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雨,甚是凄清。
“你不是嫌她麽?”凳子摔到地上, 向來懦弱的叔叔竟發火大吼,“她那房子一直都寫着我的名字,現在你滿意了?都給你, 你如願了!”
潑辣的嬸嬸流淚叫:“你當我什麽人了!當初我們家也過得緊, 那孩子又倔,從來不肯說半句讨人喜歡的話,我就是不喜歡她,可我再怎麽壞,也沒想要她死啊……我跟你吃了一輩子的苦, 爲這個家做的還少嗎!”
叔叔淚流滿面, 頹然坐下,喃喃地道:“哥嫂走得那麽早, 我連她也沒照看好……”
夢歸沉寂, 最後僅餘抽噎聲。
孤身在城市闖蕩, 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原以爲走得清靜,不會礙着誰,誰知到頭來還是有人難過。
衛梧醒來,倚在門檻上四十五度角望天。
“姐!威武姐!”甄衛竹是個規矩的孩子,封可平說過外人不得靠近思過院十丈之内,她就真的站在十丈外,遠遠地朝衛梧招手。
看到她等于看到美食,衛梧立刻精神抖擻地翻身起來,主動跑過去:“有什麽好吃的?籃子呢?”
甄衛竹不好意思:“今天我休息,沒去廚房。”
“沒吃的你叫個屁。”衛梧馬上失去熱情,轉身要回去。
“姐,我有好東西給你。”甄衛竹叫住她,從懷裏摸出一個墜子,很寶貝地遞給她。
衛梧接在手裏就隐隐感受到靈氣流動,知道是件靈物配飾,反應過來:“南宮屏給你的?”
甄衛竹點頭:“叫流雲墜。”
衛梧注入靈力,那流雲墜發出粉紅色光芒,無比夢幻無比蘇:“這玩意有什麽用?”
甄衛竹道:“它會發光,很好看啊,還可以提升聚氣速度一成。”
衛梧受不了這麽少女心的東西,她聚氣本來就很快,根本用不上聚氣類配飾:“你自己玩,我用不着。”
“不是,可以賣了換錢,”見衛梧不解,甄衛竹解釋,“你不是想要劍嗎?我打聽了,這個值一千羽币,你慢慢存,将來就能買劍了。”
衛梧挑眉:“南宮屏給你的,你不怕他知道了生氣?”
甄衛竹搖頭:“反正我還用不上。”
衛梧聞言笑了笑,破天荒地沒再嫌棄,将墜子收入懷裏。
甄衛竹很高興,也怕被人看見,再說兩句就匆匆地走了。
溫暖一直在身邊,隻是從未被發現。看着甄衛竹遠去的背影,衛梧輕輕地咳嗽了聲,搖頭歎氣:“溫情牌什麽的最讨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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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三個月的面壁期過去,衛梧的手臂徹底活動自如,而且她還成功地進入了納元四重境,不由感慨萬千。
這麽好的天賦,“真威武”同學是怎麽混到那種凄慘境地的?挂都沒挂出個響聲,好歹跟咱一樣,挂也要挂得威武,吓吓别人吧。爲了個男人把大好資質浪費了不說,命都玩脫了,那男人站在高處,你卻低到塵土裏,他又怎會真的看重你呢?
衛梧意氣昂揚地走出思過院,覺得天高地闊想要飛——修真界就是好,雖然不能上天跟太陽肩并肩,但飛檐走壁竄個十幾丈高還是很容易,想想某時代坐飛機吊威亞什麽的都弱爆了,衛梧成天飄來飄去,不由開始擔心,趕明兒自己穿回去,恐怕已經不習慣龜速行走的方式了。
迎面有熟人走來。
趙志浩!這貨還追殺到思過院了?衛梧立馬咳嗽兩聲清嗓子,準備随時不要臉地開口呼救。
出乎意料,趙志浩隻是狠狠地看她一眼,進院子去了。
他是來思過的?衛梧滿頭霧水。
“威武,”南宮屏走過來,“想不到前日是他打傷你,小竹都告訴我了。”
衛梧本來也沒打算告狀,自己吃的虧就得自己親手讨回來才帶勁,隻是沒想到甄衛竹會找他幫忙,于是敷衍地道:“多謝多謝。”
南宮屏又開啓教育模式:“你這樣會吃虧的,有事可以好好說……”
趙志浩吃虧就在于是個男的,要是甄衛莎那群白蓮花,告訴你這個聖父,你也不會信啊。衛梧不耐煩:“行行,我自己能解決,不勞師兄插手。”
她這麽不領情,南宮屏噎得那個難受:“你怎就如此執拗,不通情理!”
