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對。”顧長安說話的同時,把左手提的禮品袋子換到右手, 這個動作有明顯的提示意味,我給你們帶了不少東西。
柳翠芳看見了,忙把門拉開:“進來吧進來吧。”
顧長安跨步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髒亂的院子後是棟兩層小樓房, 紅磚砌的, 沒刷石灰, 在周圍的一片白裏面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
柳翠芳去踢門, 腳伸到半空想起來什麽頓了頓後收了回去, 改成用嘴喊:“張龍, 起來沒啊?你朋友看你了。”
屋裏沒有響動。
柳翠芳下意識就要開罵,左側傳來聲音, “阿姨,門好像沒鎖。”
她用手一擰, 還真擰開了。
屋裏比外面還髒,一股挑戰人極限的惡臭味破門而出, 生活垃圾丢的到處都是,地上還有尿液, 散發着難聞的騷味。
張龍穿着單薄的衣服褲子躺在地上, 兩眼閉着, 臉跟嘴唇都泛青色。
顧長安将目光從張龍身上移開, 快速在整間屋裏掃動一圈,沒有任何遭到外力破壞的痕迹。
柳翠芳小跑着進去,她扯開嗓子,一副驚慌的樣子:“張龍,你怎麽了?”
顧長安蹲下來查看:“隻是昏了過去。”
柳翠芳拍拍不斷起伏的胸脯:“還好還好,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麽面對張龍死去的父親。”
顧長安的餘光不易察覺的從婦人臉上掠過,沒錯過她那套關心背後的冷漠跟厭惡。
張龍醒來就往外面跑,柳翠芳在後頭喊:“回來!早飯還沒吃呢!”
說話的功夫,張龍已經跑了出去。
柳翠芳扭過頭對青年說:“張龍這幾天一直這樣。”
顧長安問道:“他怎麽了?”
柳翠芳的說詞跟顧長安在老大爺那兒聽來的大同小異,張龍是突然瘋的。
顧長安始終相信兩句話,一是冤有頭,債有主,二是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
柳翠芳拍拍棉襖上沾到的灰塵:“對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你叫什麽?”
顧長安笑着說:“阿姨叫我小顧就行。”
柳翠芳一張老臉上擠滿褶子,她也笑起來,挺客氣的問:“那小顧你吃了沒,沒有就一塊兒吃吧。”
顧長安說吃過了。
坐了會兒,顧長安粗略的觀察了客廳,視線在牆角淩亂擺放的鞋那裏掃了掃,他随意的問道:“阿姨,張龍是真的把鞋給弄丢了嗎?”
柳翠芳說:“是丢了一雙鞋。”
顧長安不動聲色的問道:“丢的什麽鞋?”
柳翠芳喝兩口粥:“是雙球鞋。”
球鞋?顧長安探究的目光投過去:“那能找得到嗎?”
柳翠芳的語氣笃定:“找不到的。”
似是覺得不妥,她下一刻就給自己打圓場:“我的意思是,隻有張龍知道自己那鞋是在哪兒丢的,他這麽瘋瘋癫癫,問什麽都不說,誰也沒辦法。”
顧長安哦了聲說:“那他爲什麽一直要找鞋?丢雙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柳翠芳說不知道:“他好好的就瘋了,沒人知道是怎麽搞的。”
“會不會是中邪?”顧長安蹙眉說,“我聽老一輩說碰到髒東西,會精神失常,瘋言瘋語,張龍那個情況……”
“嘭——”
柳翠芳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顧長安站起來,滿臉歉意的說:“阿姨,我就是随口一說,要是有什麽讓您不舒服的地方,還請見諒。”
柳翠芳的臉色緩了緩:“活人要說人話,死人才說鬼話,不要亂說。”
顧長安嘴上說是,心裏冷笑,是人是鬼光用眼睛看是看不出來的,要剝開那層皮才行。
沒多久,一個跟張龍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上門,上了凍的天氣,就穿了件皮夾克,還是敞開着穿,裏面是個骷髅頭T恤,褲子上挂着一串粗鏈子,走路嘩啦響,沒個正形。
“柳姨,這人誰啊?”
