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跟着姥姥住在花鹿嶺, 一個月來鎮上兩三次,買點兒生活用品, 其他時候她都是過的老人的生活,養養花草, 種種瓜果蔬菜,學點兒縫縫補補的技能,偶爾還會山上挖挖礦,打打鐵做個鐮刀什麽的。
花鹿嶺沒有鹿, 有大黃蜂,許許多多的大黃蜂, 鎮上的人路過都不敢過多的停留, 更不敢往裏面靠近,怕被蟄。
吳大病不喜歡這裏, 他每次來都神色戒備。
顧長安無所謂, 大黃蜂沒那個膽子近他身, 老遠就溜了。
這會兒花鹿嶺黑燈瞎火, 周圍接近死寂, 像是沒有一個活物,随着顧長安跟吳大病闖入之後,才多了兩串腳步聲。
顧長安把外套後面的帽子拉起來,擋住從左往右穿行的夜風,他又困又冷,大晚上的根本不适合外出,就該在被窩裏睡覺。
“大病,橡皮糖幫我買了嗎?”
吳大病頓住,讷讷的說:“長安,對不起啊,我忘了。”
“忘就忘了吧,明兒我自己去超市買。”顧長安兩隻手抄在外套口袋裏面,“張威那個謊言解決了,接下來可以休息休息,你有想做的事嗎?或者是想去的地方,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想去鎮子外面看看。”
吳大病撓撓頭皮:“很麻煩,要買車票,找住的旅館,還要買地圖。”
顧長安懶洋洋的說:“随你,想去的話,提前選定要去的城鎮,上網查一查有哪些景點,簡單了解一下當地的風俗民情,準備好了就出發。”
吳大病抿了抿幹燥的嘴唇,他從小到大都沒出過鎮子,好奇外面的世界,想知道鎮子外面的天空是什麽顔色,一直想找機會出去走走,總是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心。
不止是吳大病,顧長安也沒離開過鎮子,但他是顧家人,沒有辦法像吳大病那樣來去自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不行,必須要在這裏待着,直到死去。
老頭在世的時候多次警告過顧長安,不要走出鎮子,每次說那些話時,都是一副讓人不寒而栗的樣子。
顧長安早就想好了,等他死了,就讓吳大病帶着他的骨灰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海。
“可是長安,我不在家,誰給你燒飯?”
顧長安的思緒被這句話拉扯回現實,他打了個哈欠:“我有手有腳,餓不死。”
吳大病又操心起來:“院裏那些小雞小鴨……”
顧長安說:“那我不管。”
吳大病表情凝重:“沒有它們,過年我們就隻能吃白菜豆腐了,還有魚。”
顧長安的面部肌肉抽了抽。
“别婆婆媽媽的,趁現在不忙,想去就去,下次再有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你年底前回來就行。”
他眯了眯眼睛,“大病,你不會到了外面就被花花世界迷住,不肯回來了吧?”
吳大病的臉色微變,他立馬搖頭:“那我還是不去了。”
顧長安滿臉黑線,對自己這麽沒信心?沒出息,他轉而一想,不過,心性單純的人,的确比較容易受人蠱惑。
吳大病認認真真的說:“長安,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顧長安微笑:“你就是想做,我也不會給你機會。”
吳大病似懂非懂:“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說顧家的事,我知道老爹跟你對我的信任,我……我……”
他不善言辭,有些磕巴。
顧長安聳聳肩:“說了也沒關系,大不了就是天下大亂。”
吳大病:“……”
顧長安忽然說:“立春過來了。”
吳大病聞言看向前方,視野裏隻有模糊的草木輪廓。
片刻後,立春的身影出現在小道上,她手提着白紙糊的燈籠,穿了身紅色襦裙,腳上是雙繡花鞋。
自帶一股子詭異的氣息。
要換其他人看到此情此景,準能吓的跪下來哭着喊爸爸。
顧長安吹口哨:“大病,你看你春子姐跟上次那鬼片裏的女主角比,怎麽樣?”
