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窩裏的暖氣隻能驅除顧長安身上的寒意,旁邊的人身上的濃重陽氣卻能溫暖他冰冷的靈魂,他無意識的發出餍足的聲音,像是吃了一頓大餐。
陸城聽見了,面色黑了幾分,有種自己正在被一頭野獸大口大口啃食的錯覺,不算錯覺,陽氣确實在一點點流失。
被啃食就算,對方還是個貪得無厭,不知感恩,陰險狡詐的小東西。
昏沉的夜色被厚重的深色窗簾遮擋,房裏靜悄悄的,顧長安長這麽大隻跟吳大病同過床,也隻是少數情況,一人一頭。
這麽跟别人同床共枕還是頭一回,距離太近,已經跨進了安全區,很不自在。
況且吳大病是顧長安的親信,他把對方當親兄弟對待,對方亦是如此,他們是那種哪天各自成了家,都可以湊在一起過年過節的關系。
這人不是一回事。
顧長安心想,看陸城那個高人一等的樣子,肯定也不會跟誰同睡,那身貴氣刺的他眼睛疼。
同樣擁有不符合科學的能力,他含|着舊木勺出生,對方含|的是金湯勺,區别一天一地,歸根結底還是要從老一輩算起。
也不知道那時候是什麽個狀況。
黑暗中忽然響起陸城的聲音:“你動什麽?”
顧長安背上癢,他蹭了蹭沒用,改成用手抓撓:“你管我動什麽。”
陸城沒人情味的說:“再動一下就出去。”
顧長安不屑的輕嗤,他繼續抓背,抓舒服了以後懶洋洋的打哈欠。
身側的床突地陷下去一塊,溫熱的氣息撲來,顧長安猝不及防的被籠罩進去,他屏住呼吸,整個後背僵硬。
陸城的唇角一帶,他輕笑:“呵……”
嗓音磁性且悅耳。
顧長安沒出現傳說中的耳朵懷孕那種離奇狀态,隻覺得那一聲笑裏全是嘲諷,他腦子裏的那根弦瞬間一繃,下意識的反擊,結果就在張口的時候将對方的氣息吸進肺腑。
“你靠我這麽近幹什麽?”
陸城半阖着眼簾說:“不能靠?”
顧長安二話不說,直接在被窩裏擡腿踹了過去。
黑暗對陸城來說,如同白晝,視線如常,他輕松攔下了青年踢過來的那隻腳:“大晚上的,你在長輩面前調皮個什麽勁?”
“我靠,長輩?調皮?這都什麽鬼東西?”顧長安一口老血沖到嗓子眼。
陸城将青年的腳揮開,口氣冷淡道:“我再說最後一次,我的年紀比你大,而且大很多。”
他躺回去,把被子往上拉拉,閉上雙眼說:“睡覺,還有,不要亂動。”
顧長安面朝着天花闆:“比我還要大很多?你不是人?”
陸城沒什麽情緒起伏的說:“我是不是人,跟你并沒有關系。”
顧長安扯了扯一邊的嘴角,漠然的說:“也是,我管你是不是人,關我屁事。”
陸城翻身,把背對着他,懶得開口。
片刻後,顧長安把亂七八糟的情緒抹掉,他推推旁邊的男人,“等會再睡,我做的那個溺水的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旁邊沒有聲響。
當沒聽見是吧,顧長安無聲的冷笑,他拿出打火機啪嗒按開,就着一簇火苗看男人的臉。
陸城眼睑下的眼球動了動,他睜眼,眼眸幽深似一片夜空,打火機的火苗跳躍着,映入他的眼裏,像是有星光閃耀。
對視兩三秒之後,顧長安的腦子裏蹦出立春說過的話,她說這人的眼睛好蘇,像是會說話,裏面有很多感情,看誰都仿佛在看情人。
顧長安被惡心的投降,他丢掉打火機,狂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搓完左邊搓右邊:“能不能别總是這麽gay裏gay氣的?”
陸城冷不丁的切換了個頻道,無縫連接:“鬼是不能驅的,隻能驅除念。”
顧長安快速進入他的頻道:“念?”
“怨念,惡念,執念,愛念等。”陸城輕描淡寫,“每一種情緒超過正常的那個度,都會變成念。”
顧長安躺進被窩裏,姿勢随意且放松:“那怎麽讓停留在陽間的鬼離開?”
陸城的薄唇輕挑:“自願。”
“自願?”顧長安匪夷所思,“陰間不管?”
