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胳膊上的那隻手皮包骨,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态的青灰色,血管根根清晰,看的讓人有點不适,顧長安沒揮開,任由裏面的女人抓住自己,指甲往他的棉衣裏面刺。

“女士,你……”

顧長安的話沒說完,裏面的女人就從門裏栽了出來,他用另一隻手将對方軟下去的身子提起,看清模樣後吸了口氣。

如同柳翠芳所說,紅色胎記占據了女人的大半張臉,從右邊額角斜斜的蔓延,經過鼻子下端,到左腮,一直延伸到脖子裏。

整張臉顯得有幾分驚悚。

不止是柳翠芳,周圍的住戶都對這個女人避而遠之,覺得她是個病鬼,醜八怪,不想沾到她的晦氣。

顧長安把暈倒的女人攔腰抱起大步邁進門裏,觸手是溫熱的,是個大活人,這是他的第一反應,第二反應是太輕了,輕的極不正常,身上像是沒什麽肉,就剩個骨架,硌得慌。

身後沒有響動,顧長安回頭,發現男人還站在原地,雙手插兜,皺着眉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過來。

“你發什麽愣?幫我搭把手。”

陸城的薄唇微啓:“你認識她?”

顧長安搖頭:“不認識。”

陸城勾勾唇笑道:“那長安你真是個熱心的人。”

這話怎麽聽都不像是發自内心的誇贊,顧長安的确不是個好人,大部分事情背後都有目的,他當沒聽見的眼神催促。

就在這時,院門突然“砰”的一聲關上了,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門後推了一把。

顧長安面不改色的抱着女人,餘光留意四周。

門又發出吱呀聲響,陸城将門完全推開,擡腳跨過破破爛爛的門檻走了進來,他反手掩上門,對看着自己的黑發青年擡了擡眉眼。

這麽短暫的幾秒功夫,顧長安後心就起了層細密的冷汗,他體内的随便一滴血就能對付活着的人,卻對付不了死去的人,看不見,感應不到,攻擊的時候找不着目标,沒辦法用自身能力驅趕鎮壓。

未知總是具備一定的神秘感和危險性。

顧長安将女人抱進屋裏,眼前所見的一切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家徒四壁。

正因爲沒什麽家具,擺在牆角的那些新鞋才顯得突兀。

應該都是張龍生前送的。

顧長安剛把女人放到床上,她就醒了,前後不過兩三分鍾,有可能是低血糖發作,因爲她看起來嚴重營養不良。

女人臉頰兩邊深陷下去,顴骨高高突出,顯得一雙眼睛極大,被紅豔的大塊胎記襯托,面相越發的駭人。

她看着眼前的兩個陌生人,眼裏充滿了清晰可見的驚慌,還有不安。

顧長安沒露出絲毫抵觸的情緒,他面帶微笑,溫聲細語:“女士,你在門口暈倒了。”

女人倚在床頭,臉上淌着虛汗,氣息虛弱,聲音輕若蚊蠅:“謝,謝謝。”

顧長安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女人身上掃動,剛才沒注意到,這會兒她的褲腿上挪,才發現腳上是雙涼鞋,而且還沒穿襪子。

這個天氣顧長安穿帶毛的鞋,腳都是冰的,那雙涼鞋的存在感太強了,他多看了兩眼,好像是男士的。

女人的腳挺大,39到40左右,皮包着骨。

或許是察覺到了顧長安的視線,女人把腳往裏縮縮。

顧長安姿态友善的說:“昨晚下小雪了,今天上了凍,你穿涼鞋會生病。”

女人用手去弄頭發,似是想擋住自己臉上的胎記,她怯怯的,嘴裏結巴着說:“不,沒,沒事。”

顧長安沒有就此罷手:“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牆角放着很多鞋,有冬天的棉鞋,你怎麽不穿?”

