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最早怕是要從十八年前開始說起。
他随着師父在各國遊學正好走到吳國,當時皇後順産一女嬰, 吳皇知曉師父遊曆此地, 請了師父去祈福,也正是因爲這般,帝長淵算是第一回見到淩香寒, 當時小小的一隻,安穩的躺在師父的懷中。
“寂塵,要不要瞧一瞧,可愛的很。”師父抱着她蹲下來問了句。
“嗯。”淡淡的回應了一句, 實際上他并沒有多麽的願意,但是礙于旁邊的吳皇和皇後,他還是瞧了一眼,隻是一眼, 他就覺得心中受到了撞擊,粉雕玉琢像個瓷娃娃一般, 他生性冷淡, 但是也就是這一回,臉色有了動容。
大概是發現了有人在注視自己拿原本緊閉的眼皮抖了抖,在帝長淵的注視之下忽然睜開了雙眼, 視線對上的瞬間, 帝長淵不受控制的後退了一小步, 那小孩兒卻在下一個瞬間笑出了聲兒,笑聲清脆的厲害。
“這孩子生下來就帶着清蓮的印記,以後怕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師父站了起來,将那孩子交還給了吳皇夫婦。過了這麽多年,帝長淵還是會清楚的記得師父當時的話,後來他覺得有些諷刺,福氣,她怕是沒有享受過了。
淩香寒五歲的時候,帝長淵第二次見到了她,那時候他第一次一個人遊曆到吳國都城,師父讓他化緣化到一千家的米粒,他本就不是一個願意求人的人,所以一粒米都沒有化緣到,就在他有些煩躁的赈災護城河邊看着那一河清水出神的時候,他再一次看到了淩香寒。
五六歲的樣子,梳着一個羊角辮,很是可愛,帝長淵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爲她和皇後一樣有一雙幹淨的眼睛,隻是一眼就能夠堅定的認出。
“哥哥,幫我買個糖葫蘆好嗎?”她扯着他的衣角,脆脆的聲音傳來,帝長淵後來總是在想,當時怎麽會答應了呢?大概是鬼使神差吧!
“哥哥,要吃嗎?都說和尚不能吃肉,但是這個是素的喲,糖,很甜。”她将咬了一顆的糖葫蘆遞到了他的嘴邊,帝長淵當時是拒絕的,他并不喜歡這個小孩子玩意兒,但是沒想到對方跟本沒有給他反對的機會,他正欲拒絕,剛剛開口就被塞進了一顆粘了糖的山楂果,入口的瞬間,糖化了,他默默的咬了一口,酸酸的,并不是很好吃的味道,但是身邊的小孩兒咬的卻是津津有味,時不時的塞給他一顆,叫他拒絕不得。
其實,現在想想,她這個壞習慣還真是一點都沒有改,不管是什麽東西,不管是别人覺得好不好吃,隻要是她覺得好吃的東西都會粗魯的塞給他,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果真是連動作都是這麽的像。
“你看起來很難過,爲什麽呢?都已經吃了甜甜的糖葫蘆,你怎麽不笑一個?”伸手扯了扯他的嘴角,寂塵臉色鐵青,卻并沒有笑的意思,她卻固執的厲害,硬是要他笑了才放手,帝長淵無奈,隻好勾了勾唇角,看着她看呆了的模樣,帝長淵的心情莫名的覺得好。
“你不用回家嗎?”他問了一句,一個公主就這麽跑出宮來,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說什麽他都覺得有些不妥,但是想歸想,帝長淵并沒有要送她回去的意思,看着她這般熟練的模樣,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跑出來了,他遊學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了,這吳國的公主可調皮了,長的是乖巧可愛,可是内心裏喜歡搞破壞的很,偏生吳皇和皇後兩個人都慣着,慣着就慣着吧,人家是唯一的皇脈,有那個資本。
“早着呢,等會我父……父親會來尋我的。”她話說到一半自己又給憋了回去,很好,看樣子還有點小聰明。“不過我看你遇到了一些麻煩,不如我幫你呗,我可善良了。”
她笑嘻嘻的看着她,帝長淵盯着她,不說話,就是覺得心底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不像是驚喜,那是一種極爲綿長的感覺,在那一瞬間生根開始發芽,在此後的十幾年間生長的越發繁茂。
他也不太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麽跟她說的,反正就是将一千粒米的事情告訴了她。
“原來是這樣啊,你早說啊,我幫你。”然後那個小娃娃就帶着自己無害的笑臉,領着他走遍了皇城的每一個角落,他不喜乞讨,覺得放不下自己的固執,但是她不同,她開口的很順暢,就連乞讨似乎都變成了理所當然,她不會覺得這是一件丢臉的事情,就算她是一裹公主。