吳大病說:“要好看。”
顧長安嫌棄的啧了聲:“就是胸跟屁股小了點。”
“你們倆說什麽呢?當我是聾子?”
立春在顧長安面前跳腳,“叫你20号之前來,20号之前來,你當耳旁風!”
顧長安摸小狗似的摸她的蘑菇頭,下一刻就把她的齊劉海胡亂一揉。
“現在還沒到20号。”
立春拍來他的手,氣鼓鼓的瞪過去:“就差一小時多一點點。”
顧長安笑着說:“所以沒到。”
“……”
立春提起燈籠,“大病,你跟長安一起長大,就沒被他氣的想要咬他一口?”
吳大病搖頭。
“傻。”
立春做出評價,臉色徒然一闆:“快趕路吧,不然就要來不及了。”
一行三人穿過這片山林,上了停靠在江邊的小船。
船身左右晃了晃,濺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月色正濃。
吳大病劃槳,顧長安抱着胳膊,閉目養神。
立春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埙:“長安,吹一個。”
顧長安不給面子:“不吹。”
立春不依不饒。
顧長安煩了,他坐在船頭,眼皮半搭着,擡起兩手放在埙的兩側,将埙拿到嘴邊。
有聲音從埙的音孔裏面傳出,深而沉重,幽幽揚揚。
讓人聽着,仿佛置身無邊無垠的荒漠,空曠,蒼涼。
立春說,大病,長安是個孤獨的人。
這話立春不是第一次說,吳大病也不是第一次聽,他其實并不太懂孤獨的含義,但卻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十一點二十,船靠岸,一排燈籠挂在樹梢上,随着風輕輕搖晃,散發出微弱的光亮,爲前來的人引路。
顧長安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立春姥姥性格怪癖,不喜歡與人接觸,所以才住在這隐秘的地方,從來不再鎮上露面。
白天這裏山清水秀,綠樹成蔭,晚上卻陰森森的,好像下一刻就會蹦出來一個僵屍,或者是從哪兒伸出一張血淋淋的人臉。
慎得慌。
立春邊跑邊喊:“姥姥姥姥,長安來了!”
顧長安跟吳大病一路跟着她進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氣味。
那是立春姥姥身上的味道,像是快要腐爛的木頭。
“晚了。”
伴随着蒼老的聲音而來的,是拐杖敲在地面上的響聲,沉沉的,聽的人心裏發怵。
顧長安撩起眼皮看去。
老人白發蒼蒼,滿是溝壑的臉上沒有表情,身上穿的對襟大褂,上面是黑底繡着杜鵑花,針線精緻。
立春說:“沒晚呀,還有幾十分鍾呢。”
姥姥重複那兩個字,混濁的雙眼看着顧長安:“晚了。”
顧長安面對着老人,他的姿态很敬重,開口解釋道:“姥姥,我這幾天有事在忙,晚上剛忙完就過來了。”
姥姥轉身,佝偻着背拄着拐杖往裏屋走。
立春三兩步上前去攙扶:“姥姥,明明沒晚,你幹嘛那樣說,長安大老遠跑過來的,你就不要欺負他了。”
姥姥冷哼:“還不是他的什麽人,就這麽偏向他。”
立春面紅耳赤:“我哪有!”
屋子的門關上,立春跟大病在外頭等着。
顧長安坐在老人對面。
姥姥的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表情:“我說的晚了不是說笑。”
顧長安說:“還沒到20号。”
姥姥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他:“跟你無關,是老天爺的意思。”
顧長安清晰的挑了下眉毛。
姥姥從半掩的窗戶那裏往外看,神态中多了一絲人情味:“長安,我受你父親之托爲你占星蔔卦,前些天發現了異樣,算的是20号之後,因此才讓你趕在那個時間前過來一趟,我好給你占到化解之法,沒想到會有變故,如今……”
“你的大劫已經出現了。”
回去的路上,顧長安跟來時沒有區别。
吳大病沒有多問,他知道長安不會說的。
臉上有冰涼的觸感,吳大病伸手去抹,他怔怔的說:“長安,下雪了。”
“怎麽可能,這才幾月份,是雨點……”
顧長安擡頭,一片兩片雪花飄下來,鏡片花了,他的瞳孔微縮,“還真是雪。”
十月中旬下雪,這在北方不值得一提,但在南方就很離奇了。
顧長安将唇上的雪花舔掉:“這場雪來的蹊跷。”
吳大病問道:“會不會有天災?”
