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幾個時辰,你打算什麽時候出來?”淩香寒挪開視線,對着叢林深處說了一句。
林中毫無動靜,仿若淩香寒是在自說自話罷了,但是她也并不着急,隻是盯着那黑暗之處。
過了片刻,突然傳來輕輕的一聲,大抵是有人踩到了枯樹枝,因爲下過雨,聲音不似幹燥時那般清脆。
“司樂大人。”來人輕聲喚了一句,卻是之前見過的那個奇怪和尚。淩香寒看着他,眼中帶着些許警惕,這人果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你這小和尚不好好在你的寺廟裏待着,跟着我幹什麽?”淩香寒靠近他一步,手中握着的長劍并沒有放手,她滿眼謹慎地看着他,臉上卻表現得輕松。
“路過。”對方看着她,平靜地說道,語氣淡淡的,并沒有因爲地上多了兩具屍體而有所動容。
淩香寒自是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她又道:“那今天隻能算是你這條路走錯罷了,想必你方才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進去了,我自是不會放過你,選吧,你想怎麽個死法?”
甩了甩劍鋒上的血迹,她看着他,倒是客氣地詢問了一句,那語氣就好似切大白菜一般的随意。
“司樂大人打不過我。”那小僧看了她一眼,淡定地說了一句。淩香寒頓時冷了臉,這小和尚,說話還真是不讨喜!
她也不再多言,提劍就朝他刺了過去,眼看着就要刺進那青灰色的長袍,也就是那半寸的距離,淩香寒卻不能再前進半分,那小僧手上的木魚細小的縫兒正好夾着她的劍尖。她欲拔劍,但是那木魚咬得緊,淩香寒隻好棄了長劍,出手就直接朝着對方的命門而去,那和尚也擋得快,在她出手的瞬間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她當即又出腿,朝着下三路而去,但是對方似乎早已看透她的招式,用小腿扣住了她伸出的腿,碰撞的瞬間,淩香寒吃痛。
“司樂大人,我本無意與你爲敵,你又何必這般殘害于我。”小僧扣住她小腿的動作又壓了壓,淩香寒吃痛,臉上冒出了冷汗,她自是認爲功夫不錯,偏生在這裏吃了苦頭,淩香寒面色不善,也知曉依着自己的能力怕是無法得手。
瞧着她眼中的殺氣減了下去,對方的動作也松了松,淩香寒趁機脫離了對方的桎梏,迅速後退了好幾步。
“不要再跟着我了,下次再遇見,我怕是不會手下留情了。”她冷冷瞧了他一眼之後便甩了甩袖子離開了。
他也不着急,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木魚,将那長劍從木魚口中拔了出來,原本就破舊的木魚現在看着愈發殘破不堪了,原本還在嫌棄方丈送了他一個無用的東西,如今瞧來也不見得。
天色大亮,淩香寒早已擺脫了衛峥的手下,可是她卻不敢走官道,她這身衣着太顯眼,大紅色的長袍就如同嫁衣一般,隻好在林中奔走,她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
咬了咬牙,她停下腳步,看着不緊不慢跟在十丈外的人。
“你這和尚怎麽得這般難纏?!”淩香寒走過去怒道,打又打不過,趕又趕不走,怎麽會有這般纏人的人!
她自是知曉這家夥不是衛峥的人,不然早就回去告密了,哪裏會與她糾纏不清。
“路過。”依舊是哪一句,平平靜靜的,一點撒謊的樣子都沒有。
淩香寒突然覺得有些無力,她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勾唇一笑。他盯着她善變的臉,并無任何情緒反應。
淩香寒突然朝着他靠攏,她身上帶着淡淡的香氣,天色亮了,他自然是瞧見了她那張絕色的面容,額上鮮紅的蓮花花钿映得那張臉格外的白皙,又多了幾分神秘感,再加上那唇角淡淡的笑意——
絕色尤物,大抵就是她這般。
隻不過,淩香寒的動作并未得逞。淩香寒還未能完全靠近他,就覺得她的腹部被頂得有些疼,她低頭看了一眼,正是他那敲木魚的小錘子抵在她的身前,讓她不得再靠近半分。他動作極快,她都沒有看清楚這東西是何時抵上她的。
“司樂大人,男女授受不親,請大人離我遠些。”他看着她,語氣淡淡地說道。
淩香寒面色一僵,心裏暗罵,你祖宗的!到底誰離誰遠些,他都追了她幾十裏了,現在倒一臉正經地嫌棄她!
淩香寒被他氣笑了,這和尚怎麽這麽欠揍呢!
