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拖慢腳步直到小年過後,就算再怎麽不舍,遊俠們還是選了各自喜歡的時間,或大清早高歌而去,或午飯後不見蹤影,或夜深人靜,翩然離開。
别院中的人一天天減少,又一天天增多。
揚、嶽兩州的商賈,許多連年節都不在家過了,安頓好自家的商鋪,便帶着最精明的夥計,在風雪中一路向南,來到滇州這個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當然,這個所謂的好,也是要分人的。
江淺夏的身邊人,多身強力壯,常年在外奔波慣了,根本不在乎滇州的氣候,不爲高原和瘴氣所擾。
而有些年紀頗大,還放心不下,跟着子孫輩來折騰的,往往才進入滇州就病倒了,好不容易挨到和江淺夏彙合,卻被她直接打發原路返回。
“這不是鬧呢嗎?一輩子活在平原上的人,直接上高原,還那麽大年紀,貌似還是三高人群,不起高原反應才有鬼了呢。”
要是有撒潑耍賴的強行要治療,江淺夏便會開出些莫名其妙的偏方。
比如深挖個幾千米的坑,把你家老爺子放進去。
又比如幹脆找個最低的河谷,就在旁邊住着,别出來了。
高原反應算嚴重但好解決的,要是她肯把小世界裏的紅景天拿出來給他們吃,那多待半個月也差不多就适應了。
但這種老頑固一般都很難說服,不能打不能罵的,江淺夏怎麽可能容忍他們在這兒拖慢進度?
至于其他的小毛病,那就比較麻煩了。
和孫長生窩在藥房好幾天,江淺夏形容枯槁的扔了手中的藥,怒道:“您老說說,怎麽嬌氣的這麽多!”
“牙疼,把牙全敲了不就不疼了嗎!還有那些一來就感冒的,身子骨這麽弱當什麽行商!”
“至于那些花粉過敏的……這才初春他們就要死要活的了,再過些日子遍地都是花的時候,他們是不是得死過去!”
平原和高原的水質不同,土壤酸堿度不同,因爲喝水的問題,基本來這兒的頭幾天,全是嚷嚷牙疼的。
在這個沒有礦泉水的時代,江淺夏除了讓他們咬花椒,還能怎麽辦?
聽着她的埋怨,孫長生呵呵笑着,冷不伶仃來一句:“丫頭,你是滇州人,那自然是習慣的。”
“就算我是滇州的……”
後半句卡在嗓子眼裏,江淺夏臉皮抽了抽,幹笑着湊過去給老爺子揉着肩,弱弱道:“您老怎麽看出來的?”
“這幾日的飯食,你把能吃的花都吃了個遍不說,那些個什麽沙松尖、枸杞尖、香椿、草芽……春日裏有些什麽山茅野菜,你比當地的山民都清楚。”
“還有那些個花,老朽還是第一次知道,那種純白的大杜鵑花,還有苦刺花、棠梨花、金雀花等等,能吃的花竟然如此之多,而且經過你的烹饪,味道還都不錯?”
搖頭失笑,孫長生看着僵住的江淺夏,戲谑道:“丫頭,不僅老朽看出了你的來路,你沒發現,連尼族頭人阿史諾,最近都對你親熱了許多嗎?那是把你當自己人看呢!”
“完了完了,你們都看出我的來路了,陛下不會以爲我在京都受了委屈,跑回老家準備犯上作亂吧?”
還沒焦慮多久,江淺夏就被來通報的無涯報以一聲冷哼,極其不屑。
“主子,沒有哪個準備犯上作亂的,成天在山裏亂竄,想方設法弄些野草來吃。”
雖然味道确實還不錯,但讓主子接連吃了好些天的“野草”,無涯的忍耐力已經快到極限了。
“那些野菜明明你們都愛吃,每次我都搶不到幾筷子,你們還好意思說我?”
面對主子的指責,無涯隻能憋屈的咽下一口老血——他要怎麽說,無論是他還是古将軍,都是爲了讓她多吃兩口正常的肉菜,才勉強自己的?
暗暗翻個白眼,直接略過這段,無涯淡淡道:“主子,休整了半月有餘,前來考察的商賈們都已經調整的差不多了,現在正讨論貨物和份額問題。”
無聊的把玩着手裏的草藥,江淺夏随意道:“有什麽好讨論的,讓你們抄的滇州物産分布名錄不是已經印出來了嗎?讓他們自己挑選合适自家的,然後去找各家寨子談咯。”
“可是主子,各寨的首領都傳來消息,他們現在很好,并不想把大山恩賜的東西,賣出去。”
江淺夏愣住了,她忘了,現在的滇州,可不是後世那種人多物少,渴望發展的年代。
優越的自然環境和多樣化的物種,讓滇州的山民一年四季都吃好喝好,加上沒事兒爬爬山鍛煉身體,這裏七十多的老太太都能大氣不喘的走個幾十裏山路不帶咯噔的,換江淺夏自己來,得累死在半路上。
高山和低緯度帶來的不冷不熱的氣候,連厚衣裳和火炭都不需要多準備。
無論哪個少數民族,日常就是變着花樣随便打發了吃喝,然後給自己搗鼓漂亮衣服穿,銀首飾十幾斤的往身上堆,沒事兒就整個篝火晚會或者歌會啥的,唱歌跳舞自在得很。
沒有外界的儒家禮教束縛,男人女人們自由自在,爲了愛情和努力生娃而變得熱情似火。
這樣的地方,在大乾很多地方還沒事兒就鬧鬧饑荒,不是幹旱就是水災的對比下,真的和世外桃源差不了多少。
所以這裏民風淳樸又彪悍,比如不愛用錢,買賣自在人心,大家以物易物,往往雙方都恨不得自己吃虧讓對方多拿點兒。
又比如,這裏的土匪就算是被剿滅的大熊山悍匪,也隻敢用幾十人的小寨子抖威風,像尼族這樣的大部族,他們連挑釁的勇氣都沒有。
這些身子骨分外結實的山民,可是上山摘個野果都可能要和野狼老虎幹架的存在,說砍你就砍你,不含糊。
開路方便他們自個兒串寨子門兒,所以他們喜滋滋的來幫忙,給江淺夏造成了一種錯覺,一種——其實他們也很渴望和外界溝通的錯覺。現在想想,好像是有些太天真了,但人心真的那麽容易就滿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