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青年手持魚竿,斜坐在河邊的樹下,他的腳邊放着一個魚簍,空無一物。
不遠處,中年人把魚放進簍子裏,洗洗手點根煙抽,他扭頭看去。
那青年的身材修長,五官清秀如棱,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嘴唇也沒什麽血色,病色濃重,像是随時都會暈倒。
中年人來時,青年就在那了,到這會兒,他的魚獲豐盛,對方的簍子裏一條都沒有。
可他沒有半點看不起的意思,反而生出一種佩服與匪夷所思。
因爲中年人親眼看見青年頻頻提竿,每次都會有魚上鈎,他卻将所有釣上來的魚重新放回河裏,就這樣釣魚放魚,不斷重複了大半天。
不知道究竟想釣什麽,又或是沒事幹,在找樂子。
中年人看青年釣上來一條一斤左右的鲫魚,随手往河裏一丟,他搖頭咂嘴,一次脫鈎的現象都沒有,怎麽做到的?太不可思議了。
中年人想去套個近乎,讨教讨教技巧,但不知是怎麽的,他不敢過去。
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輩,竟然讓他害怕,邪門。
老式的鈴鈴鈴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大且刺耳。
中年人嘴邊的煙一抖,那種鈴聲他都嫌老土,現在竟然還有年輕人用。
奇怪的是這個青年用,一點都不突兀,還挺和諧。
黑發青年接通電話。
那頭傳來讷讷的聲音:“長安,我沒有辦成事。”
“回家等我。”
顧長安将手機放回口袋裏,摘下架在窄挺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捏捏鼻根,陰郁的吐出一口氣,他早上出來的,現在都沒收獲。
今天真是出師不利。
在旁人的眼裏,顧長安是在釣魚,卻沒有人知道,他釣魚的目的與所有人都不同。
這其中隐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他并非是釣魚,而是在釣謊言。
水是萬物之靈。
無論是在河邊立足,還是住在河的附近,每當有人說謊話,謊言就會被河水吸吶,最終被吞入魚腹之中。
顧家人天生擁有一種特殊能力,可以釣出這些吞入謊言的魚,然後一一傾聽,找出一些想要的謊言。
别人釣到謊言魚的幾率極低,而顧家人一釣一個準。
到顧長安這一代,顧家就剩他一根獨苗了,老頭子的臨終遺言猶在耳邊。
“嘩”一陣出水聲響起,一條銀白鲫魚甩着尾被顧長安釣出水面,他側耳傾聽,有聲音從魚肚子裏傳了出來。
“老婆,你要相信我,我和公司的小麗真的隻是普通朋友,我最愛的當然是你啊!”
顧長安将這條魚看也不看的扔回河裏,無聊的謊言,根本沒有半點價值。
水花響起,伴随着一道嬌滴滴的聲音:“親愛的你好棒,弄的我好爽,我愛死你了。”
“噗通……”又是一條魚被扔回了水裏。
太陽下山了,還是沒有釣到真正有價值的謊言。
顧長安的眉間籠着戾氣,淺色的唇抿直,媽的,今晚八成又沒法睡覺了。
這河裏的謊言魚很多,每個謊言的背後都會有個故事,隻有那種關系重大的謊言才是顧長安的目标,别的他不會管,沒那個閑心,關他屁事。
況且有的人願意活在謊言中。
夕陽的餘晖灑落,水面鋪了層金光。
顧長安準備動身回去,魚漂再次晃動,他提竿,收線,這是一條黑魚,筷子長,魚鱗黝黑,散發着油亮的光澤。
顧長安半搭着眼皮聽。
“喂,是何叔叔嗎?我是何建的同事。”
“是這樣的,何建他上周借了我三萬塊錢,說這周一還的,結果我打電話給他,他竟然說沒錢,如果要錢就讓我找你們二老要,是的,對對對,大家相識一場,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要是有困難可以跟我明說,他現在這樣,我還真不好辦。”
“啊,何建去雲南了?什麽時候的事,就是前兩天啊,好吧,那等他回來了再說吧。”
“沒事,何叔叔你不用道歉,錢的話我暫時也不急,那就等何建回來再說吧,嗯,好的,再見。”
顧長安聽完魚腹中的謊言,他的上半身前傾,将魚拎到眼前,近距離端詳。
魚的眼中有一抹紅光,這是吞入特殊謊言才有的現象。
顧長安的唇角劃出一個弧度,神情愉悅,很好,終于可以兩三個月不用吃魚了。
中年人也開始收拾漁具,當青年經過他這邊時,他忍不住看了眼。
顧長安撩了撩眼皮,懶懶散散的輕笑:“大叔,你今天看很多次了,還沒看夠?”