“張龍一朋友。”柳翠芳收拾着碗筷:“小飛,你陪人聊聊,我上後頭的菜地裏弄點菜回來。”
錢飛嚼着槟榔笑:“柳姨你去吧,地上滑,慢着點兒啊。”
顧長安的眼睛眯了眯,這小子看張龍繼母的眼神不對,分明就是說——想日。
另一方要麽不知情,要麽默許。
錢飛一條腿架在闆凳上面,吊兒郎當的彎腰看着陌生青年:“我是張龍發小,一塊兒穿着開裆褲長大的,怎麽沒聽他提過你?”
顧長安習慣的伸出一根食指去推鼻梁上的眼睛,想起來自己今天戴的是隐形的,立馬改爲撓撓鼻子。
“喂,老子跟你說話呢。”
錢飛的手掌拍過去,“你别以爲張龍瘋了,就想着過來坑蒙拐騙!”
顧長安示意他看一屋子的破破爛爛:“我能騙走什麽?”
錢飛把槟榔吐到地上,一把揪住青年的衣領:“老子進門的時候就看你不順眼,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顧長安任由衣領被揪,隻要假發安全,他都無所謂。
“我是個街頭畫家,就是走哪兒畫哪兒,跟張龍是機緣巧合之下認識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張龍。”
錢飛唾沫星子亂飛:“操,你當老子是傻逼嗎?張龍現在都瘋了,問個屁啊?”
顧長安的眼角抽了抽,忍住找紙巾擦臉的沖動:“我聽阿姨說了他的情況,他應該是受了什麽刺激突然神志不清的,總會有清醒的時候。”
“不可能……”
話聲戛然而止,錢飛的臉扭曲了一下,又扭回來,生硬的轉了話題:“你不是說自己是畫畫的嗎?露兩手給我看看。”
顧長安也沒追問爲什麽不可能,他左右看看,拿了茶幾上的一支圓珠筆在牆角的紙闆上畫了起來。
除了廚藝,其他的基本都會,畫畫就是小菜一碟。
錢飛過來一看,鐵青着臉破口大罵:“你畫我幹嘛?不知道不能用紅筆畫人臉嗎?”
顧長安:“……”搞什麽鬼?
錢飛把紙闆上的自己劃掉,他瞪着兩隻眼睛,一字一頓:“紅筆畫人臉,是要死人的。”
顧長安說是嗎:“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錢飛呼哧呼哧喘氣,陰森森的說:“老子要是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顧長安把筆丢地上,行吧,你要是不怕自己魂飛魄散的話。
繼母跟發小心裏都有自己的小鬼,這是顧長安起大早的收獲,他從張龍家離開,根據昨天記下的路線往河邊走去。
錢飛跟在後面,瞥見了個人,他揚起手流裏流氣的打招呼:“小鵬哥,早啊。”
顧長安的腳步一頓,他尋聲望去,見一人從張龍家斜對面的院裏出來,豎着三七分的頭,像被狗用舌頭舔過般服帖,穿的體面,皮鞋擦了油,輪廓跟張龍都幾分相似。
應該是張龍的堂哥。
張鵬看了眼錢飛身邊的陌生面孔,對他眼神詢問。
錢飛走過去,想湊在張鵬耳邊說話,卻被躲垃圾似的躲開了,他不屑的扯了下嘴皮子:“柳姨說是張龍的朋友。”
張鵬眼裏的疑惑更濃,那意思是,他還有外地的朋友?
