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龍井茶香郁如蘭,味醇甘甜,形似雀舌,氤氲的熱氣渲染着,廂房裏仿佛有些悶熱。
吳寶慶跟姚師爺對視一眼,似有幾分難以啓齒之色。
陳青雲也不及,倒完了茶水,夾了一塊栗子糕,嘗了一口。
“西湖的特産,除去了這絲綢,龍井,蓮子和藕粉也是特色,可想不到這栗子糕也好吃,比陽城做的,軟綿不少。”
吳寶慶和姚師爺聞言,眼眸一亮。
這位陳公子變向在說,他來至陽城。
陽城唯一跟蕭家有牽扯的,便就是陽城總兵胡志昌了。
“陳公子可來至陽城?”
吳寶慶問道,仿佛找到一個突破口一樣。
陳青雲聞言,搖了搖頭道:“在總兵府小住一月。”
吳寶慶和姚師爺對視一眼,隐隐透出一絲興奮之色。
在總兵府小住一月,又有将軍府的名帖,要說沒有點來曆,他們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不知道陳公子是哪裏人?”吳寶慶繼續問道,眼眸已經暗含精光。
陳青雲嘴角輕勾,繼續笑道:“祖籍保定府,拜于定南府雲鶴書院齊院長門下。”
吳寶慶和姚師爺自然是知道齊瀚的名聲,越發肯定了陳青雲的不凡。
保定府距離京城近,有什麽關系是他們不知道也有可能。
陳青雲混淆他們的視聽以後,切入正題道:“今日我們得罪了寇家,正準備離開呢?”
“什麽?”
吳寶慶吃驚無比,那寇家算什麽呢?
勢力再大,怎麽能夠跟鎮國将軍府比?
陳青雲面露難色,故意道:“這次我們出遊一切從簡,身邊帶的護衛不多。”
“聽說你們杭城的寇家嚣張跋扈,仗勢欺人,還喜歡背地裏耍陰招?”
“在陽城好歹有胡大哥護着,去京城也有蕭大哥在,唯獨這杭城裏……”
吳寶慶和姚師爺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這稱兄道弟的,若說表親,據他們所知,并無可能。
可這又是姓陳,他們還真想不出這位陳公子的來曆?
“陳公子莫慌,我已經讓人去警誡寇家了。”
“晚一些,我再派些衙役過來守着。”
“寇家再膽大,也當知道忌諱忌諱。”
“既然是來遊玩的,陳公子也當盡興才是。”
陳青雲聞言,面露陰冷之色。
隻見他嘲諷地勾起嘴角,不以爲意道:“至多一月光景,我來時,胡大哥已經在清算寇家犯下的命案。”
“京中人人自危,張閣老此時若再伸手,隻怕是會引火燒身。”
“吳大人如此有心,我不妨與你再透一絲消息。”
“流放的官員裏,有幾位跟寇家牽扯頗深,若有機會将功贖罪,隻怕吐露個三言兩語,足以讓寇家受滅頂之災。”
吳寶慶撐着眼眸,深深的瞳孔裏布滿震驚。
就連一向穩着給他出主意的姚師爺,都面色驟變。
聽這位陳公子的口吻,寇家出事,隻怕已經近在眼前。
陽城扣着鋪子夥計的人,是總兵胡志昌,知府蔣文英都不敢妄動。
如今……流放的官員,隻怕已經過了保定府了。
也就是說,想要半路截道的人,已經可以下手,或者說,已經得手了!