陸城動了動薄唇:“我還沒死,等我死了,我問了陰間的管理者,再上來回答你這個問題。”
“……”真到了那時候,就别上來找我了。
顧長安又按打火機,火光照的他臉泛着淡淡的幽藍色,陸城不僅僅是陰陽眼,還有通靈的能力,他的眼裏浮現出一抹計算的光芒。
一隻手伸過來,将顧長安的打火機拿走,準确無誤的丟到了離床有一段距離的桌上,發出“砰”一聲響。
顧長安愣了愣後笑起來,黑暗竟然對這人沒有絲毫影響,有意思,他單手撐着頭:“喂,你還是沒有告訴我那個夢的事。”
陸城閉着眼睛:“我隻是來幫你渡劫的,其他的,我不管。”
顧長安斜眼:“對你來說難道不是舉手之勞?”
“的确如此。”陸城很無情的說,“但是我并不想那麽做。”
顧長安的太陽穴跳了跳,他扳過男人的肩膀,把擠出來的笑臉給對方看:“幫我個忙。”
陸城撩起眼皮看過去。
這世上有的人生來就适合當個騙子,譬如面前這位,明明是在裝模作樣,一肚子的壞水,城府深,心思多,卻讓人以爲是真情實意。
顧長安挑挑眉毛:“你來我這邊還有别的事吧?這樣,你幫我一次,我幫你一次,如何?”
陸城沉默不語,像是在考量這場交易合不合算。
顧長安跟一王婆似的賣力推銷自己:“對付鬼,我不行,但論對付人,我比你在行。”
陸城說:“成交。”
顧長安舒出一口氣,有這句話,後面就好辦了:“說吧。”
耳邊有輕微聲響,是零食袋被拆開的響動,顧長安側過頭說:“橡皮糖?你睡前不是不吃東西嗎?”
“被你煩的,打算破例。”陸城邊吃邊說,“白天那個臉上有紅色胎記的女人屋裏有鬼……”
顧長安激動的打斷:“操!果然有!”
陸城說:“你來。”
顧長安呵笑:“看你這話說的,我哪兒能來啊,還是你來吧。”
他聽着耳邊的咀嚼聲音,按耐不住的舔||唇:“吃獨食多沒意思,給我來點兒,我陪你吃。”
陸城不給,慢悠悠問:“糖重要,還是事情重要?”
顧長安心裏mmp,嘴上笑着說:“當然是事情重要,你接着說。”
陸城吃完一條橡皮糖,從袋子裏拿了一條吃:“當時你抱着那個女人進去的時候,鬼就在院子裏,門是她關上的。”
顧長安啧了聲,難怪那時候感覺陰風繞脖,他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後續:“然後呢?”
陸城說:“沒有然後。”
“……”
顧長安捋了捋發絲:“是男是女?”
陸城說:“女。”
顧長安抛出一連串的問題:“多大年紀,長什麽樣子,穿的什麽,跟那個女人什麽關系,爲什麽要留在她家裏,你們有沒有過交流?”
陸城答非所問:“人隻是對未知充滿畏懼,談到鬼魂就一副要吓尿的樣子,其實人才是最可怕的,很多鬼魂都很弱,受到了陽間的諸多限制,也沒多少生前的意識,靠各種各樣的念留在陽間,隻是樣子保留了死時的模樣,看起來吓人,有些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還在原來的生活軌迹上行走。”
顧長安蹙眉:“你是說,那隻鬼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陸城來一句:“那隻是舉例。”
顧長安翻了個大白眼,這人真的是來幫他的,而不是來專門給他使絆子?
“那個女人最近一直跟鬼待在一起,吸收了很多怨念。”陸城說,“你靠她太近,沾到了一點,晚上才做了那樣的夢。”
顧長安吸氣:“照你這麽說,那她豈不是天天晚上睡覺都……”
陸城淡淡的說:“不然怎麽會不人不鬼?”
顧長安突兀的問:“你會畫畫嗎?”
陸城說:“還算精通。”
顧長安下床開燈,将紙跟筆遞過去,讓陸城把鬼的樣子畫出來,他瞥一眼對方手裏的橡皮糖,咽咽唾沫說:“你先畫着,我去下個面吃。”
“給我也下一碗。”
陸城擡眼,看過去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家不成器的小崽子:“不要放奇奇怪怪的東西,料酒生抽麻油什麽的我都不要,就要湯跟面,好嗎?”
顧長安陰着臉甩門出去。
等到顧長安熄火,陸城也擱下了筆,完成了。
顧長安進屋拿起桌上的紙看,從專業方面來說,确實是個内行人,線條利落流暢,形體的比例跟神态都挑不出毛病,但抛開專業就……
脖子上面頂着一個框框是什麽意思?顧長安把紙按在男人面前:“人臉呢?”