女人沒有回答,隻是一個勁的把頭發往面前弄。

顧長安話到嘴邊,女人就開始咳嗽了起來,瘦骨嶙峋的身子不停起伏,她咳的厲害了,嘴巴張大,兩隻充血的眼睛往外突。

“咳……咳咳……咳咳咳咳……”

屋裏隻有女人痛苦不堪的咳嗽聲,她趴到床邊,咳的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一聲一聲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五髒六腑全都咳出來。

顧長安有種莫名的不舒服感,不清楚是女人抓着床沿的手背鼓起青筋,看起來是在垂死掙紮,奄奄一息,還是什麽别的原因。

女人的頭發很長很黑,這會兒全部散在前面,像一塊黑布般遮住了她的臉,隻能看到她後領露出的一截脖頸,太細了,仿佛輕輕一捏就能捏斷。

給人的感覺像是……一根棍子支着一顆頭,那頭搖搖晃晃,随時都會掉下來。

一直沒有開口,也沒有舉動的陸城突然将站在自己前面的顧長安往後一抓。

顧長安猝不及防,身子沒站穩的靠到他身上。

不等顧長安反應,陸城就低着頭,薄唇虛虛的貼着他的耳朵:“我有點怕。”

有溫熱的氣息噴灑過來,被觸及的地方有點癢,起了層雞皮疙瘩,顧長安瞬間站直,對男人投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你怕什麽?這裏有鬼?

陸城用口型回答:“有蟑螂。”

顧長安:“……”

女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咳了,她嗬嗬的喘息,眼神空洞,眼睛通紅,臉上有很多生理性的淚水。

顧長安欲要走到床前,手被拽住了,他瞥向男人。

陸城還是用口型回的:“蟑螂。”

顧長安一隻都沒發現,整個屋裏都透着一股子死氣,他尚未有所動作,女人就開了口:“先,先生,可不可以幫我,幫我倒杯水?”

确定女人是看的自己,顧長安說可以:“你等一下。”

話落,他就拉着陸城走出屋子。

陸城看青年走到牆角的那些鞋面前,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拍照,他用着陳述的語氣說:“你對那個案子很有興趣。”

顧長安快速拍好照片把手機一收,他笑了笑說:“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的身體裏流淌着一股正義的血。”

陸城偏過頭,懶得看他。

這家的房屋構造跟張龍家大同小異,不過二樓是毛坯,沒有住過人的痕迹,除了灰塵,蜘蛛網,就是鞋,整整齊齊靠牆擺放,一年四季的都有,每一雙都是新的。

有這麽多鞋,卻穿一雙破舊的不符合季節的涼鞋,太不合常理。

顧長安下樓時,陸城立在院裏,背對着他負手而立,頗有幾分天下主宰的氣勢。

屋裏傳來咳嗽聲,顧長安顧長安倒了水端進去。

女人伸手去接水杯,顧長安看她那樣瘦弱,都懷疑她能不能端得住杯子。

顧長安看女人顫着手喝水,他随意的問道:“女士,你家裏就你一個人?”

女人低垂的頭輕輕點了點。

顧長安說:“我看了新聞,挺毛骨悚然的,你就住隔壁,一個人還是要當心點,要是有朋友

最好讓她過來陪陪你,或者你暫時去她那邊住一段時間。”

女人的頭低垂的更厲害:“沒有,沒有朋友。”

許是咳過的原因,她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喉嚨裏有砂紙在摩擦着:“我,我長得太醜了,他們,他們會,會往我身上吐口水,還,還會打我,罵我,說,說我是喪門星。”

言語裏充滿了自卑,悲慘,痛苦,以及絕望,唯獨沒有怨恨。

顧長安斂去眼底的情緒:“朋友是交心的,如果他們那麽做,那就說明他們都不是你的朋友,不需要去難過。”

女人消瘦的肩膀顫動。

顧長安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鏡,緩緩的說,“這個世界雖然存在着很多惡意,但更多的是善意。”

