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病剛回來就一通忙, 打掃衛生, 準備晚上吃的飯菜, 整理行李,顧長安坐在椅子上吃他帶回來的鮮鹵鴨脖,不一會就吃掉了好幾袋, 要不是他時不時吸吸鼻子, 真看不出此時正處于感冒狀态。
“大病, 第一次出遠門什麽感受?”
“慌, 沒底。”吳大病背對着他蹲在敞開的皮箱那裏收拾,背部繃|緊的肌||肉線條粗犷,“外面大, 繁華。”
顧長安啃着鴨脖, 嗓音模糊:“拍照片了沒?給我看看。”
吳大病扭過頭,看過去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小兔子:“長安, 你也能出去的。”
顧長安抽抽嘴角。
吳大病拍了很多照片, 但他的拍照技術挺讓人一言難盡, 顧長安一路看下去, 不是模糊不清, 就是構圖混亂。
“手機差點就丢了。”吳大病心有餘悸, 有些郁悶的說, “要是丢了, 我拍的照片就全沒了。”
顧長安扶額, 長得人高馬大, 彪悍魁梧,渾身都是大塊的肌||肉,明明可以有鎮山河的氣勢,卻給人一種好欺負的小白感,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吳大病把幾件衣服拿出來放進櫃子裏面:“長安,那個鴨脖很辣,你一次不能吃多了,容易上火。”
“不吃了。”顧長安把手裏的袋子丢進垃圾簍裏,語氣随意的問,“帶什麽好東西回來了?”
吳大病從皮箱裏拎出一個灰色包裝盒:“這是給你買的保暖内衣。”
顧長安接過去打開盒子看了看,顔色耐髒,款式簡單,是他喜歡的類型:“多大碼的?”
吳大病說:“180。”
“那合适。”顧長安把盒子放到桌上,他打了個噴嚏,笑着問:“還有呢?”
吳大病将兩塊德芙巧克力拿給顧長安,說:“一個女孩送我的,我不喜歡吃甜的東西,就帶回來了,給你。”
顧長安看出他的害羞,打趣道:“女孩?大病,看來你出去一趟還發展感情線了?”
吳大病的面皮一熱,結巴着說:“沒,沒有,她說我像哥哥,有安全感。”
“套路。”顧長安啧啧,“先叫哥哥,後叫親愛的。”
吳大病滿臉茫然。
顧長安用過來人的口吻說:“這個感情方面的學問對你來說還有些難度,短時間内很難參悟透徹,慢慢來吧,有不懂的跟我說,我教你。”
吳大病呐呐的嘀咕:“可長安你也不也沒有經曆過嗎?”
顧長安眯眼:“嗯?”
吳大病忙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顧長安饒回正題:“大病,你還帶了什麽東西回來?”
吳大病說:“沒有了。”
他想起來什麽似的啊一聲,從皮箱左下角翻出個黑色塑料袋:“對了,還有這個。”
顧長安問道:“什麽?”
“藏紅花。”吳大病把袋子打開,将兩包藏紅花放到桌上,“泡腳的,長安你睡前泡個腳,對身體好。”
顧長安盯着他的臉:“沒有别的了?”
吳大病抓抓後腦勺的闆寸:“我帶的錢不夠,有好多都想買,但是買不了,下次我多攢些錢就能買了,诶我忘了個東西,長安,這個給你。”
顧長安看着躺在吳大病寬大掌心裏的泥人:“我?”
“嗯,我讓師傅照着你的樣子捏的,像吧?”吳大病的眼裏有着崇拜之色,“師傅非常厲害,很快就捏好了,我覺得跟你一模一樣。”
顧長安拿起泥人把玩,半響吐出一口氣道:“大病,你才回來,歇着吧,晚飯我來燒。”
門關上了,吳大病都沒有回過神來,長安……燒飯?
顧長安把泥人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他窩在搖椅裏面,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了幾眼,視線越過泥人看向虛空。
大病究竟帶了什麽東西回來,爲什麽要藏着瞞着,不肯告訴他?