陸城撈面條吃:“我是臉盲。”
“除了臉,其他的我都給你畫出來了,要是你還是一無所獲,那純碎就是你腦子裏進水了。”
顧長安兩手撐在木桌邊緣,彎下腰背看男人:“面好吃嗎?”
陸城眼皮不擡:“你在面裏吐口水了?”
顧長安嗤笑:“那種腦殘的行爲隻有腦殘才會做。”
“确實。”陸城吹吹筷子頭上的面條,“要是你吐了,我們就等于是間接|接||吻。”
顧長安抽搐着臉後退幾步,媽的,這人有病。
快三點半的時候,院裏的雞棚裏有輕響,兩三隻雞出來喝水吃食,等着黎明的到來,顧長安跟陸城躺回了床上。
顧長安拽被子,陸城身上一空,他将被子拽了回來。
緊接着,顧長安又拽:“我一隻腳在外面。”
陸城不冷不熱的說:“你要不把兩條腿叉那麽大,那隻腳也不會在外面。”
顧長安“騰”地坐起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盯上男人,臉沉了沉又鹹魚般的躺回去,明天一定要曬被子,洗床單,這是他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第二天是個陰天,烏雲密布,大風肆虐。
顧長安那臉跟天氣一樣,拉的老長不說,還陰沉沉的要滴水,他床上的被子依舊是潮乎乎的,櫃子裏有兩床被子,都是老頭生前蓋過的,有一股子刺鼻的黴味,不曬沒法蓋。
大缸裏有條鲫魚跳了一下,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它的肚子裏飄了出來,是隔壁的陳陽。
“我晚上要跟幾個同事吃飯。”
“玩什麽啊,我上班累得要死,哪兒還有精力玩,吃完飯我跟他們去網吧打個遊戲就會回來。”
顧長安在院裏放了個缸,吃不完的魚丢進去,街坊四鄰的謊言都在魚肚子裏,包括從他家門前經過的路人說出的謊言,他一個都沒取出來過,沒有多大價值。
今天也是湊巧,顧長安剛聽完陳陽的謊言,他就跟妻子帶着三四歲的兒子上門,說要去親戚家辦點事,不方便帶着兒子,問能不能放這兒,幫着照看一下。
顧長安啃了口蘋果:“十一點前能回來嗎?我下午要出門。”
陳陽臉上堆笑:“可以可以,麻煩長安了啊。”
邊上的女人是他妻子胡娟,長得挺漂亮,身材保持的也好,氣質很不錯,看不出來是個孩子的媽媽。
别人家鍋裏的飯菜總是比自家鍋裏的香。
顧長安的目光若有似無的在陳陽跟胡娟身上穿梭,忘了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他聽過胡娟的謊言,跟陳陽說的,說他要是在外面找小姐,記得要戴T,如果沒戴,就請一定要告訴她,她怕死,不想沾到那種病,她還說她會跟他離婚。
既然是謊言,說明胡娟當時心裏就不是那種想法,或者說不夠堅定。
類似的謊言顧長安不止一次聽到,都是胡娟跟陳陽說的。
夫妻兩口子在一塊過日子,時間長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會知道,胡娟心裏應該有數,隻是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
夫妻之道顧長安不懂,也沒想去研究,跟他沒什麽關系。
謊言不分國度,也不分性别職業年齡。
當小男孩盯着顧長安手裏的半個蘋果,嘴巴甜甜的說“長安哥哥,你好帥”的時候,缸裏随後就有相同的話語傳入他的耳中。
顧長安心情頓時變得更差了,這分明就是大實話,怎麽會是謊言?難道他不帥?
他的手肘撐着腿部,前傾上半身湊近小男孩,蒼白精緻的臉上挂着笑:“真的假的?”
小男孩小雞啄米的點頭:“真的真的!長安哥哥真的很帥!”
顧長安又從魚肚子裏聽到了一樣的話,他洗了個蘋果給小男孩:“告訴哥哥,你爲什麽要撒謊?”
小男孩捧着蘋果,美滋滋的啃了起來,沒有搭理大哥哥。
左後方響起陸城揶揄的聲音:“爲什麽撒謊你不知道?我想比起哥哥,小孩更想叫你姐姐。”
“……”
顧長安右手一揚,将蘋果核丢進不遠處的垃圾簍裏,他看着男人,鏡片後的眼睛裏寒光四射,要在這兒住多久?兩個月,三個月,半年?
怕不是大劫還沒來,他就已經被氣死了。
陸城視若無睹,慢條斯理的扣着大衣扣子:“我出去一趟,晚上回來。”
顧長安不關心他去哪兒,隻關心跟自己有關的那部分:“什麽時候跟我去張龍那兒?”