走到門口的陸城聽到這番話,腳步停在了原地。

床上的女人咳了幾聲,連着喝了幾大口水,她嗆到了,又是一通咳嗽,滿臉鼻涕眼淚。

“女士,你知道嗎?人死後,去天堂還是去地獄,看的不是那副皮||囊怎樣,是心。”顧長安說,“雖然我跟你結束時間不長,但我沒有從你的眼睛裏看到惡意的東西,我想你的心靈應該很美,你是個善良的人。”

女人猛地擡起頭。

顧長安彎起淺色的唇,對女人露出真誠的笑。

“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有很多人活的很辛苦,卻還是在很努力的活着,生命是很寶貴的。”說這話的顧長安顯得尤其鄭重,好像忘了自己是個厭世的人。

走出院子,顧長安唇邊的笑意收了回去,他邊走邊整理着從見到那個女人開始的一切,将有價值的剝離出來,一一分析。

“你是不是經常撒謊?”

耳邊突有聲音,幹擾了顧長安的思緒,他抿着嘴轉頭:“怎麽說?”

陸城往前走,留個後腦勺給他:“你撒謊的時候沒有破綻,讓人看不出來你是在撒謊。”

顧長安的臉隐約抽了抽,他嘴上調侃:“大概是我長得太帥了吧。”

陸城沒回頭的說:“是你的眼睛會騙人。”

顧長安感到不快,猶如被人揪住尾巴的狐狸:“我隻說善意的謊言。”

陸城說:“也是謊言。”

顧長安三兩步逼近男人,繞到他前面,面朝着他:“那我問你,你撒不撒謊?”

陸城低咳一聲,擡手摸了摸鼻子。

顧長安冷笑,沒話說了吧,自己就是個戲精,還跟我在這兒扯。

他撥了撥額前細碎的黑色發絲,徑自前行,半真半假的說:“我承認我接近那個女人抱有目的性,畢竟她住在離奇死亡的被害者隔壁,形迹又有些奇怪,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是我離開前說的那些話不是假的,我沒有在欺騙她。”

陸城看着青年修長的身影:“人心被皮||囊|包||裹着,你能看得到?”

顧長安高深莫測:“要看那個人想不想被我看到。”

陸城當他放屁。

出了巷子,陽光照在臉上身上,顧長安感覺周圍的溫度都上去了很多,不再那麽陰冷:“陸城,你不覺得那個女人看起來神智正常,卻做着不正常的行爲?那涼鞋我看着都打哆嗦。”

陸城說:“怪人多的是。”

這話明顯是抛出來收尾的,話題很難繼續下去,顧長安偏要往下繼續:“我覺得那個院子裏有陰風,你看沒看到什麽鬼怪?”

陸城說:“家宅的氣息跟住在裏面的人密切相關,那個女人本身就黴掉了,住處沒有一點人氣是正常的。”

顧長安聽到了新鮮的說法:“黴掉了?”

陸城邊走邊說:“不但發黴,還腐爛掉了。”

“……”

顧長安腳步飛快的追上陸城,跟他并肩走,“那個院裏真沒有鬼?”

陸城沒看他,目光落在虛空,輕描淡寫道:“不是每個人死了,都還留在陽間,大部分都是要去地府投胎的。”

他加快腳步跟顧長安拉開距離,語氣裏聽不出異常情緒,面色卻極其冷漠:“留在陽間不肯走的那些,不是孤魂,就是厲鬼。”

顧長安忽然有些心煩氣躁,老頭應該已經去投胎了吧,他摸摸上下口袋,除了手機就是皮夾,沒有吃的:“帶橡皮糖了嗎?”

陸城搖頭:“我這次出門帶的不多,快吃完了。”

顧長安古怪的看向男人:“那玩意兒真是你家的特産?”

陸城但笑不語。

顧長安發現了一個小賣鋪,夾在居民區裏面,挺不顯眼的,他拿出皮夾翻翻:“我去買包煙。”

陸城似乎有些詫異:“你抽煙?”

