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淺夏驚呆了,她想不通,爲啥這人能突然爆發出這麽一番聽起來完全沒邏輯,但卻能讓自己堅信不疑的流氓理論來?
“講道理,雖然西南也好滇州也好,新來的漢人多是來經商的,但你摸着良心說說,商人跋山涉水的把東西運進來,對你們沒好處?”
男人不屑的哼聲,鼻孔朝天,一副“我已經看穿你”的模樣,理直氣壯的反駁。
“你們不就是爲了錢?沒法兒從我們身上賺錢,你們會肯來?”
“真有意思,你們身上能有多少錢?我們圖的是大山裏豐富的物資好嗎?”
“大山就是我們的家,你們這些畜生來我們家裏搶東西,當然不是什麽好人!”
江淺夏茫然望天,複雜的糾結着,要不要跟他繼續聊聊什麽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南雖然是他們住的地方,但山中的所有産物壓根兒不屬于他們啊?
這種我住的地方就屬于我,這片土地上所有一切都屬于我們祖祖輩輩生存在這兒的人,外人進來合理交換,那也是明搶!的破道理……果然是欠收拾吧……
“主子,别氣壞了身子。”
無涯低聲勸慰道:“他們一輩子都沒出過這山林,會有這種頑固又自私無禮的想法,不足爲奇。”
“所以進行知識普及是多麽重要的事啊……”
大乾和所有封建王朝一樣,受教育權統統掌握在少數權貴手裏。尋常百姓砸鍋賣鐵的供兒子上學,也不過是巴望着有朝一日能高中,鯉魚躍龍門,光宗耀祖罷了。
但本質上,學習,在這個時代真的是一件極其奢侈的消費,而且周期極長,還不一定有回報。
當然,除了大乾還沒富裕到能推廣基礎教育的客觀因素,或許,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不希望自己的百姓,太聰明吧……
愚民政策是切實有效能維系皇權的,但卻連帶的,把江淺夏給坑的不輕。
望着堅信自己正确,被她嘲諷也好,苦口婆心的講道理也好,都油鹽不進,發自内心的覺着她們這些商人,甚至離開家鄉跑到西南來的漢人,沒一個是好東西的男人,江淺夏隻感覺身心俱疲。
她沒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特别吧,這人還不覺得自己在裝睡……
口幹舌燥,費盡心思的和男人聊到雄雞啼明,天邊破曉之時,江淺夏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不會轉了。
“……好吧,我也不跟你解釋什麽叫互惠互利,也不跟你掙這山上的東西是不是屬于你們的了,你就說說,你叫什麽名字吧。”
理論了一晚上,她還真不知道這榆木腦袋姓甚名誰。
“……我叫蒙達,你這女人,問老子的名字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壞念頭?”“哦,我準備多找幾個說書的,出去大江南北的散布你是個猥亵孩子,殺人如麻,手段還極其惡心的壞人,并給你按上一個最後被英勇的漢人殺死,斬下頭顱,解救了被你欺淩的百姓的結局。你覺得怎麽樣
?”
“我,我跟你這蛇蠍心腸的毒婦拼了!”
木然的看着蒙達被無涯三兩下放倒在地,隻能一哩哇啦的用土話罵她,悲憤又驚恐的活像被十幾個大漢輪了的小姑娘……江淺夏一晚上講不通道理的憋屈,總算有些舒緩了。
吩咐無涯把他打暈綁了扔屋裏,江淺夏揉着隐隐作痛的額頭走到院中,看着衣裳被晨露沾濕,憋笑又有些郁悶的小飛,長歎出聲。
“你說,是他自己蠢,還是西南的百姓都這麽好糊弄?我昨晚跟他詳細誠懇的解釋,是不是還不如編點兒故事騙騙他們算了?”
小飛在晨光中咧嘴一笑,比橙紅的太陽都耀眼。
“夫人說的哪裏話,商人重信,咱們要是拿謊話騙人圖利,以後遲早得被趕出這塊土地,還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連同八輩子祖宗都要被辱罵上一遍。”
“這買賣不劃算,咱們當商人的,哪兒能幹出這樣的蠢事來?”
心中突然酸澀不堪,看着笑容坦蕩的小飛,再想想後世那些怎麽黑心怎麽無恥怎麽來的奸商……
果然愚民政策也是有用的,最少,很少思考的百姓,腦子裏會單一但堅守某些在後世看來,簡直稱得上美德的“底線”。
江淺夏打着哈欠走了,鬼一獨自走進外屋,心情複雜的守着被打暈的蒙達。
日上三竿,蒙達後頸酸痛,昏昏沉沉的醒過來,睜眼看見鬼一,眼眶突然湧出熱淚。
“苗昆娃子,叔這是已經死了,你來接叔回家的嗎?”
“走走走,快帶叔走,老族長等急了吧?咱們這就走,回寨子,回家!”
鬼一憋了許久的眼淚也順着臉頰滑落,把蒙達按回床上,對上他關切又有些迷茫的雙眼,如鲠在喉,一肚子話,竟然說不出來了。
從初見親人的驚喜中晃過神來,蒙達看看自己身上捆着的繩子,又瞅瞅鬼一身上光鮮的衣裳,眸子暗淡下去,再擡眼時,是深深的憤怒和絕望。
“苗昆,你小子從小沒爹沒娘,老族長把你當親孫子一樣養大,全寨上下,誰家有口好肉不先給你留一份?”
“你心思活絡聰明,年紀輕輕就是打獵的一把好手,還學會了官話,大家都把你當下任族長看待。”
“可你呢!”
蒙達努力的擡起身子,湊到鬼一面前,嘶聲力竭的吼:“整個寨子的人都死了啊!就剩下咱們叔侄兩人祖先保佑勉強逃了一命,你卻轉頭就給屠了咱們寨子的漢人賣命!”
“你對得起死不瞑目的老族長嗎,你這個畜生啊!”
“我是給漢人賣命,但主子手上沒沾過咱們親人的血,你别把什麽都賴到主子頭上!”
蒙達涕淚橫流,好端端的漢子蜷縮成蝦米,腦袋不停往床榻上撞。“被蒙了心肝了,苗昆你被那惡毒的女人蒙了心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