖起來,相反,還瘦了下去。
旁的孕婦大多喜歡吃酸的,辣的,可她卻隻想吃甜的,而且還不能聞到異味,否則就嘔吐不止。
柳成元每日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滿七月了,周宜卻又感覺肋下隐隐作疼。
餘大夫看了,說是孩子大了,将腹腔裏的内髒頂了上來,所以才會有痛感。
如此又是兩月,周宜感覺自己的肚子比懷旭安時大了一圈,高高地拱起來,遠遠看着,像是懷了雙胎一樣。
臨産的這些日子,柳成元整夜整夜地失眠。
每夜他都是看着周宜入眠,然後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
偶爾孩子會踢周宜的肚子,讓兩個人身上的被子微微有了弧度。
每當這時,柳成元便會将耳朵貼在周宜的肚子上。
他靜靜地聽着孩子的心跳聲,很快,很有力。
長夜裏,他一個人歎息着,久久無法合眼。
周宜的腳都浮腫了,走不動路。
臉卻消瘦極了,眼眸凹陷,神色憔悴,看起來十分不好。
像是要驗證柳成元的擔心一樣,大年初一周宜就發作了。
先是見紅,緊接着羊水就破了。
可宮口遲遲不開,周宜疼了得面色醬紫,好幾次都差點昏死過去。
穩婆說孩子太大,怕是不好生。
餘大夫面色沉凝,斟酌開了催産的湯藥。
柳成元守在床邊,面色比周宜的還難看。
他一次次地看着周宜掙紮,緩解,忍耐,痛呼,周而複始。
原本深邃的眼眸漸漸紅了起來,帶着疲倦難捱的血色。
“周宜,倘若你挺不下去,這個孩子我不會要的。”
“我告訴過你的,可你不聽話。”
“要吃苦頭可以,可吃了苦頭要長記性的。”
“記住這種痛,牢牢地記住,以後再也不要了。”
周宜根本聽不清楚柳成元在說什麽,她隻知道她很痛。
這種痛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如果自殘可以緩解這種痛,她願意在自己身上的另外一處劃上一刀,或者是,狠狠地扯着自己的頭發。
鑽心的疼痛從後腰那裏直入心髒,她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整個人繃得緊緊的,恨不得把所有力氣都集中起來生孩子。
艱難的生産最是揪心,從早上到晚上,周宜疼得連哀嚎的聲音都弱了好多。
她整個人汗津津的,頭發亂成一團,高高聳起的肚子吓人極了,端出去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
就連老成的柳夫人也忍不住變了臉色,連忙又去找了幾個穩婆來。
最後她還是不放心,又連忙打發柳安去書院給李心慧報信。
耳房裏,小竈上煎着藥,咕咕地冒着熱氣。
柳成元感覺周宜就像是那沸騰的藥一樣,随時都在備受煎熬。
而他呢,如同那藥罐子底下的火。
燒得旺極了,恨不得一下子燒成灰燼,從灰燼裏再扒出一絲生機。
“公子說的這個藥不是沒有,可對母體的傷害極大。”
“即便郡主保住了性命,可……可隻怕日後再也不能生育了。”
老餘有些忐忑,去子留母的藥太過霸道。
若是用得不好,那便是一屍兩命。
柳成元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冷靜的時候,冷靜到,他願意背負往後的日子裏,周宜的怨恨,自己内心的折磨。
此時的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周宜必須要活下去。
他可以沒有這個孩子,他可以當這些日子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他可以欺騙自己,一切都是血腥的夢魇。
此時此刻,他該清醒了,也該做決定了。
他拉着老餘的手,謹慎而鄭重地道:“我媳婦必須活着。”
老餘低下頭去,他愧疚地點了點頭,感覺眼眶有些濕熱。
本來一開始,誰都是有把握的。
郡主,他,還有穩婆。
可是現在呢,郡主生産艱難,穩婆六神無主,而他催産藥都用了三次了,還能如何呢?
老餘想說聲對不起,可話哽在喉嚨裏,就是吐不出。
畢竟,現在最自責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公子先去吧,我這就讓人送藥來。”
老餘艱難道,若不是走到這一步,這種陰損的湯藥,他一輩子都不會去碰。
柳成元回到産房,周宜已經疼得面色慘白,隻餘那粗重的喘息聲。
柳夫人在一旁抹眼淚,都不敢走近周宜的身邊,怕她看見了難過。
柳成元握緊周宜的手,像她突然發作時的那種力道。
周宜吃痛,轉過頭,看着他。 她眼裏的光,昏昏暗暗的,帶着淚光和血色,還有疲倦和力竭的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