“偶爾。”

顧長安去買了包常抽的利群,再買了個一塊錢的打火機,剛好十五,他拆開後給陸城一根。

陸城說:“我不抽煙。”

顧長安笑的眼尾彎了彎:“那你的人生樂趣少了一個。”

說着,他将煙叼在嘴邊,牙齒輕||咬||煙蒂,啪嗒按着打火機,一簇藍色火苗竄起,煙草燃燒的味道逐漸散開。

陸城看青年半眯着眼睛懶懶的抽一口煙,娴熟老練的姿态跟他那張三好學生臉有很大的沖突。

煙味被風吹着往陸城所站的位置撲來,他挪開位置,這個動作裏帶着清晰的排斥。

顧長安捕捉到了,他的眼睛微閃,忽然狡黠的湊近,将一口煙霧噴到男人臉上,愉悅的等着看對方的反應。

陸城沒有撕開面||具,隻是皺了皺眉頭:“難聞。”

顧長安隔着缭繞的煙霧看男人,看似溫文爾雅,平易近人,那張|面||具背後藏的是淡漠冷血,跟他其實算是一類人。

不過,顧長安骨子裏沒有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他是個小老百姓。

每個人戴每張面||具,背後都有一個目的,就像顧長安,他總是以弱不禁風,純良無害的姿态示人,好趁其不備設下圈||套。

陸城遮掩自己的真性情,或許是爲了體驗不同的生活?不排除是原本的生活太壓抑太沉悶了,想放飛一把。

也有可能是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其他人不敢靠近,出來以後覺得沒人認識自己,就一時興起的演了個好人。

有錢人的腦回路比較與衆不同,難以捉摸。

顧長安變态的興奮了起來,等着看陸城掉馬甲的那一刻。

作爲一個常年披各種馬甲的人,顧長安知道掉馬甲有時候很難,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事。

生活充滿了戲劇性。

顧長安回過神來,陸城已經走遠,他慢悠悠的走在後面,一口一口抽着煙。

路口有個擦皮鞋的攤子,攤主是上次顧長安見過的那個老大爺,他正在給個女的擦皮靴,旁邊還有一個在等,就是張龍的堂哥張鵬。

女的付錢走人,到張鵬了,他坐下來,把腳架在上面,看樣子是老顧客。

老大爺把兩片防油紙放進張鵬的鞋裏面,先抹一層鞋蠟,而後用刷子細細的刷均勻,再用布一寸寸的擦,他擦的很認真,手上動作也很麻利。

張鵬沒刷手機,也沒看什麽東西,就盯着老大爺擦自己的皮鞋,唇角抿在一起,下颚繃着,神情極爲嚴苛,甚至可以說是刻薄,仿佛隻要有一點不滿意,就會把鞋拖下來扔到老大爺臉上。

顧長安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陸城。

陸城單手插兜,側頭詢問:“怎麽?”

顧長安示意他看那個攤子:“你在外面擦過鞋嗎?“

陸城搖頭。

顧長安說:“我也沒有,走,我們去看看是怎麽個擦法。”

陸城并不想看。

顧長安知道男人是這個反應,意料之中的事,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嘴邊的煙點了點:“那你找地兒玩吧,我自己去。”

陸城笑了起來:“忽然有興趣了。”

顧長安:“……”

支開的計劃失敗,顧長安帶着陸城一道過去,打算随機應變。

顧長安走近,老大爺渾濁的雙眼眯了眯,布滿皺紋的臉上挂起和藹的笑:“你是河邊那年輕人吶。”

“對,是我。”顧長安滿臉笑意的承認,“大爺,你怎麽在這兒支了個攤子啊?”

“賺點家用。”老大爺滄桑的臉上挂着憨厚的表情,還有點兒小得意,“我手藝好,價格便宜,所以他們都上我這兒來。”

顧長安蹲下來看他擦鞋:“一個月能掙一千嗎?”

“一千?”老大爺跟聽到大笑話似的,搖搖頭說,“三五百就算是好的了。”

顧長安擡頭:“這麽少?”