“誰知道呢。”顧長安仰頭看漫天雪花,“人禍都對付不了,更何況是天災,既來之則安之吧。”
他摘了眼鏡塞口袋裏:“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忙,可以在家窩着,你這次正好可以看看雪景。”
吳大病說:“那我明天買票。”
顧長安前言不搭後語:“雞一天生幾個蛋?”
吳大病說:“六七個。”
顧大少爺很吃驚,這麽多?他吐出一口氣,那夠吃了。
小雪花很快就變成了鵝毛大雪。
顧長安跟吳大病在雪中穿梭,一路不停歇的回去,他們遠遠的看到門口站着一個白頭發的老爺爺。
走近一看,發現不是什麽老爺爺,是陸城,身上頭上全白了。
顧長安眯着眼睛問:“你怎麽在我家門口?”
“鞋……我的鞋……”張龍跪趴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口水跟眼淚一起往下流淌,“咳……咳咳咳……我的鞋丢了……”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着丢掉的那雙鞋。
顧長安下意識摸頭,他的臉色一變,操!假發丢了!
找了根竹竿把假發撈上來擰擰水重新戴好,顧長安哆哆嗦嗦的帶着張龍回去,半路上看到了說要去喊人的錢飛,那小子正在跟幾個混混蹲在一起抽煙打牌。
“錢飛。”
聽到喊聲,錢飛叼着煙擡頭,他看見了渾身濕透的張龍,又去看扶着對方的青年,豎起大拇指說:“哥們,你一個人把張龍弄上來了啊,厲害厲害。”
顧長安看着他,眼神嘲諷。
錢飛口氣惡劣:“看什麽看,你等一會兒!我打完這把!”
顧長安的臉上布滿冰霜,他抿着發白的嘴唇,投過去的目光像冰淩。
打牌的其他幾個都條件反射的打冷戰,催促着讓錢飛趕緊過去,那人一張死人臉,看起來很吓人,被他那麽看着,還打個屁打,尿都快吓出來了。
錢飛把煙頭吐到地上拿鞋一碾:“他媽的,這把老子穩赢,你們幾個誰都别想玩老子,快點出牌。”
張龍搖搖晃晃,身上滴着水,嘴裏不停的念叨:“我的鞋丢了……我的鞋丢了……”
幾人登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大白天的怎麽這麽滲得慌,不打了不打了,說死也不打了,他們交換眼色,同時把牌丢了就跑。
“我||操|你大爺——”
錢飛罵罵咧咧,問候了那幾人的十八代祖宗後把地上的牌收收拿皮筋一紮,甩着兩條小短腿走過去,拍拍張龍濕答答的臉,沾了一手的水,他嫌棄的在褲子上擦擦。
“張龍啊張龍,你怎麽回事啊,這個天下水幹嘛?”