木質的古樸搖椅搖啊搖,顧長安摘了眼睛放在腿上,閉着眼睛若有所思。
開門的“吱呀”聲響突如其來,顧長安的思緒被打亂,他微微眯起眼睛去看從院裏進來的男人,模糊的視野清晰了不少。
看到男人手裏提的兩條鲫魚,顧長安瞬間坐直:“哪兒來的魚?”
陸城說:“路上買的。”
顧長安跳起來,臉色陰沉的命令:“别拎進來,拎到隔壁,或者随便哪兒,趕緊的!”
剛結束的張龍那個謊言就是這人從菜市場拎回來的胖頭肚子裏面的,鬼知道這次拎回來的魚肚子裏有沒有。
顧長安不能聽,一旦聽了有價值的謊言,他不想接也得接,接了還不能先收集起來。
哪怕地底下的能量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消耗掉,沒什麽危機感,都得立刻着手處理,因爲他被老頭訓出了強迫症。
可是這幾天有暴雪,氣溫下降了很多,不适合外出,就适合窩在家裏。
陸城對青年的巨大反應視若無睹,他拎着魚走了進來,放下手裏的其他東西就出去,把魚丢進了廚房。
顧長安從始至終都沒聽到什麽謊言,他長松一口氣,臉色緩了下來,差點吓出一身冷汗。
“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又不問,自己跟自己在這兒糾結個什麽勁。”
聽到門口的聲音,顧長安的臉一陣青一陣黑,他窩回搖椅裏面,懶洋洋的明知故問:“你跟那兒說什麽呢?”
陸城剛洗了手,指尖上有水珠滴落,他拿出帕子,沿着分明修長的指骨慢條斯理的擦拭:“聰明人裝傻,次數一多,就聰明不起來了。”
顧長安覺得頭頂的聲音很聒噪:“你能不能閉嘴?”
陸城無視青年的焦慮:“你很在乎他。”
顧長安把手放在腦後枕着:“廢話,他是我唯一的兄弟。”
陸城擦手的動作稍停:“兄弟?”
顧長安聽出來了,他閉着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透着那條縫去看男人:“你來之前不是已經對我,以及我身邊的人都做了研究嗎?”
陸城對青年勾出一個優雅迷人的笑:“我隻研究你。”
顧長安很虛假的哈哈笑了兩聲:“這麽說,那是我的榮幸?”
陸城繼續擦手:“你可以這麽理解。”
顧長安翻了個白眼。
客廳裏靜了會兒,陸城的聲音響起:“顧長安,你找人給自己算過命嗎?”
然後就沒有了。
顧長安的眼睑動了動,算過啊,老頭算了,姥姥也算了,結果大同小異,他命不好,傳說中的一波三折,就算即将到來的大劫能挺過去,後面還有劫難,跟身邊的人有關。
不過後面的劫難不會要他的命,因爲他會遇到所謂的有緣人,逢兇化吉。
據老頭說,顧長安剛出生下來就死了,不知道怎麽活的,他問多少次都是一個答案,這是改變命運付出的代價,還是挺劃算的,否則他都看不到這個世界。
盡管無趣得很。
晚飯顧長安沒燒成,躺下了。
吳大病站在床前,話不說,臉繃着,感覺像是來給他送終的。
顧長安大聲咳嗽,咳的嗓子冒煙,滿頭大汗:“咳……大病……你……”
吳大病趕忙彎下腰背把耳朵湊過去。
顧長安喘口氣,吐出的氣息滾燙:“我還沒死,沒有遺言要說,咳咳!”
吳大病:“……”
倚着門的陸城不鹹不淡的開口:“我說了他沒什麽事,這下總該信了吧?”
吳大病尴尬的撓撓臉:“那長安,我晚上跟你……”
話沒說完,他的面色就徒然劇變,似是前面有個什麽東西,不讓他繼續往下說。
“長安,我去睡了,你不舒服就喊我,還有陸城,我們都能聽見。”
吳大病匆匆說完就出去了。
顧長安的眼底有暗光掠過,吳大病本來是想留下來跟他睡一屋的,爲的是夜裏方便照顧他,但對方又因爲某個不得已的原因轉了話鋒。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屋裏進來了别的東西。
或者說,一直跟着吳大病。
顧長安把準備離開的男人叫住,突兀的問:“你看到了?”