老大爺甩着布條在張鵬的皮鞋邊緣擦擦:“現在啊,很多人都是自己買個鞋油在家裏擦幾下,差不多就行了,三塊錢擦個鞋都覺得貴,隻有個别人願意花那個錢。”

他笑呵呵的說:“要是人人都像小張這樣,每天都來我這兒擦鞋,我還真能賺一賺。”

張鵬沒給回應。

老大爺也不見怪,似是習慣了。

顧長安聞着刺鼻的鞋油味兒:“大爺,我在網上看到有報道說這裏出了命案,挺多人關注,出事的就是我在河邊遇到的那個人。”

老大爺唉聲歎氣:“是啊,就是張龍,他死了,死的可慘了。”

顧長安留意張鵬的表情變化,繼續問道:“我看死法很殘忍,兇手抓到了沒?”

“難咯。”老大爺拿粗糙的手掌拍拍褲腿上的灰,嘴裏又是一聲歎息,“都說不是人幹的,誰知道呢,反正啊,老天爺心裏有數,一筆筆的都記着呢。”

他手指指坐在椅子上的人,滿臉推着褶子:“對了,小張就是張龍他堂哥。”

張鵬這回有了反應,目光冷冷的看了眼老大爺,像是在怪他多事。

顧長安适時的露出恍然的表情:“難怪……我剛才還好奇怎麽長得有點像。”

張鵬突然把腳收回來,将五塊錢丢到老大爺旁邊的小木箱上面,頭也不回的離開。

老大爺把錢收好,擺擺手說:“他就是那古怪脾性,别往心裏去。”

顧長安不在意的笑:“看起來是個很講究的人。”

“講究的過了頭,得了那個什麽潔癖症。”老大爺砸了砸幹裂的嘴皮子,“就因爲那個症,三十多了還是一個人,沒人願意跟他。”

顧長安遞過去一根煙,湊近給老大爺把煙點燃:“怎麽會沒人跟呢,條件不錯啊。”

老大爺嘬了兩口煙,神态放松的說:“小夥子你是不知道,小張那個症狀太嚴重了,身上帶消毒的東西,噴的那種,平時不要親戚們上門,也沒什麽朋友,除了上班就是在家,走路的時候誰不小心碰了一下都不行,哪有人受得了……哎,不說了不說了,各有各的命。”

他渾濁的視線往青年後面瞥去,慈祥的笑着說:“這是你朋友嗎?長得可真俊,看着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顧長安一臉趣味的笑問:“大爺,您覺得是他俊,還是我俊?”

老大爺看看顧長安,看看陸城,又去看顧長安:“他俊,你漂亮。”

後面響起陸城的聲音:“大爺眼光好。”

顧長安的臉抽了抽。

陸城沒問顧長安跟老大爺的相識過程,顧長安自然不會主動說。

顧長安翻出張龍的新聞:“你看沒看到這個人的鬼魂?”

陸城說:“看到了我也認不出來。”

有求于人,顧長安耐着性子問:“那你有沒有注意到哪隻鬼穿着不合腳的鞋?”

陸城看着他,不語。

顧長安對男人挑挑眉毛,看我幹嘛,有,還是沒有?

陸城轉移視線,做出思考的樣子:“沒穿鞋的我倒是看到了一個。”

顧長安克制住激動的心情:“在哪兒?”

“我想想。”陸城擡起垂放在外面的那隻手,拇指跟食指捏在鼻梁兩側,“就在之前我們去過的那條巷子裏。”

顧長安的額角有青筋鼓動:“當時你怎麽不告訴我?”

陸城一臉無辜:“你隻問我院子裏有沒有,又沒問我巷子裏是什麽情況。”

顧長安被陰了,操!

默了會兒,顧長安若無其事的問:“是男是女?”

陸城說:“看不出來。”

顧長安質疑的掃向男人:“男女都看不出來?”