中年人看着面前笑容和善的青年,頭皮不自覺發麻,他幹澀的吞咽唾沫,喉嚨裏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顧長安唇邊的笑意突然消失。
中年人屏住呼吸,他下意識打了個冷戰,二話不說就趕緊帶着漁具開車離開。
顧長安收起玩性,慢慢悠悠的騎車回去。
家門口坐着個人,平頭,面相憨厚老實,他聽到車鈴铛聲就立即站起來,身子展開,人高馬大,魁梧健壯。
顧長安把車放在牆邊:“鑰匙又丟了?”
吳大病說:“沒,是我忘了帶。”
顧長安懶得說什麽,直接将鑰匙丢給他。
吳大病低着頭開門:“那家人裝不在家。”
顧長安跨過門檻:“先做飯。”
吳大病知道顧長安一餓,心情就很差,他連忙去廚房忙活。
不一會就有油煙味從廚房裏飄出。
吳大病是顧家的養子,隻知道他姓吳,别的一無所知。
顧老頭用心良苦,兒子體弱多病,給他取名長安是希望他永遠平安。
吳大病的名字也是顧老頭取的,人如其名,他從小到大真的沒生過一次病,身體壯如牛。
兩人的名字連在一起,就是沒有大病,所以長安。
顧老頭早有算計,兒子的一生還長,要做的事很多,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危險,需要一個親信在身邊照應,吳大病是最合适的人選。
吳大病不對外說一個字,也不提疑問,他聽顧長安的話。
家裏就他們兩個人,一直是分工合作。
吳大病爲人木讷耿直,可以解決一些不用動腦的小謊言,比較複雜的隻能顧長安來。
晚飯過後,顧長安坐在水盆前,咬破手指滴一滴血到盆裏,清水變成詭異的血紅,黑魚劇烈翻騰了幾下,嘴裏吐出一顆玻璃球。
那就是謊言。
顧長安迅速抓住玻璃球塞入特制的瓶子裏,他摁上木塞,把瓶子擱在床頭的黑匣子裏面,眉間有幾分疲态。
“這魚你看着辦。”
吳大病想了想說:“燒湯吧,給你喝,對身體好。”
顧長安孩子氣的蹙眉頭:“我不要喝。”
吳大病便不再多言。
顧長安拿出白天交給吳大病的瓶子,扒出木塞聽裏面的謊言。
“怎麽可能啊,往樓下扔垃圾這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幹的,我平時都是帶下去扔到垃圾桶裏,不知道,我下午在家睡覺來着。”
這個謊言涉及到高空抛物砸傷人,才沒有被顧長安扔回河裏。
吳大病沒把事情辦成。
顧長安阖着眼皮窩在搖椅裏,若有所思。
吳大病端坐着,不出聲打擾。
片刻後,顧長安帶着謊言瓶子出發,前去當事人所在的小區,吳大病沒留下來看家,也跟着去了。
夜風裏裹着寒氣。
顧長安頭皮疼,他把外套拉鏈拉到頭,扣上棒球帽:“你在這裏等着,我半小時後給你電話。”
話落,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小區老舊,路燈昏黃。
顧長安沒有瞎轉,他沿着廣場舞的聲音去廣場,跟大爺大媽們打聽了些事,又去物業那跑了一趟,想好對策後就原路返回,叫上吳大病直奔29棟樓。
那戶人家在七樓,沒有電梯,需要一層層爬上去。
顧長安的面色難看。
吳大病把背對着他:“長安,你上來,我背你。”
顧長安說不用,結果到五樓時,他就氣喘籲籲。
吳大病提心吊膽的站在下面,手臂張開,怕他摔下樓梯。
顧長安抓着扶手爬到七樓,後心被汗水打濕,他半蹲着喘氣,嘴唇發青:“去……去敲門。”
吳大病敲了,裏面傳出聲音,問是誰啊?