“明天。”陸城睨了青年一眼,“不要給我打電話,我是不會接的,超過三個我直接關機。”
“想太多。”顧長安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你叫我打,我也不會給你打。”
陸城給了一個“那最好不過”的眼神。
又有鄰居上門,左手拎着兩刀腌肉,右手是一串腌雞腿,用繩子串在了一起,那色澤看着就很有食欲。
顧長安尚未有所動作,陸城就已經面帶笑意的接到手裏,語氣溫和的道謝,那身高貴優雅搭配着腌肉跟雞腿,顯得極其格格不入,卻還要搞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
真不知道誰比誰虛僞。
陸城一走,院裏就安靜了下來,風聲越發顯得蒼涼寂寥,這座老宅活像個墳墓,裏面住着未亡人。
“哎。”
顧長安揉了揉小男孩烏黑的鍋蓋頭,娃兒,還是你這個年紀好啊,無憂無慮,長大了沒意思,突然不長了更沒意思,感覺自己像個怪物,被大自然抛棄在外。
顧長安撕了幾張廢紙折好紙闆,跟小男孩一人一半,他倆在屋裏玩了一個上午。
陳陽跟胡娟一回來,顧長安就把孩子交給他們,轉頭頂着冽風去了張龍那邊,離的挺遠,打車的價錢一點都不親民。
大中午的,老大爺還在街角擦鞋。
顧長安買了兩個肉夾馍過去,給老大爺一個:“這是熱的,趕緊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老大爺用粗糙的手去接,嘴裏一個勁的說謝謝。
顧長安找了個避風的地兒站着:“大爺,你怎麽這個點還不回去?”
老大爺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溝壑:“回去也是一個人,鍋碗瓢盆都是冷的,不想弄飯。”
顧長安吃掉嘴裏的肉夾馍:“家裏人呢?”
“都在外頭。”老大爺歎口氣,“原先兒子兒媳把孫子丢給我帶,有孫子跟着我,陪我說說話,這每天多的挺好,前段時間兒子兒媳把孫子接走了,我就出來支了個攤,不想在家裏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死氣沉沉的,悶。”
說着,他又歎:“我這把老骨頭也沒幾年可活,支個攤賺點家用,說不定還能給孫子攢點兒買小玩具的錢。”
顧長安笑着說:“大爺跟孫子感情好。”
“我孫子可乖了。”老大爺渾濁的雙眼裏滿是慈愛,邊說邊比劃,“他身體不好,個頭這麽點高,小腦袋瓜子機靈,别的小孩都比不過他……”
顧長安聽着老人誇贊自己的孫子,神情驕傲自豪,他沒打斷,聽完才開的口:“将來會是個有出息的人。”
老大爺樂了:“将來什麽樣還要等将來再說,不過啊,我孫子隻要不學壞就差不到哪兒去,他打小就聰明。”
顧長安順勢說了幾句,他笑道:“今天的生意看起來不錯。”
“比昨兒個要好。”
老大爺腳邊放着好幾雙鞋,剛才顧長安過來時他正在擦一雙藍色的高跟皮鞋,鞋的一側還各有個蝴蝶結配飾,挂着小鏈子,風一吹,嘩啦響。
顧長安留意了一下,發現那幾雙鞋都是八成新左右,沒怎麽穿過,他随口問是誰放這兒的。
老大爺脫口說:“這都是給死人穿的鞋。”
似乎是無意間說漏了嘴,他突然不笑了,把手裏的肉夾馍往木箱子上一放:“小夥子你也不要問了。”
顧長安哦了聲:“這樣啊……”
鎮上的确有這樣的風俗,哪家死了人,會準備幾雙鞋陪着下葬。
顧長安跟老大爺聊了一會兒就往裏走,七拐八拐的拐到張龍家的那條巷子,柳翠芳還是不在家,右邊那家竟然也沒人。
附近有刑警在走訪調查,隊長也在,是個女的,三四十歲,長得英氣幹練,顧長安認識,他在對方發現自己前撤離。
第二天,顧長安跟陸城一塊兒去的,柳翠芳依舊沒回來,看樣子是不打算管閑言碎語,要在錢飛那兒住下來了。
右邊那家有人。
顧長安這一趟來的目的就是搞清那個鬼跟女人的關系,張龍的死她有沒有參與。
知道這家有鬼,顧長安從進門開始就繃着神經末梢,他走進堂屋的時候,随意的看了下擺在牆角的鞋,愣住了。
擺在最外面的,就是昨天顧長安在老大爺鞋攤上看見的那幾雙鞋。
“哒哒哒——”
有高跟鞋的清脆聲響從一側靠近,顧長安尋聲望去,發現女人腳上穿上不是那雙破舊的涼鞋,是一雙藍色皮鞋。
兩側各有個蝴蝶結配飾,垂下來的小鏈子随着她的走動嘩啦響。