陸城卻沒任何驚詫:“嗯。”
顧長安抿了下嘴唇,他不再往下問,等着吳大病想清楚了,主動告訴他實情。
陸城知道青年爲什麽不問,這是他的驕傲。
自家兄弟的事,當事人不說,還要從個外人嘴裏聽出來,感覺有點好笑,更何況……不能給那個外人嘲笑的理由。
陸城走進房裏,腳步停在床前,居高臨下的看着被病态籠罩的青年:“你唯一的兄弟有事情隐瞞着你,而且是刻意隐瞞,你什麽滋味?”
顧長安輕描淡寫:“沒什麽大不了的,早晚會有這一天,他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生活。”
陸城輕笑:“你心裏想的可不是這麽回事,你很失望。”
顧長安蓦地撩起眼皮看去,眼神陰冷。
陸城彎腰給他拉拉被子,姿态友善的不輕不重拍了兩下:“晚安,做個好夢。”
顧長安心底最深處的那塊地方被人窺探到了,這讓他極度不快之餘,還有些驚慌,仿佛一條被人劃開肚子的魚。
正如陸城所說,顧長安其實是失望的,在他多次試探,多次給出機會,吳大病還是沒打算跟他分享之後,那種失望的種子就在他的心地砰然發芽,長出一株小苗,再難去忽視。
到底在外面發生了什麽,又帶回來了什麽……
老頭在世的時候就跟顧長安說過,吳大病的心性太過單純,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顧長安閉了閉眼,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玩完了,不可能永遠保護吳大病的,還是要靠對方自己。
人總是要成長起來。
顧長安躺了兩天,雪下了兩天,第三天太陽出來,積雪被溫暖的陽光一照,五彩缤紛。
院裏傳來砰砰砰的聲音,聽得顧長安心跳如雷,他朝窗外喊了兩聲,沒得到回應,索性穿上厚衣服,抱着暖手寶出去。
顧長安看到院裏的雪東一灘,西一灘,不停有雪從上空落下來。
吳大病正在屋頂鏟雪,他負責把上頭的積雪全弄到院裏,陸城負責清到門外,二人分工合作,看起來還挺和諧。
顧長安看男人拿鐵鍬那個姿勢就知道他是個新手:“沒幹過重活吧?”
陸城穿着毛衣,袖子卷到腕部,露出精實的麥色手臂,他聞言賞了青年一個眼神,鏟一鍬雪抛出去。
讓顧長安說對了,他确實沒幹過重活,生平第一次。
自從來了這裏,就接連出現了不少第一次,譬如第一次跟人睡一張床,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那麽差的飯菜都能吞下去。
目前看來,那些破例的第一次并沒有讓他從中找出相應的價值,希望後面會有。
顧長安就地抓了把雪捏成團丢到老槐樹上。
樹枝劇烈晃動着,雪花散落了下來,站在樹底下的陸城成了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他看過去的眼神比冰雪還冷,面色也極爲難看。
“顧、長、安。”
顧長安掏掏耳朵,壓根就沒将男人眼裏的怒火當回事,其實他剛才那一下連自己都覺得欠抽,不知道怎麽就生出了那個捉弄的念頭。
捉弄,玩鬧,是對朋友做的,他們是朋友了嗎?顧長安眼裏的疑惑一閃而過。
屋頂上的吳大病卻被可怕的氣場震懾到了,他忙打圓場,可他嘴笨,話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沒什麽效果。
陸城想把顧長安吊起來打一頓,最好打的他哭着求饒,但他隻是眯了眯眼眸,繼續若無其事的鏟雪。
這一幕讓吳大病刷新了對陸城的認知,覺得他的肚量真大,是個好人,跟長安一樣。
要是陸城知道吳大病的評價,應該會很開心,演技已經登峰造極。
顧長安曬夠太陽就穿上雨靴幫忙。
今兒沒什麽風,他站到陽光照射到的地方,蒼白的臉顯得有一些透明,看着頗有幾分我欲成仙的飄渺樣子。
陸城又賞他一個眼神,似是在說,你一副風都能吹倒的弱雞樣,能行嗎?