“丢臉,爲什麽會覺得丢臉呢?”她轉過頭來,看着他,一臉額疑惑。
他突然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然後他又聽見她道:“父皇說話,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狀元,乞丐裏必定也會有個狀元,再說了你還不是乞丐呢!對,你就是和尚裏的狀元,嘻嘻。”
他聽完她的話,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給自己辯解,其實她或許說的也沒有錯,他既然已經随了師父,那麽就應該放下自己以前的身段了,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錦衣玉食的自己,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僧罷了,以前的黃粱夢又何必再去想,苦惱了他多年的病症卻在一個小孩的童言之下都消散了,多麽的神奇啊。
“一家兩粒不行嗎?好累啊。”她坐在石闆路邊有些埋怨的說道。
“師父說不可以。”他本意是想附和她的,但是到嘴又妥協了。他将她抱了起來,小小的身子并不是很重,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他背起了她,他的年歲也不大,但是在這個小孩面前顯得就高大了許多。
“還差幾粒,不如到我家裏去找吧,我家裏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米。”她突然靈機一動說道。
“好。”他應了一聲,然後将她帶到了皇宮的門口。
他看着老公公一臉熱淚的撲了過來,将她牽走,他看着她轉過身來朝着他揮了揮手,笑了一聲道:“你等我哦。”
他看着那扇朱紅的大門在自己的面前關閉,他在城門口等到了日落,等到了日出,等到了從沉寂到車水馬龍,然後再次日落,但是他沒有等到她。
最後的那幾粒米,帝長淵總算是化緣到了,其實開口的時候并沒有那麽的羞恥,他認真的給施舍的人家道了謝,帶上了那一千粒米,離開了吳國。
将那一千粒米交給師父的時候,師父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帝長淵不敢問,師父的眼力好的很,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來那九百多粒米都不是他化緣而來的呢?
她八歲的那年,帝長淵已經将藏經閣和藏書閣裏的書都已經讀完了,也遊曆了不少的國家,不知道化緣了多少額一千粒米,但是當時的那份感覺是不會忘記的。
接收到吳國被滅的消息的時候,師父在禅房坐了一夜,誦經誦了一夜,那個時候,他已經是個翩翩小和尚了,雖然是剃了頭發,但是這一身還是與他不搭的很,或許他本身就不是一個适合穿僧衣的人。
第二日,天還沒有亮,師父開了門,走到了坐在石闆上的他面前。
“寂塵啊,今日起,你便下山去吧。”師父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他離開,他不是很理解,雖然他現在确實想去看看,那個被亡的吳國是個什麽樣子。又或者說,他想去看看她,看看她是否還活着。
他收拾好背囊,走出禅房的時候,師父歎了一聲,他離開的時候聽到師父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太過善良的人果然不适合做君王。”
帝長淵其實聽完就知道師父說的是誰,吳皇,那個很溫柔的君主,他用寬闊的胸襟治理着自己的國家,盛世仁政,這是史書中記載吳國的重要一筆,可惜了,吳皇這一生的仁政,最終也是敗在了一個仁字上。
帝長淵覺得不值得,既然做了君主,就應該要學會狠厲,這也是他在成爲國師之後一直沒有忘記的一點,他可以很仁慈,但是絕對不會忘記了藥狠一點,一旦露出了弱點給敵人,那麽自己很快就會被打敗。
當他背着行囊再次走到吳國的帝京的時候,這裏已經變了,變成了齊國,皇宮還是那個皇宮,街道還是那條街道。
或許都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皇城有什麽變化,但是帝長淵還是清晰的感受到了,空缺的就是空缺了。
他還是站在護城河邊,那座橋上,從日出到日落,賣糖葫蘆的還在,但是茶樓裏的人說。
“先帝一家死的真慘,聽說小公主是被新帝放到油鍋裏活活炸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