皮鞋不合女人的腳,小了,腳後跟的皮被擠的皺了起來,紅了一大塊,看着像是破了,她卻走的很高興。
顧長安的腦子裏浮現出老大爺說的話,頓時就有一股寒意順着腳踝往上爬,瞬間籠罩全身,如遭冰水,他打了個冷戰,無意識的往陸城所站的方位靠攏。
陸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有些一言難盡。
顧長安的視線落在女人身上,若無其事的笑:“你腳上的鞋……”
女人低着頭,不停用手把頭發往臉頰邊弄,紅色胎記依然看着駭人,她輕咳幾聲,嗫嚅的說:“别人送的。”
顧長安說:“小了。”
“嗯……”女人的頭埋的更低,腳也往後挪,嘴裏語無倫次,“我,我看鞋漂亮,我沒穿過這麽漂亮的鞋,穿着疼也比涼鞋好。”
說着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咳咳咳……”
陸城始終沉默,但他的存在感太強,無形中散發出可怕的氣場,女人一邊咳,一邊膽怯的偷偷看兩眼。
見女人挪步靠近青年,眼裏露出心安的情緒,陸城無聲的譏笑。
人容易被表象迷|惑,看着是人畜無害的兔子,有時候其實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狼。
顧長安短暫的一琢磨,就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他問身旁的女人:“你昨天是不是拿着鞋去了街角的鞋攤那裏?”
女人刷地一下擡頭,似是沒想到他會知道。
“我昨天路過了那裏,覺得你的鞋有點眼熟。”顧長安的嘴角上揚,臉上是沒有絲毫攻擊性的笑容,嗓音也是輕柔的,“你很适合藍色。”
女人又把頭低下去,竭力壓抑着咳嗽聲,像是怕被厭惡。
陸城冰冷的目光掃向青年,這時候你調什麽情?
顧長安面露鄙夷,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調||情了?腦子裏能不能裝一些幹淨的東西?
陸城突然看他的身後。
顧長安的臉色僵硬,用口型問:“是鬼?”
陸城一言不發的将視線挪開了。
顧長安克制住暴躁的情緒,他闊步走到男人那裏,使了個眼色。
就在這時,女人很小聲的說:“我腳大,鞋……咳,鞋我穿着不合适,我表妹可以穿,等她下次來了就可以穿了,咳咳。”
顧長安眼裏的情緒瞬間斂去,擺出好奇的表情:“你表妹?”
女人嗯了聲。
顧長安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麽東西,他不動聲色的詢問:“她在哪?”
大概是不明白顧長安爲什麽會問,女人看了他一眼才說:“在城裏打工。”
顧長安問道:“她之前來過你這兒?”
“來過,住了些天。”女人看着自己的皮鞋鞋尖,語氣裏有些落寞,“後來又走了,回城裏了。”
她用手擋住自己的臉:“就,就表妹不怕我。”
顧長安又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
女人第二次擡頭看他,眼裏充滿了疑惑不解,卻沒有躲閃跟心虛:“十幾天前。”
顧長安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她那天穿的什麽衣服?”
女人一邊回想,一邊描述,費了番功夫。
顧長安倒抽一口涼氣,這個女人描述的衣着打扮跟陸城畫的幾乎一樣,屋裏的鬼就是她表妹。
他求證的去看陸城。
陸城對顧長安昂昂首,算是回應。
顧長安看着女人的目光透着審視,她不知道表妹已經死了,死後還變成孤魂野鬼在她身邊飄蕩,出于什麽原因一直沒有去陰間投胎。
“你表妹跟張龍關系怎麽樣?”
“很,很好。”女人捂住嘴巴咳嗽,她瘦的皮包骨的身子大幅度顫動,臉上沒有被胎記覆蓋的地方也因此變得通紅,“咳咳……她要是知道……知道張龍死了……咳……會很傷心。”
顧長安不說話了,若有所思。
陸城也沒出聲,視線落在女人左邊位置。
屋裏忽有陰風陣陣,顧長安抓了抓脖子,裝作随意的問女人:“對了,你昨天拿鞋去鞋攤的時候,有沒有跟大爺說鞋是給你表妹的?”
女人停下咳嗽的動作,點了下頭。
顧長安的臉色變了變,大爺說鞋是給死人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