顧長安把鐵鍬往雪堆裏一摁,鏟起來一塊雪從陸城頭頂抛過,他滿臉抱歉的笑:“對不住,沒看準。”
陸城抹掉臉上的碎雪,他欲要說話,就看到一塊雪砸到顧長安頭上,嘩啦弄了他一身。
屋頂傳來吳大病緊張無措的聲音:“長安,你沒事吧?我扔偏了方向。”
顧長安:“……”
陸城的薄唇輕啓:“活該。”
“找死吧你。”顧長安擡頭,臉上的寒意褪去,對屋頂的吳大病擠出老父親般的笑:“沒事,你忙你的。”
吳大病這才放心的繼續忙活。
有雪掉進了脖子裏,顧長安抖了抖身子,低頭撥頭發裏的雪。
青年的手在黑色的發絲裏不停撥||弄|着,蒼白到沒有血色,能看清皮||膚底下的青色血管,病怏怏的,像一株沒有養分的花,陸城抽了抽眼角,我跟這兒操心什麽,又不是他爹。
顧長安有所察覺,他不耐的瞥過去:“看什麽?”
這小東西欠教訓,對他的好記不得,隻記得壞,永遠不知道正确對待恩人是怎樣的态度,陸城心想。
上午過來一人,叫王大富,跟顧長安有點兒交情,受過他的恩惠。
王大富不是空手來的,他帶了十來條鳝魚,說是野生的,不管是燒湯喝還是炒着吃,都是好東西。
顧長安笑着說:“謝謝。”
王大富大搖大擺的進屋,抓起桌上果盤裏的一把瓜子邊磕邊說:“老弟啊,你家的裝修太磕碜了,去年我就跟你說了這個事,你說今年會整一整,可還是老樣子啊。”
他吐掉瓜子皮:“不要舍不得花錢,錢花了很好賺的,哥不是吹,哥今年賺了五|百|萬。”
顧長安聽到塑料桶裏飄出王大富的聲音:“随便喝杯茶都要兩三千。”
“……”
八成是過來前不久才跟人吹過一波牛||逼,全被鳝魚吞進了肚子裏。
王大富嗑瓜子的功夫一流,咔咔咔的,舌頭一卷一抵,瓜子仁吃進去,皮吐了出來,他東張西望:“老弟,你屋裏怎麽連點兒女人味都沒有?這樣日子還能過嗎?”
顧長安挑眉:“爲什麽不能過?”
王大富啧啧啧:“我說老弟,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危險啊,我跟你講,這男人跟女人,那就是……就是要跟和稀泥一樣和到一塊兒去,這樣才能把日子過的有滋有味,你懂得。”
顧長安聳聳肩:“我既沒錢也沒時間。”
“話說回來也是,男人光長得好看是不行的,哥深有體會。”王大富說,“自從哥有了錢,就有一堆女的追哥。”
桶裏又飄出他的聲音:“都可以組成一個加強連了。”
顧長安握拳抵在唇邊輕咳。
“就那誰,我前女友,也是我初戀,老弟你見過的,也不瞧瞧自己有幾斤幾兩。”王大富呵了聲,“前些天還想要跟我複合。”
鳝魚肚子裏緊跟着響起他吊炸天的聲音:“做夢,跪下來求我都不會答應!”
這相聲實在太逗比,顧長安憋不住了,“噗”的笑出聲。
王大富傻眼:“老弟,你笑什麽?”
顧長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鏡,胡說八道:“我是想起了一段往事。”
王大富來了興趣,瓜子也不磕了,湊着一頭髒辮問:“什麽往事啊?老弟,你該不會是想起了你的初戀女友吧?”
顧長安拒絕接這個毫無營養的八點檔話頭。
就在這時,陸城擺着好奇的姿态走過來:“什麽初戀女友?”
王大富先是禮貌的打招呼,說了聲你好,而後正色道:“是這樣,老弟正準備說他的初戀女友。”
老光棍顧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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