顧長安語氣裏沒有情緒:“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幫我搭把手。”
“怎麽搭?他身上都是濕的。”錢飛生怕自己的衣服被張龍弄濕,他喘着氣說,“等着,我去找人。”
說完就跑,褲子上的金鏈子嘩啦嘩啦響。
顧長安額角的青筋突突亂跳,他冷笑:“看見了吧,那就是你的好發小。”
張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面,眼珠子左右轉動,他在找鞋。
顧長安貼在他的耳邊說:“張龍,你的鞋不是你弄丢了,你沒有弄丢。”
張龍無意識的重複着喃喃:“不是我弄丢了,我沒有弄丢。”
“對,就是那樣。”顧長安的語速緩慢,帶着誘||導的意味,催眠着他的神經,“那天晚上,你穿着鞋出來,見到了一個人,是誰呢,你們是熟人,是好朋友,你把鞋脫下來了,然後你幹了什麽,你閉上眼睛想一想。”
張龍的頭垂了下去,整個人一動不動,顧長安剛湊近,他就擡起頭,猩紅的眼睛瞪過來,裏面全是恐慌。
“丢了……鞋丢了……不能丢……我的鞋呢……我要找到我的鞋……”
顧長安繼續誘導催眠:“是你自己把你的鞋穿在了别人腳上,假裝是鞋丢了,你爲什麽要把鞋穿在那個人的腳上呢,因爲你不能讓人發現,你想一想那天你做了什麽。”
張龍蹲下來用手死死抓着頭發大叫,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這回錢飛真的找來了人,而且速度還挺快。
顧長安一路跟在後面,直到張龍被送回去,他才轉身走進一條巷子裏靠着牆角坐下來,顫抖着給立春打電話,隻說:“快過來給我收屍。”
說完就挂了。
“咳……咳咳……”
顧長安聽到了女人的咳嗽聲,那咳聲一會就有,一會就有,離他很近,像是那個女人就趴在他的耳朵邊咳,隻要他一扭頭,就能看到她的臉。
咳嗽聲變大了,也變得更急更痛苦,仿佛要把肺給咳出來。
顧長安咬了下舌尖讓自己冷靜些,他側耳聽,發現咳嗽聲是從牆的另一邊傳過來的。
那個女人可能就坐在和他一樣的位置咳嗽,跟他隻有一牆之隔。
是張龍家的鄰居。
顧長安的太陽穴針紮般疼,張龍家斜對面是他堂哥張鵬,左邊是一個老奶奶帶着孫女,右邊住着的就是正在咳嗽的女人。
這附近顧長安沒來過,現在沒來由的覺得發毛,大概是那咳嗽聲的原因。
立春趕來時顧長安的睫毛上都結了冰,她用自己的小身闆背起顧長安,輕松的跟背個小娃娃似的。
“長安,你要緊不?”
顧長安說話的聲音都在抖:“要……要緊。”
立春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輛車,不是她的小毛驢,是四個輪子的,她把顧長安弄進去,塞給他一個暖手寶。
“别睡啊,馬上就到家。”
顧長安抱着暖手寶,背脊弓出難受的弧度,骨頭刺刺的疼,像是有無數雙手拿着針在往他的骨頭縫裏紮。
立春頻頻看後視鏡:“長安!長安!不要睡!長安!”
顧長安的眼皮阖在一起,腦袋歪在椅背上,發梢滴着水,一點反應都沒有。
立春急紅了眼睛,她搬出殺手锏,扯開嗓子大聲唱:“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嘿嘿嘿嘿嘿,參北鬥啊——”
顧長安的眼睑動了動,氣息虛弱的說:“真難聽。”
立春松口氣,她邊開車邊費力找話題:“那個陸城啊,他長得真帥,你承認不?”
聽到這個名字,顧長安凍僵的神經末梢輕輕抖了一下:“沒有我帥。”
立春繼續刺激他:“長安,你吧,是那種柔弱的美,就是病美人,陸城跟你不一樣,看起來很man,很有男人味。”
顧長安不屑的扯扯嘴皮子:“我就沒有?”
立春說:“你還真沒有。”
“……”
顧長安拉開濕||漉||漉的外套,把暖手寶塞進去貼着冰涼的皮膚,眼皮不擡的說:“不準看。”
前面的立春被當場抓包,她把視線從後視鏡那裏移開,嘴硬的說:“誰,誰看了?”
顧長安從唇間吐出一句:“姓立,名春的色||女。”
立春氣吐血。
顧長安生了場大病,意識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有老朋友立春在,他才能放松的讓自己病倒,不用留着一點意識來防備周圍。
“醒了,長安醒了。”
立春抓住陸城的胳膊,神情激動:“陸城,長安沒事了。”
“那就好。”陸城不着痕迹的從她手裏抽開胳膊。
顧長安将視線從刷白的天花闆移到陸城跟立春身上,沙啞着聲音開口:“二位,有吃的沒?”