他按照顧長安教的,不說話。
十秒左右,門打開了,一個年輕女人探出頭。
顧長安擡頭,帽沿下的陰影不見,露出好看的眉眼,燈光下的他有種柔弱的美感,人畜無害。
年輕女人的警惕心瞬間降到最低。
顧長安勾唇:“女士,外面的人不應聲,貿然開門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年輕女人心裏小鹿亂撞,她把碎發别到耳後,紅着臉說:“我……我平時會問……”
顧長安說:“上周二是你往樓下扔的垃圾。”
年輕女人心裏的小鹿立馬嗝屁:“你胡說八道!”
顧長安看着她說:“我看見了。”
年輕女人快速關門,一隻手伸進來按住門框,門關不上了,她的神色慌亂:“你們想幹什麽?”
吳大病阻止女人關門。
顧長安不快不慢道:“我就住在你對面,那天我在陽台曬太陽,目睹了你扔下垃圾,砸傷小孩的過程。”
年輕女人心裏尖叫,不可能!真要是看見了,怎麽不揭發?
顧長安說:“家裏有急事要處理,我今天才過來,沒想到你沒有站出來承擔責任。”
年輕女人半信半疑,那天她丟完垃圾就回客廳了,沒注意對面,不确定這人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
顧長安噼裏啪啦道:“女士,高空墜物是十大不文明行爲之一,不但不道德,還很危險,會引發許多安全隐患,你砸傷人,已經屬于侵權行爲,構成犯罪。”
年輕女人的臉色煞白。
顧長安對着女人上下一掃:“我問過了,小孩沒有生命危險,醫藥費一共三千多,你脖子上的項鏈值大幾千到一萬,身上的裙子幾百,左手的串珠一千以上,這筆醫藥費對你來說不算什麽。”
年輕女人吸口氣。
這人能說會道,眼睛還毒,一點都不像他外表那樣脆弱!
“如果你死不承認,我會采取法律的手段跟你慢慢耗。”顧長安微笑,繼續一本正經的胡扯,“忘了說,我是一名律師。”
年輕女人先是害怕,之後是輕蔑,律師又怎麽樣,監控沒拍到,物業排查過了,也沒查出來,大不了整棟樓一起承擔。
她一臉冤枉:“不管你信不信,垃圾不是我扔的。”
顧長安直視女人的眼睛,鏡片後的眼睛裏沒有溫度:“既然這樣,那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年輕女人回想青年走時的陰冷目光,像是被毒蛇盯上,渾身發冷,她越想越恐懼,受不了的追下樓。
“等……等等!”
随着女人自首,謊言被揭穿的那一刻,瓶子裏的玻璃球碎裂,化成一股肉眼看不見的能量,輕飄飄的瓶子變得有點重。
顧長安晃動瓶子,裏面隐隐有痛苦的嘶吼聲,他屈指彈一下瓶身,搞定一個。
吳大病全程木然。
顧長安伸懶腰:“在你心裏,我是天底下最虛僞的大騙子吧?”
吳大病搖頭:“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顧長安啧道:“真是個傻孩子。”
吳大病憨憨的笑。
顧家老宅的地底下另有乾坤。
深更半夜,顧長安打開書房的機關,帶上裝着能量的瓶子,拿着燭台進入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