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明珠郡主把了脈,然後沉凝道:“有些滑胎的征兆,吃上三幅安胎藥,寬心靜養看看。”
邬嬷嬷聞言,連忙讓侍女跟着方大夫去抓藥。
她拉着明珠郡主的手,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道:“可别再多想了,孩子要緊。”
明珠郡主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着,眼睑下烏青浮腫,顯然已經有幾日沒有睡好了。
邬嬷嬷貼身照顧着她,等到侍候她喝下安胎藥時,天已經大亮了。
與此同時,柳成元的親衛也趕到了,曹陽将昏睡在馬車裏的柳成元交給他們,回到了郡主府。
曹陽本以爲,郡主不會要他了。
可一連三天,郡主都沒有召見他,他收拾好自己的行禮,這一等便等了一個多月。
曹陽從未想過,那一天他趕回來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郡主腹中的孩子還在,可因爲他,柳成元卻相信了,郡主腹中孩子被打掉的事實。
像是寒冬臘月掉入冰窟之中,曹陽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腹微凸的郡主出現在他的面前,身體湧來陣陣寒意。
邬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身體,目光時時刻刻地盯着她的小腹,倘若這一切都還不足以證明,那麽郡主接下來的話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想我爲什麽要騙他回京。”
“曹陽,有時候你的善良,隻會是一把利刃,救不了任何人,隻不過是在将死之人的身上補刀而已。”
曹陽跪到地上去,他知道,自己的行爲等同于背叛主子,倘若他現在還身在皇宮,隻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明珠郡主見他老實認錯,淡淡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回京或者是留下。”
“回京你可以繼續告訴他真相,倘若你選擇留下來,那便死也不能說了。”‘
曹陽苦笑着,垂下頭去。“屬下選擇留下,求郡主責罰。”
那樣的勇氣,一生有一次足矣。
翻過年的時候,旭安從京城來信,說是他老師公務繁忙,日漸消瘦,身體每況愈下。
明珠郡主能從那字裏行間看到,一個發瘋了想要找寄托的柳成元。
信紙都被眼淚打濕了,字迹也模糊起來。
明珠郡主深深地壓抑着自己,心裏一遍一遍地道:是傻子嗎?爲什麽要折磨自己?
倘若他不能安好,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肚子裏的孩子越來越大,她每日倦怠,還憂思過重,孩子堪堪七月她便腳腫得走不動路。
收到旭安的信沒有多久,韋靜的書信便到了她的手裏。 韋靜的信是罵她的,狠狠地罵了她一通,罵她固執如斯,絕情棄愛,活該一輩子孤單終老。信中還提到,柳成元回京後,先是不思飲食,沒過多久便吃什麽吐什麽,身體全然壞了。倘若她還有良心,
就回去看他最後一眼,如若不然,便是死生不複相見。
明珠郡主看完信後,差點昏厥。
身邊的侍女牢牢地扶着她,邬嬷嬷搶過信看了以後,面色驟然一變。
“郡主……郡主……”邬嬷嬷想說,這或許不是真的。
可看到明珠郡主淚如泉湧,面無血色的樣子,那話哽在她的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快去備車,上京去。”
明珠郡主說完這一句,整個人便要往外面沖。
邬嬷嬷要顧忌她,又擔心她肚子裏的孩子,整個人急得差點昏過去。
焦急地忙碌後,明珠郡主連夜上京。
寬敞的馬車裏墊了好幾層軟墊,毯子堆得跟座小山似的,她随時扶着明珠郡主,就害怕有個萬一。
明珠郡主一路沉默着,暗暗垂淚,眼睛都哭腫。
邬嬷嬷勸不住她,也跟着哭道:“這孩子好不容易才保到今日,難不成郡主現在要舍了他嗎?”
“都七個多月了,這時落地都能養活了,求郡主多爲這孩子想想。”
明珠郡主暗恨自己一意孤行,将柳成元傷成這樣。
倘若柳成元真的有個萬一,她是絕不能原諒自己的。
此時此刻,她滿心急歸,肚子裏孩子時不時踢她一腳,這更讓她難過了。
她隻要想到,小小的孩兒仰着頭問她:“娘,我爹爹呢?”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輩子她沒有這樣哭過,被高鴻辜負的時候都沒有。
可現在,她好想嚎啕大哭,因爲她愛的那個人,可能要離她而去了。
明珠郡主遏制不住地倒在邬嬷嬷的懷裏,然後哭得上氣不接氣道:“嬷嬷,我願意嫁給他爲妾,就算韋靜要怨我,我也能跪着受了。”
“嬷嬷,我後悔了,我是愛他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嬷嬷,我不要他死,他若是死了,我會恨我一輩子的。”
邬嬷嬷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難過地道:“咱這就回去,還來得及的。”
“别怕,很快就能到京城了。”
明珠郡主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時候,感覺天都榻了。
她的心一片茫然,空洞洞的,然後是寒冷蕭索的那種疼。
有些木然卻又刻骨。
這一刻對她而言,沒有什麽驕傲,也沒有什麽尊嚴。
她唯一的祈求,就是他好好的,不要有事。
倘若做了那麽多,轉了一圈,還是讓他落到如此結局,她如何能原諒自己?
鋪天蓋地的悔意籠罩着明珠郡主,一路趕往京城,她一路輾轉難眠,郁結在心。
好不容易趕到京城時,那已經是二月十八了。
春闱剛過,諸位學子出遊散心。
好似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年,他還是朝氣蓬勃的舉子,而她則是倨傲不遜的郡主。
可是物是人非,如今已是另外一番的光景。
柳府外高高地挂着白色的素缟,她不敢置信地走了進去,當看到正堂裏,那大大寫的“奠”時,她整個人恍了恍神,然後整個人笑了起來。
奔湧而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楚了,然後快速地擦拭着眼睛。
一下,兩下,眼睛都疼了,疼到她睜不開。
韋靜從她的身後走來,她看到挺着肚子的明珠郡主,眸色一變,苦笑道:“他以爲你真的那麽狠心呢?”
“回來以後,便變着法地折騰自己。”
“你們這樣,何苦來着,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明珠郡主壓制不住自己的哭聲,身體抽搐着,沒兩下眼看着人就要倒下去了。
邬嬷嬷帶着一大堆的侍女圍了上來,韋靜見她情況不對,連忙出聲道:“他還沒有死呢,我隻是騙你回來的。”
可明珠郡主已經聽不清楚了,她感覺身體疼得厲害,耳朵也是嗡嗡的。
身邊的人七嘴八舌都在說話,見紅了,流血了,要生了,找大夫……
好多聲音啊,吵得她耳朵疼。
她努力想撐大眼睛,再看一看那靈堂。
可惜啊,最後一點意識在眼睛還沒能睜開的時候,就徹底消失了。
她沉沉地昏過去,心傷太過,郁結難舒,整個人萬事不知,渾如死了一般。
柳府上下亂做一團,下人們四處奔走,找大夫,找穩婆,找太醫,報信……
原地流了一大灘血,韋靜站在原地,隻覺得心口慌得厲害。
她随手抓住身邊婆子,大聲道:“快,快去給老爺報信。”
“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韋靜無力地蹲到地上去,眼淚長流不止。
都怪她,騙了明珠郡主回來。
都怪她,偏要弄個靈堂吓唬明珠郡主。
都怪她,自作主張想要成全半死不活的柳成元。
如今可怎麽辦啊?
怎麽辦啊? 韋靜傷心地哭着,她知道,若是明珠郡主有個好歹,她和柳成元剩下的這點夫妻情分,也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