她瞪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動作,徑直朝前走,她還就不信這小和尚就是爲了跟她一路!他既然想跟就跟着吧,她也損失不了多少!
晨間,刺骨寒意已經散去了,從林中穿了那麽久,淩香寒的衣衫早已半濕,冷得很。
鬧騰了一晚上,腹中也有了一些饑餓感,她忍不住地感歎,這罪受的!冬末,這山林之間早已沒了野果,就是不知能不能打到幾隻野味了,她這般想着,就聞見了一陣肉香味,她循着味道看了一眼,剛剛瞧清楚眼前的景象,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那纏人的和尚正坐在柴火堆旁,手裏拿着的木叉挂着一隻山雞,怕是烤了有一會兒了。淩香寒瞧了一眼,這附近沒有血迹和雞毛,這和尚的動作倒是快。
“你這出家人,還能吃得葷腥?”她提步走了過去,坐在火堆旁邊烘烤着雙手,陣陣暖意從掌心傳來,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又靠近了幾分。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司樂大人莫要再往前了,外衫要着火了。”他說完又将山雞翻了一個面,視線就不曾落在她身上過。
淩香寒受他提醒,低頭一看,長長的袖口快要落進火堆裏了,她皺了皺眉,這衣服确實麻煩,早知道就将宮女的衣服偷一套了,不過她這出逃的念頭也是臨時起意,哪裏想得那麽多。
“叫司樂大人多見外。”她眯着眼帶着笑意看着他,對方不爲所動,淩香寒又道:“叫聲女施主來聽聽。”
對方瞥了她一眼,淩香寒覺得有趣得很。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女施主既然要趕路那就快些上路吧,遲了怕是入不了城了。”對方說道。
淩香寒面色一僵,現在知道趕人了?也不知是誰追了她好幾個時辰!
她不搭言,看着他收手的動作,出手将那山雞的一塊肉剝了下來,扔進嘴裏嘗了嘗。
“好吃,就是淡了些。”她說完,對方瞧了瞧她,淩香寒仿若看到了他眼中瞬間閃過的嫌棄。
“你既然是和尚,還是多吃些素食才好,這隻山雞,我就替你的佛主收了。”她說完就将他手中的雞全部拿了過去。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并未阻止,反倒是轉身添了一些枯木枝在火堆裏,橘黃色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火苗閃動,她的臉上少了些蒼白,多了些血色,衣服也幹了不少。
“小和尚,你叫什麽名字?”她咬了一口脆嫩的雞肉,朝着他問道。
“法号寂塵。”他扒了扒火堆,抽出一根燒黑的木棍在地上劃了幾筆,淩香寒看了一眼,算是知曉了。
“寂塵小和尚,要吃嗎?”她撕了一個雞腿遞給他,對方愣了愣,像是要拒絕,臉色有些猶豫,淩香寒直接将雞腿塞在了他手中。
“吃吧,烤得不錯。”她說完就開始與自己那塊雞肉做争鬥去了,視線時不時落在那小和尚的臉上。
他咬了一口雞腿,臉上沒什麽表情,也不像是犯了戒後悔不已的和尚,面色還是平靜得很,淩香寒也不再注意他。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安靜地吃完之後烤了一會兒火,身上的寒意這才完全退散,全身都暖得很。大梁本就偏南,不像是齊國那般的寒冷,淩香寒亦是從冰雪中苦熬過的人,如今也不覺得有什麽不适。
再次上路之後,兩人竟然像是多了幾分默契一般,她也不再故意想要甩開他,寂塵似乎也并沒有捉她的意圖,兩人一前一後,隔着幾丈遠趕路。
翻過一座山丘,山下就是邊城,不算大,但是能看得見的繁盛。淩香寒看着那高起的亭台樓閣,心情難免有些複雜,同是邊城,不過是隔了一個關門,大梁邊城這般繁華,再想齊國的邊城,卻寂寥得不像是一座城。齊皇昏庸,這些年來,朝政的治理是一日不如一日,四處征戰引得民不聊生卻從未戰勝過。
野心,可以大,但也是要花大代價來換取的。
“寂塵小和尚。”她喚了一聲,他立刻從身後的樹林裏走了出來。
“司樂大人。”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心中自是知曉她要說的不是什麽好事。
“午飯時間到了,你是不是該去化緣了?”
他不說話,等着她的下文。
“多的不用,化匹駿馬來即可。”淩香寒瞧着他,笑眯眯地說道。
寂塵無言地看着她,承認自己走不動道不就成了,這理由倒是找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