陸城跟立春:“……”
顧長安一口氣吃了三個面包,一盒牛奶,氣色恢複了一些,他在病床上躺不住了,下來抓着輸液的架子活動活動手腳,問起醫藥費的事。
立春朝陸城那裏努努嘴。
顧長安走過去說:“陸城,謝謝。”
陸城似是沒聽清:“嗯?”
顧長安這回配合的重複了一遍:“醫藥費等我回去還你。”
“不用還。”陸城笑着說,“那點錢不算什麽。”
語态是溫和的,但那種骨子裏散發出的高貴跟傲氣藏不住,讓他看起來高高在上。
顧長安抽抽嘴。
立春的眼睛發亮,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結識到土豪,她挪到陸城旁邊,笑眯眯的問:“陸城,你很有錢嗎?”
陸城挑挑眉毛:“花不完。”
立春倒吸一口氣,這個朋友交定了!
陸城離開病房之後,顧長安問立春:“你能看到鬼嗎?”
立春不解:“幹嘛問我這個?”
顧長安說:“随便問問。”
立春啃了啃手指甲:“一般情況下不能。”
顧長安問道:“那什麽情況下能?”
“不知道,目前還沒看到過。”立春上半身往床上一趴,湊到他面前說,“等我看到了,我再告訴你。”
“起開。”
顧長安推開立春的腦袋,他皺着眉頭想,張龍要是死了,事情就麻煩了,死人的謊言比活人的謊言要難搞。
缺一個幫手,這是顧長安經過這件事得出的想法,可問題是謊言魚不能跟外人說,要找幫手,還得防着。
立春低着頭,兩隻手的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對到一起:“長安,有個事,我覺得我還是要跟你說一下。”
顧長安受不了:“說就說,你能别做這個小動作嗎?”
立春瞪他一眼,又繼續對手指:“我帶你回來那會兒,你跟冰塊一樣,呼出的氣息都是冷的,我急啊,我真的急,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所以我就……”
她說到後面就把兩隻手放在外套的拉鏈那裏,做出往兩邊扒的動作。
顧長安精神錯亂的制止:“等等,你該不會……”
“不是我,是陸城。”立春接着做扒衣服的動作,“我把他叫過來,他就把你放到被子裏,再這樣脫了外面的衣服,我不敢往下看就背過身了,但是我根據常人的思路和聽到的悉悉索索聲推斷,他應該是全部嘩一下脫掉衣服上床用身體……你懂得。”
她滿臉嚴肅:“不過你放心,我沒有走,我一直在房裏背過身等着,沒多久就聽到他說可以了,我過去一看,發現你的手腳都不冰了,真的很神奇。”
顧長安沒說話。
立春說:“你身上暖和了以後還是不醒,像是在睡覺,晚上就發起了高燒,他跟我一起把你送來的醫院。”
顧長安還是沒說話。
立春小心翼翼的問:“長安,你沒事吧?”