兩人一想,立即驚出一身冷汗。
陳青雲見他們反應如此劇烈,心裏冷哼一聲,知道這位吳寶慶隻怕收受了不少寇家的賄賂。
“吳大人若是往常與寇家有什麽密切……聯系,此時速速切斷爲好。”
“至于我們的去留,您還是别費心了。”
“免得日後寇家出了事,張閣老秋後算賬,以爲你與我吐露隻言片語,到時候影響升遷就不好了。”
吳寶慶隻覺得心裏咯噔咯噔兩聲,全身的力氣像是忽然就被抽光了。
他渾渾噩噩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就感覺遍體生寒。
寇家出事,他提前知道了。
若是這個時候撇清,張閣老時候查起來易如反掌,影響他日後的仕途。
若是不撇清,查起來牽連到他,那可真是後悔莫及了。
吳寶慶急得滿頭大汗,他身邊的姚師爺也着急上火。
眼看着,這路就走絕了。
陳青雲慢慢起身,站至窗戶邊去。
街道上,馬車行人都不少。
微涼的秋風帶來了滿地的黃葉,有些被碾碎了,有些随風飄蕩。
他微眯的眼眸裏,聚斂了無數的寒意。
可頃刻間,又晦暗漠然,嘴角上翹,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嘲諷。
這就是官場,一件案子,牽連無數。
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吳寶慶着急地對着姚師爺使了一個眼色。
姚師爺見狀,搖了搖頭,随即對着陳青雲道:“陳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從未給寇家私下辦過什麽糊塗案子。”
“這杭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富貴人家比比皆是,文人大儒更是不少。”
“寇家因着張閣老的關系,尋常官員見了,多少給幾分顔面。”
“我家大人與那寇大海交往不深,不過是賣了西湖邊的一塊寶地給他,他私下讓人送了三千兩銀子。”
陳青雲轉頭,眼眸含笑道:“如此,也并非什麽大事!”
确實不算什麽大事,吳寶慶擦了擦額頭,回想着,無非就是寇家跟人家杠上的時候,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寇家仗勢欺人而已。
還有就是,杭州城鬧得最大的《寶芝堂》被寇家用計侵占,最後周老爺子撞死在寇家門前,周公子披麻戴孝鬧了一翻,被打斷雙腿。
後來鬧到公堂上,寇家推了個小厮出來抵罪,賠了二十兩銀子給周家。
周家就此破敗,房屋被占,藥堂易主,據說周公子還淪爲乞丐,被驅趕出城了。
這件事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吳寶慶越想,心裏越虛得厲害。
看似明面上都能過去的案子,若真是較真,隻怕他這頂烏沙不保。
他深刻認識道,沒有什麽人家是永遠屹立不倒的。
之前他知道那些人根本鬥不過寇家,所以便順水推舟罷了。
如今想來,到是自己助绉爲孽,深受牽連。
“陳公子救我,您若能保我繼續當這杭州知府,下官願意爲陳公子效犬馬之勞。”
吳寶慶跪了下來,面色惶恐。
姚師爺也跟着跪了下來,面露凝重之色。
陳青雲在心裏冷冷一哼,面色卻絲毫不顯。
他伸手去扶吳寶慶,出聲道:“吳大人可是圓滑過了頭,驚覺自己失去了爲官之德?”
“可不瞞吳大人,青雲一介小小秀才,委實幫不了吳大人這個忙!”
吳寶慶此時哪裏還會信陳青雲這種話,隻當他是推脫之詞,繼續跪地不起道:“陳公子何必自謙,不論是陽城總兵,還是平西将軍,您随便遞一句話,下官便可免去牽連之責。”
“吳大人高看我了,能坐到杭州知府這個位置的人,豈能急火攻心,胡言亂語?”
“胡總兵最恨貪官污吏,平西将軍亦是如此,更何況難不成吳大人就沒有自己的門路?”
“我好心提醒,吳大人自己回去斟酌吧,莫要失去了四品知府的體面。”
吳寶慶感覺自己手腳發軟,心裏發虛。
直到被扶起來,坐到椅子上去,他這才驚覺自己失态了。
他是承平八年的二甲進士,嶽父爲京中翰林院院士,德高望重,可惜手中實權甚少。
前年已經告老了,其餘的同窗摯友,多在外地爲官。
京中的三品刑部左侍郎,是他的連襟。
在官場,心照不宣的是,政績無誤,别人也樂于做做順水人情。
若是犯事牽連,則立即斬斷聯系。
此番他貿然求助,隻怕不過是遞了把柄。
姚師爺也正是考量,所以才會隻說,收受了三千兩銀子。
那也是陳青雲率先示好的情況下。
可此時,他們的臉色都從蒼白惶恐,變得諱莫如深。
陳青雲坐在一旁喝茶,心道這魚兒都已經被鈎住了,掙紮會痛,不掙紮會死。
怎麽選?
就得看這位吳大人想活? 還是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