“我隻是随便的瞥了一下而已。”陸城說,“有人裝鬼,就會有鬼裝人,在我眼前晃動的影子太多了,看着頭疼。”

顧長安的身形猛地滞住,不會是張龍殺了人,鬼附身在人身上把他給殺了吧?

畢竟鬼不可能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有一些限制,不然秩序早亂了。

那他的謊言是怎麽回事?

殺人跟丢鞋這兩者之間還能有什麽聯系……

顧長安陰郁的吐出一口氣,媽的,早前有個謊言很坑,他廢了一番心思才搞定,感覺這次的可能要刷新記錄。

太陽西斜,氣溫跟着下降。

顧長安跟陸城繞着大街小巷轉了一圈,臉盲症晚期的陸城表示自己看人看鬼基本一個樣。

那意思是無能爲力,獎勵啊旗子啊什麽的想一想就算了。

顧長安頭頂着烏雲跟陸城去了步行街。

平時街上的遊客就很多,拖家帶口的過來遊玩,今兒是周末,上班族學生族都加入了進來,喧嚣無比。

顧長安帶陸城去了一個小商品市場。

陸城進去就出來了,受不了的擰着墨眉道:“那裏面廉價的味道熏的我太陽穴發漲。”

這台詞中二的一逼,一般人真說不出口,顧長安佩服。

之後兩人去了專賣店。

陸城随便買了個黑色皮夾,問顧長安要不要。

顧長安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扯起一邊的唇角說:“我用不了這麽燒錢的玩意兒,出門在外怕丢,放家裏怕沾灰,窮慣了。”

店員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先生真幽默。”

“實話。”顧長安露出一抹清晰的笑,清俊的五官一下子變得柔軟溫暖。

店員害羞的紅了臉。

陸城沒多待,直接給顧長安選了個皮夾,跟他一個款式,白的。

顧長安說:“不耐髒。”

陸城一副體貼紳士的模樣:“那黑的給你。”

顧長安的餘光從男人面龐上掠過,他啧了啧,要是個女的,搞不好剛才就出現傳說中的怦然心動。

店員的視線在兩位大帥哥身上來回穿梭,她包好皮夾将袋子遞過去:“這位先生真是好眼光,兩個顔色都是經典款。”

話多嘴甜的店員又說:“一黑一白,很搭。”

顧長安站在陸城身旁,膚色顯得越發的蒼白,帶着一股子病态的美。

身後的目光炙熱,顧長安回頭,紅着臉的店員對他揮揮手,說歡迎下次再來,但眼裏的意思是“二位看起來很般配”“看好你們”“要早生貴子哦”。

“……”

顧長安走出專賣店的時候,随意掃動的目光在人群裏發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是柳翠芳跟錢飛。

敢情柳翠芳不在家,是跟錢飛出來逛街了。

兩人昨晚應該過了個很愉悅的夜晚,有說有笑的,張龍的死帶給他們的影響經過一天時間縮小到零。

顧長安眯起了眼睛,若有所起起來。

陸城問站在原地不走的青年:“你在看什麽?”

“看戲。”顧長安意味深長的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

陸城當沒聽見的走人。

立春打來電話的時候,顧長安正在一個攤子前,準備買豆腐花,他跟老闆說要一碗,不放糖不放辣。

老闆一臉懵逼的看了他一眼。

顧長安拿着手機走到一邊問立春:“幹嘛?”

立春在電話裏說她出來了,人在外面,問顧長安在哪,約他吃飯。

顧長安說:“沒什麽好吃的。”

“吃自助餐啊。”立春在那頭循循善||誘,“我在網上看到一家新開的店,評論都說特别好吃,有很多海鮮,你最愛的大蝦肯定有。”

顧長安立馬就心動了,他撇撇新鮮出爐的豆腐花,隻是那麽點吃了等于沒吃,于是他把方位一報:“我就在這邊,你過來吧。”

立春火速趕到,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是一路跑過來的,她對陸城擺手:“嗨。”

陸城剛作死的吃了碗從沒吃過的豆腐花,胃裏翻滾,他滿臉“你是誰”的表情。

“是立春,你不是能記住她的特征……”

顧長安的話聲頓住,他抽抽嘴,立春把齊劉海捋起來紮了個揪,特征改變了。

立春眼珠子一轉,發現了新大陸:“哇,陸城,原來你有臉盲症啊?”