顧長安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有事,太有事了,是時候買個空調了。
立春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說:“長安,你傻啊,空調那玩意兒對你沒什麽用的。”
顧長安呵呵,我現在是傻了。
陸城勾唇道:“好。”
顧長安蹙了下眉心,這個男人的瞳孔不但比常人要黑,還要大一點,盯着看會讓人詭異的産生暈眩感,他從口袋裏拿出鑰匙:“讓開點,我開門。”
這場大雪來的突然,鎮上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驚慌無措。
顧長安剛回來,幾個鄰居就驚慌無措的冒着風雪過來找他,一副“天要塌下來了,你快幫我們頂頂”的樣子。
“長安,你爹在世的時候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麽預言?比如說這次的十月飛雪。”
“或者是錦囊妙計,讓你在什麽時候打開,裏面放了脫身的方法。”
“什麽錦囊妙計,武俠小說看多了吧?!長安啊,你爹給你托夢沒有?要是還沒,估計今晚會托,都是街坊四鄰,你可要想着大家夥啊。”
“……”
陸城側身靠近青年,唇虛虛的貼在他的耳邊,言語裏帶着揶揄:“你爹在鄰居們心裏的威望很高啊。”
顧長安避開他的氣息。
不知道老頭怎麽辦到的,鎮上的人提起他,像是在提神一般的存在,認爲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他走後的那段時間,家裏的門檻都快被踩破了。
至今還有人覺得老頭不是去陰曹地府投胎了,而是回到天庭報道,官複原職。
挺玄乎的,顧長安當小說聽。
這裏的人生活節奏慢,幾乎與大城市的喧嚣隔絕,有那個閑心發散思維,開展腦洞。
送走鄰居,顧長安給自己倒杯熱水捧着,體内被一團寒氣纏繞,他打了個哆嗦,每年的冬天都很難熬,不亞于在鬼門關走上一圈,今年還提前來了。
糟心。
陸城脫了外衣在門口拍打上面的積雪,他就穿着件單薄的衣服,風一吹,會隐約露出線條分明的肌肉。
顧長安視力不行,拿掉眼鏡以後,整個世界如同用了模糊工具,他下意識眯着眼睛問門口的男人:“你不冷?”
陸城立馬打冷戰,顧長安靜靜看他表演。
吳大病去廚房燒開水了,看樣子晚上會多個人,要多燒一瓶水。
顧長安一杯水下肚,蒼白到發青的臉上總算是有了點人氣,他盤起腿坐在椅子上,手肘抵着腿部,上半身前傾,明目張膽的打量起男人:“陸城,你是幹什麽的?”
陸城把濕外套搭在椅背上:“無業遊民。”
顧長安:“呵。”
“你不信?”陸城笑着說,“我家裏的錢多的我幾輩子都用不完。”
顧長安這回連“呵”都沒給:“用不完就扔呗,不會扔就給我,我幫你扔。”
陸城的面部肌肉不易察覺的抽動。
屋裏突然陷入黑暗,停電了,是降雪的原因。
顧長安坐着不動,視覺消失,其他感官都在這一刻變得敏感起來,他
的左前方響起聲音:“長安?”
顧長安沒回應。
有道氣息不斷靠近,接着一隻手伸了過來,顧長安用力一抓,輕松就将男人扣壓在桌前。
顧長安的眼睛微閃,身手這麽弱?
陸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着沉重的鼻音:“是我。”
“抱歉,我剛才純屬條件反射。”顧長安松開對男人的鉗制。
陸城說沒關系,顯得非常平易近人。
“長安,你的眼睛看不見,還能這麽靈敏,真厲害。”
顧長安憑聲音找到男人所在的位置,對方此時是什麽表情,不屑,輕蔑,還是冰冷?
又或是沒有表情?
顧長安忽然笑了起來,有意思。
要是把這個人當做一本書,那書皮就是輕松日常,翻開一頁看内容卻是豪門少爺成長記,再翻一頁就變成了懸疑驚悚。
不知道分到哪一類,真性情是什麽樣子。
不多時,屋裏點了蠟燭。
陸城留下來過夜,他睡吳大病那屋。
“大病,我沒有跟其他人睡過一張床,要是晚上我做出什麽……”
沒等他說完,吳大病就說:“我不跟你睡一屋,我去長安那裏。”
陸城的視線在顧長安跟吳大病身上掃了掃,面露詫異:“你們一起睡?”