錢飛聳聳肩:“你是他哥,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張鵬皺皺眉頭,什麽也沒說的就走了。
顧長安說:“那是張龍的堂哥?看起來很嚴肅。”
錢飛啐了一口:“狗|雜|種。”
顧長安的耳朵輕動,狗|雜|種?張龍大伯戴了綠帽子?他裝作沒聽見的問:“什麽?”
錢飛橫眉豎眼的吼:“沒什麽,走你的!”
顧長安碰到了昨天的老大爺,對方沒認出他,這點不出意料,他對自己的僞裝還是挺有自信的。
畢竟從小就在老頭的教導下一層一層戴上了面|具。
河邊沒有張龍的身影,顧長安以爲他不在,正準備換個地方找,就發現河裏有個頭。
是張龍。
錢飛也看見了,靠一聲說:“這麽死冷的天,他下去幹嘛?不想活了是吧?”
顧長安瞥一眼錢飛,不是穿開裆褲長大的發小嗎?怎麽不下水?
錢飛裝沒看見他的眼神。
不下水就算了,還沒有着急的迹象,一副看熱鬧的姿态,這就是發小?顧長安無聲的嗤笑。
張龍的頭突然一晃,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水底下,拽住了他的腳。
顧長安的眼色驟然沉了下去,張龍不能死。
下水的瞬間,徹骨的冰冷竄遍全身,天生比常人畏懼寒冷,過冬要丟半條命的顧長安頭皮都炸開了,感冒剛好又要生病,媽的。
錢飛站在岸上驚叫:“哥們,你這就下水了啊,看來是我誤會你了,你跟張龍是朋友,等着啊,我去喊人。”
顧長安臉白的近乎透明,能看見青色血管,他緊抿沒有血色的嘴唇,快速朝張龍的位置靠近。
“張龍,回頭。”
顧長安解決完出來,側頭朝張威那屋看了眼,他啧啧,真會給自己挑遊戲玩。
那遊戲刺不刺激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麽做就是站在死神的鐮刀下面說,來呀,來砍我啊。
可能前一秒還興奮的跟上了幾百個女人一樣,每個細胞都在顫抖,下一秒就舌頭拖出來,蹬腿玩完。
但是,這跟我有個屁關系……
顧長安唇邊牽起的弧度一僵,還是有關系的,張威要是把自己玩脫,他上哪兒找何建去?
吳大病見顧長安遲遲沒回屋,就出來找他。
顧長安刻意拔高聲音,裝作蹲了很長時間廁所的樣子:“大病,你出來扶我一下,我腿麻了。”
吳大病人以爲顧長安真的腿麻,幾個大步就過去了。
顧長安發現他剛喊完,張威那屋的燈就滅了,八成受到了不小的驚吓。
其他屋都沒動靜,還亮着的兩個屋子裏的住戶不管閑事,也不惹是生非,早就關了燈的那一家睡得很死,他那麽大聲都沒反應。
顧長安通過這一舉動得出以上的推論,鄰居之間并不了解,想要找到有價值的信息,還得在張威身上下功夫。
第二天早上,張威在水池邊接水,他看起來就是個正常人,誰也不會把他跟窒息愛好者聯想到一起。
顧長安手擠了點牙膏在牙刷上面,端着漱口杯過去:“我接點水。”
雖然院裏就一個水池,每天都是先來後到,不過也不能不講理,連水都不讓人接。
張威讓開位置。
顧長安說了聲謝謝,他站過去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把牙膏蹭到張威的衣服上面。
張威整個人都炸了,他青着臉破口大罵:“靠!搞什麽啊你!”