陸城:“嗯。”

立春好奇的問:“臉盲症看人是什麽樣子的?”

陸城說:“脖子上頂着肉||疙瘩。”

“……”腦補的好惡心。

立春嬉皮笑臉的湊過去:“我知道了,所以你想辨認出一個人,就要記住那個人的特征,那你可以看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很漂亮的。”

顧長安斜眼:“這話不應該是别人說嗎?你好意思自己說?”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說的是實話。”立春自戀的說,“我全身上下,就眼睛最漂亮,形狀還很圓……”

顧長安跟陸城不約而同的邁步離開。

立春甩着兩條小短腿追上他們:“喂,你們别走那麽快,等等我!”

不多時,顧長安三人進了新開的那家自助餐店,環境跟價格還算匹配,食材的味道跟新鮮程度等吃了才能判斷。

顧長安跟立春都屬于速戰速決的類型,很快就端着一盤子的海鮮找位置坐下來,準備開吃。

立春單腳踩在椅子上。

顧長安嫌棄的說:“你是個女孩子,在公衆場合能注意點形象嗎?”

立春把腳放了下來。

顧長安帶上一次性手套剝大蝦:“越活越回去了。”

立春嘴裏嘀咕:“啰嗦。”

等到顧長安的面前多了一堆蝦殼,陸城依然在挑食物,看樣子還有的磨蹭。

“選擇障礙,絕對的選擇障礙,還是晚期!”立春吐掉螃蟹腿,小算盤噼裏啪啦亂敲,“長安,你去幫幫他。”

顧長安一口拒絕:“不去。”

“去一下呗。”立春脫口而出,“你去了,我才能拍照。”

顧長安眯眼:“拍什麽照?”

立春打哈哈:“就,就是拍一下周圍啊,我覺得這裏的裝修格調很溫馨,你看那燈,那壁紙,還有那桌子,多麽的……”

顧長安拿紙巾擦擦嘴,他靠着椅背,似笑非笑的看立春,編,接着編。

立春被看的頭皮發緊,她抓抓頭:“好啦好啦,我說!”

顧長安好整以暇的聽着。

立春撇撇嘴:“你也知道我那兒多偏,連個玩耍的小夥伴都沒有,我很無聊的嘛。”

顧長安昂首:“說重點。”

“重點就是我在找小說的時候,無意間看了本bl,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又無意間加了一個作者的群,裏面都是腐妹子。”

立春說,“我跟她們說我認識兩個帥哥,巨帥的那種,比小說裏的主角還要帥,而且是一攻一受的類型,她們不信,說要看照片,我,我一沖動就答應了。”

她往前一趴:“我是這麽想的,長安,你看你,細||皮||嫩||肉的,說你剛二十歲都有人信,說不定我把你的美照放到網上,就有影視公司發現你,然後簽你,到那時候,啧啧啧,你就能紅紅火火,我跟大病也能跟着沾沾光。”

顧長安從立春的一大通話裏面揪出了“攻受”這兩個字,雖然沒看過那一類小說,但字面意思還是能給他不少信息的,攻是攻擊,受是承受,沒錯吧?

他問道:“誰攻誰受?”

立春吸口氣,嚴肅着臉認真的說:“攻當然是你啊,是你,是你,就是你!絕對是你!”

顧長安拖長聲音哦了聲:“這樣啊。”

立春明顯的長舒一口氣,卧槽,要是說錯話,肯定會被長安削的,她驚魂未定的拿起另一條螃蟹腿,還沒碰到嘴巴,就聽到頭頂響起一道富有磁性的聲音。

“這麽說,我是受?”