吳大病解釋:“長安他……”
顧長安撩起眼皮說:“對啊,一起睡。”
陸城笑道:“那祝你們做個好夢,晚安。”
門一關,陸城唇邊的弧度就收了回去,他仰面躺在床上,手枕在腦後,面無表情。
雪第二天就停了,太陽出來,積雪很快就融化掉,給人的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
顧長安看了新聞。
警方這次查的挺快,鎖定了嫌疑人酒保小何,這裏面應該很大因素都是張威的棄暗投明,王婷婷的死跟顧長安僞造的紙條吓到他了。
錢雖然具有極大的誘|惑力,在死亡面前卻不堪一擊。
顧長安直到王婷婷死了,才懷疑到酒保身上,一盯上他,再回頭細想經過,疑點一下子就全部浮出水面。
酒吧每天進進出出那麽多人,他一個酒保,要忙着應付客人,一個頭兩個大,情緒浮躁壓抑,哪有心思跟精力去關注某個客人,還能把情侶之間的吵架内容記下來。
連何建最後一次什麽時候出現在酒吧,磕了藥走的這些細節都清楚。
顧長安估摸着酒保大概以爲他是警察,怕何建的事被查出來就各種透露,想方設法把他往“王婷婷是個私生活不檢點的女人,跟何建有矛盾,會因爲兔子的事殺死他”這個方向引導。
那身gay氣也是裝的。
顧長安隻猜到酒保因爲某種創傷對濫情的人産生憎恨的心理,具體原因不清楚,看了新聞才知道他蓄謀已久,尾随何建将其殺害是因爲對方搞過他的妹妹,毀了她的生活,并且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人渣就是人渣,不如死了算了,留在世上也是個禍害,這是酒保的殺人動機。
顧長安的思緒回籠,他把手機丟到床上,裹着棉衣走出房間。
陸城在院裏掃雪,身上還是穿的那件薄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麥色的健康皮膚。
不同于吳大病的魁梧健壯,肌肉塊頭大,陸城的體型精實勻稱,具有美感。
顧長安兩隻手縮在袖筒裏面,看他那樣都覺得冷。
中午吳大病做了梅菜扣肉,裏面還放了一些幹竹筍。
陸城瞥一眼,眉頭輕皺,他夾起一點吃,眉間的痕迹加深:“幹竹筍泡的時間不夠長,口感很差,至少還要再泡四個小時。”
吳大病說:“我昨晚忘了泡,上午才想起來的。”
湯碗裏飄出香味,陸城聞了聞:“胡椒粉放的有點多,遮住了湯的鮮美,減少三分之一的量,獅子頭不一定要摻粉……”
吳大病越往下聽,看陸城的眼神就越崇拜,隻差跪地敬茶拜師。
顧長安不想拜師,想吃,等陸城裝|逼結束,他鏡片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隙:“你挺懂?”
陸城一派謙虛姿态:“還算精通。”
顧長安心裏有了主意,他給陸城夾了一個獅子頭:“多吃點。”
陸城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客氣了。”
顧長安輕笑:“你是客人,應該的。”
吳大病覺得這個叫陸城的來曆不明,不能留在老宅,萬一被發現密室的機關,謊言魚的秘密,到那時候會出大事。
但長安很聰明很厲害,既然讓對方留下來,說明一定有他自己的計劃。
長安最會釣魚了。
吳大病出鎮的當天,顧長安讓陸城露一手。
陸城挺爽快的給他露了一手。
顧長安看着面前桌上的一盤東西問:“這是什麽?”
陸城咳一聲:“青椒炒肉絲。”
顧長安彎下腰背,一股怪味撲面,他嫌棄的用拇指跟食指捏住鼻子:“哪個是青椒?”
陸城夾起一塊黑不溜秋的東西,說這是青椒。
“這是青椒啊,我還以爲是黑炭。”顧長安滿臉笑意,語氣溫和的像個慈祥的老父親,“那肉絲呢?”
陸城又夾起一塊黑不溜秋的東西,頗有些尴尬的說:“火開的有點大,一不留神就糊鍋了,可惜了這麽好的肉絲,我費半天勁切的。”
顧長安面上保持微笑:“你不是說你很精通嗎?”
陸城的眉毛上挑:“我說的精通,是我的舌頭,不是廚藝。”
顧長安:“……”
神他媽的用詞,不會是故意整我的吧?
陸城把盤子裏的東西倒進垃圾簍裏,不快不慢道:“我是生平第一次下廚,失敗在所難免,我打算再做一次。”
顧長安擺手:“不用了。”
陸城欲要開口,顧長安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邊:“噓,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有點忙。”
顧長安扯唇:“不是無業遊民嗎?”