顧長安連忙道歉:“不好意思。”
張威的兩隻眼睛突出,死死瞪着顧長安,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手捏成拳頭,那樣子像是要殺人。
顧長安的餘光捕捉到吳大病的身影,眉心不易察覺的蹙了一下,他把手放到後面,做了個搖擺的動作。
吳大病的心智如同孩子,沒心機沒城府,不會算計那一套,直來直去,有什麽說什麽,但他聽顧長安的。
看顧長安對自己做了那樣的動作,吳大病就退回屋裏,等下一步指示。
水池邊的氣氛僵持不下。
顧長安什麽都不用說,他憑着弱雞的外表,隻要這麽站着,就是爲“弱勢群體”代言,能激發女同志的母性跟保護欲。
大媽原本被兒子拉着,叫她不要管,她不忍心,氣勢洶洶的撸着袖子從屋裏出來:“幹什麽幹什麽,不就弄到點牙膏嗎?擦掉不就行了,有什麽大不了的,還想打人怎麽着?”
張威扭過頭。
大媽被他的眼神駭到,話軟了三分:“大家都是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小兄弟已經道歉了,這事兒就算了吧。”
張威一言不發的提起塑料水桶離開。
顧長安可不想就這麽讓張威走,他尴尬的說:“對不起,剛才我沒注意……”
張威一把抓住顧長安的肩膀,将他大力甩開。
顧長安趁機腳下一滑,屁|股摔到地上時,他的臉抽搐,操,真他|媽的疼,想哭。
吳大病在門後繃着臉,衣物下的肌|肉鼓起,蓄着強大的爆發力,光是看着形狀就不難想到一拳打出的力量有多大。
顧長安右手的食指動了動。
吳大病接到指示,立刻快步沖到他那裏,單膝跪地,欲要把他抱起來。
“……”
顧長安眼神制止,别動我,站一邊就行。
吳大病不解,卻也沒問。
顧長安的體質特殊,看着病怏怏的,這一摔,他的嘴唇發青,額頭滲出細汗,像是要了他半條命。
大媽也是個會來事的,她扯開嗓子拍大腿:“哎喲!不得了啦!打人啦——”
這個點,上班的幾乎還沒出門,院裏院外都有人探頭。
張威被指指點點,他滿臉羞憤。
顧長安賴在地上不起來,沒人懷疑他是碰瓷的,因爲他那模樣實在是慘。
樹要皮人要臉,張威盡管一千一萬個不願意,還是帶顧長安去了附近不遠的診所,事先換掉了沾到牙膏的衣服,新換的依舊是件襯衫,扣子一顆不漏的扣到最上面。
看熱鬧的紮堆議論紛紛。
“新搬來的那小夥子人真好。”
“是的呀,都摔成那樣了還不想給人添麻煩,要是擱其他人,肯定要訛一筆。”
“推人的那個我認得,跟我侄子一個廠,怎麽說呢,工作認真,業績卻不怎麽樣,三心二意。”
“長得還行,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
“話說回來,那小夥子生的可真好看,我從來沒見長那麽好的,不知道是哪兒人,幹什麽的,找沒找對象,老王,你閨女不是還單着嗎?老天爺給你送乘龍快婿了。”
“老張家老二還在相親,也可以給張羅張羅啊。”
“……”
話題不知道歪哪兒去了。
經過這件事,顧長安跟張威有了接觸。
他發覺張威這個人太敏感,有點神經質,情緒起伏過大,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一驚一乍。
很像是心裏有鬼。
一個人的性格是可以從衣着跟形态上看出來的。
福星廠有個工人是個真正的好孩子,說不好聽點,就是傻。
顧長安看好孩子進了自家網吧,他問吳大病要了五十塊錢。
“我晚點回去。”
吳大病看着他,讷讷的說:“長安,我想先回家殺隻雞。”
顧長安拿鏡布擦擦眼鏡:“殺雞幹什麽?”
吳大病耿直道:“老爹生前說過吃什麽補什麽,你屁|股上有傷,要吃雞屁|股。”
顧長安瞪過去:“信不信我抽你?”
吳大病抿嘴:“你從來都是說說,不會真的動手。”
“我怕我一動手,你就會一命嗚呼,到那時候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了。”顧長安重新戴上眼鏡,對吳大病揮揮手,“跟着張威,别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