立春僵了僵,她哈哈哈:“其實誰攻誰受那都不重要,你倆又不是gay,就算你倆是gay,也不是一對兒。”

這話成功終結了話題。

最後立春還是拍到了自己想要的照片,老天爺幫了她一把,因爲角度問題,照片裏的陸城像是在親顧長安的頭發。

立春看看照片,看着看着眼皮就跳了起來,卧槽,爲什麽覺得他倆挺配?還有種基||佬氣息從照片裏面往外冒?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腐眼看人基?

不應該啊,她才入門,腐齡不夠,不具備腐眼才是,立春咽了咽唾沫,她把手機塞兜裏,小心翼翼去問顧長安。

“長安,你真的不搞||基哈?”

“搞屁。”

立春拍拍胸口,她腐小說漫畫,真人也不是不可以,主要還是看臉跟身材,但要是長安搞||基去了,那她就失戀了,多心塞啊。

顧長安買電腦的時候,立春蹭到了一個筆記本,笑的像個二百五。

後來買的吃的喝的,全是陸城出錢,顧長安看他頭頂,感覺那裏會出來一個佛光普照的光環,關愛同胞,從我做起。

當晚顧長安試用了下新電腦,品牌貨,挺貴,用起來很流暢,屏幕也不小,看着舒服。

于是顧長安在洗蘋果的時候,多洗了一個,拿去對面那屋。

陸城在疊衣服。

顧長安看床頭擺放的衣服,全是整整齊齊的四方塊,他啧了聲,這人不但有選擇障礙,臉盲症,還有強迫症。

病症不少。

陸城撩了下眼皮:“電腦用着順手嗎?”

顧長安點頭,順手,沒花一分錢,他不自在的捏了捏後頸。

陸城看出來了,揶揄的笑問:“長安,你第一次收人東西?”

是第一次收大件的,顧長安把蘋果抛過去,陸城伸手接住,拇指蹭蹭後吃了一口:“一台電腦而已。”

顧長安說:“上萬。”

陸城一副“所以隻是而已”的姿态。

顧長安翻了個白眼。

陸城忽然突兀的問:“長安,你晚上要不要跟我睡?”

顧長安的神經末梢一繃,目光挑剔的在男人身上掃掃:“跟你睡?”

陸城笑着說:“放松,我是覺得我們可以聊聊天,我對你很有興趣。”

顧長安呵笑:“我對你沒有興趣。”

陸城的薄唇勾勒出一個短促的弧度,小騙子。

回房以後,顧長安登陸微博刷刷新聞,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網友吃飽了沒事幹,要在網上找存在感。

張龍那個案子一搜就搜到了,熱度持續不下。

顧長安粗略的看評論,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群衆的力量不可小觑,說不定裏面就有高人,能給他把毛線團抖開。

顧長安一直刷微博,刷到快十點才爬到床上睡覺。

前半夜顧長安睡了一覺,他上了個廁所回來繼續窩進被子裏呼呼大睡。

後半夜顧長安少有的做了四個夢,全是夢中夢,以爲自己醒了,其實還在夢裏,這種感覺接連發生了四次。

最後一次夢醒,顧長安大汗淋漓,渾身虛脫,他去洗了個熱水澡躺回床上,疲憊感很快又将他帶入了睡夢當中。

沒過多久,顧長安就感覺自己被人抛進了水裏,耳邊仿佛響起了巨大的水聲。

那種身體下墜,衣物變得沉重,大量髒水被吸入口鼻,不斷灌進肺部的感覺感覺太真實了。

很快的,被吸入肺腑的不止是水,還有泥沙,水草,好像有很多雙手從四面八方伸過來,把顧長安拖拽到了水底,摁着他的四肢,将他摁在那裏。

顧長安的臉因爲痛苦變得扭曲,意識裏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漩渦,瞬間擴大的同時,他隐約聽到了一個聲音,是陸城的聲音,貼在耳朵邊般一遍遍的喊着,“長安——長安——”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徒然穿透耳膜。

“顧長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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