陸城說:“家裏的事。”
顧長安盯着男人看了幾秒,說:“那你去忙吧,上凍了,注意着點。”
陸城:“長安,你關心我?”
“是啊。”
顧長安懶懶的站起來說,“回頭給我帶烤紅薯。”
想起來了什麽,他走到男人面前問:“好吃嗎?”
陸城舉起手裏的橡皮糖:“你問的這個?”
顧長安的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陸城給他一根。
顧長安不滿意的斜眼,就一根?
陸城把剩下的橡皮糖收進口袋裏,沒有再給的意思,就一根。
一根就一根吧,總比沒有強,顧長安咬住橡皮糖,一點點吃到嘴裏。
陸城笑了起來:“這叫橡皮糖,是我家那邊的……特産。”
顧長安邊吃邊說:“超市有,網上應該也有。”
“不一樣,無論是顔色還是味道,你吃了就知道了。”陸城的目光掃過青年,“走了。”
陸城一走,顧長安就把門關上了,他拎着胖頭進屋,取出謊言裝瓶子裏,塞上木塞。
顧長安不打算立刻去查,張威那個大謊言獲得的能量已經放進地底下的凹坑裏面了,可以撐一段時間,他想休息休息,趁機清理店裏的灰塵,把店開了。
雖然有存款,但吃老本是真不行,沒安全感。
那條胖頭被顧長安送給了鄰居,他不想吃,更不想燒,不對,是不會燒。
除顧家人以外,其他人是能釣到謊言,但幾率極低。
平時顧長安在河裏釣不出有價值的謊言,也會去菜市場碰碰運氣,從來沒逮到過大的。
這次的情況還是頭一次發生。
陸城又是午夜時分回來的,顧長安冷着臉給他開門。
“你不能早點回來?”
“抱歉。”
陸城插上門栓,嘴裏吐出白氣:“不如你把門鑰匙給我一把,這樣一來我多晚回來都不用麻煩你。”
顧長安說:“好啊。”
陸城出現明顯的愣怔,似乎隻是随口一說,又像是試探顧長安的底線,沒想到他如此爽快,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答應了。
顧長安背過身扯起一邊的唇角,不放餌,魚不會上鈎。
天一放晴,顧長安就速度開店,陸城沒外出,幫他檢查架子上的産品,過期的丢進盒子裏。
“這些垃圾食品有人買?”
“多的是。”顧長安在數硬币,“大米飯吃起來哪有加了各種添加劑的零食好吃。”
他來一句:“你不也吃嗎?”
見男人面露疑惑,顧長安提醒:“橡皮糖。”
陸城說:“那不是。”
顧長安等着下文,陸城卻沒解釋。
橡皮糖那種小玩意兒不是垃圾食品?顧長安翻了翻白眼,逗我玩呢?
陸城拍拍手上的灰塵,皺着眉頭說:“你這個店有收入嗎?”
顧長安将一把一毛的硬币用膠布纏起來:“我開店不是爲了收入,是爲了讓自己的生活不枯燥,錢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做人最主要的是開心,人生……”
陸城拿出耳機,對着耳朵一邊一個塞上。
顧長安裝了個逼,他發現男人戴着耳機,眼角狠狠抽了抽。
媽的,你裝逼的時候我有戴耳機嗎?哪次不是配合你演出?
腿往櫃台上一架,顧長安屈指敲點台面:“陸城。”
陸城拿下耳機:“嗯?”
顧長安笑容滿面的問:“你之前爲什麽住在小廟裏?”
陸城低頭收耳機:“小廟是我家的産業,包括那座山。”
顧長安的眼底湧出幾分詫異,他在鎮上長大,從來沒聽說後面的山有主。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顧長安想開半個月店再說,結果就夢到了老頭,在夢裏唐僧似的跟他念叨,還搬出顧家祖訓。
老頭在顧長安的夢裏待了一晚上,害的他煩躁不安,半夜踢掉被子,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