衛梧懶得理他,走了。
練功堂裏,張掌門今日居然親身駕臨,正坐在椅子上和單元說話。
衛梧立馬發揮狗腿風格,過去行禮問候。換作以前,她肯定會鄙視自己,然而現在她已經完全不要臉了,還養成了自我安慰的惡習——掌門就是一棵可以遮蔭乘涼的大樹,對植物恭敬點沒什麽,比那群唧唧歪歪不安好心的高級動物強多了。
她讨好得太明顯,腦門上就差明明白白地寫着“阿谀奉承”四個大字,無恥得不堪入目,衆弟子看得眼角直抽,甄衛莎幾個鄙夷不已。
與某國一樣,群衆惡心的事,領導看來甚覺欣慰。堂堂掌門什麽場面沒見過,當然沒那麽容易被讨好,不過看到有人讨好自己,心裏多少還是很受用的,況且此女已經初露一流打手資質和潛力,張掌門自然要回應下她的奉承,于是配合地點頭表示領了。
單元想起來:“威武,聽說你前些日子赢了把劍?”
甄衛莎幾個得意起來,等着看笑話,她們早就想好了衛梧告狀之後的對策。
衛梧面不改色。靈劍本來就是通過賭博這種不正當手段赢得的,别說她們不會承認,就算自己執意鬧到最後,劍也拿不回來,反而顯得眼皮子淺,啞巴虧吃定了。衛梧索性恬不知恥地道:“是啊,文英給我的,不過我又還給她了,那麽貴重的東西哪好意思要,師父你也知道,我這人向來大方,怎麽可以奪人所愛呢?”
我去!衆人差點吐了。
南宮屏罰了趙志浩的事,張掌門豈會不知?雖然被她雷得胡子發抖,但見她不肯告狀,心裏反而又高看了她幾分,滿意地按住胡子:“幻術終究是虛幻,虛的,傷不了人,将過多精力投入是得不償失,本門劍術才是根本,修劍心對劍術更有好處。”
被趙志浩輕易打敗,衛梧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幻術的影響太有限,可她修幻術花了不少心力,好不容易有點成績,是怎麽也不甘心就此放棄的,劍術的确重要,既然大樹發話修劍心,大不了再多修一門算了。
衛梧歎氣。
好歹姐也是在某教育制度下熬過來的,壓力大是大,有應試教育大麽?課程多是多,有全面發展多麽?三四門課程,隻跟幾千個人比,輕松加愉快,就憑這逆天的體質,說不定回去之前還能撈個狀元當。
衛梧信心十足地答應:“是,我會修劍心的。”
張掌門這才滿意地點頭。
衛梧再站了會兒,見沒事了,就退出練功堂,打算回房間去逛逛,三天兩頭在思過院面壁,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個窩了。
院子裏鬧哄哄的,一群女弟子圍在階前。
“唉呀,都燙成這樣了!”
“疼不疼啊小竹?”
“你的臉……可怎麽辦?”
……
衛梧立刻大步走過去,掀開人群,隻見地上擱着幾盆水,甄衛竹站在人群中間,用袖子半遮着臉,低着頭在哭,南宮屏滿臉心疼,正在安慰她。
還是來了?衛梧心頭“咯噔”了聲,過去強行掰開甄衛竹的手一看,頓時倒抽了口冷氣。
原本粉嫩的小臉,此刻半邊已經紅腫,潰爛破皮,十分駭人,分明是被燙的,這樣嚴重的傷,縱然好了也會留疤痕。
衛梧問:“怎麽回事?”
“都怪我,”一個姓聶的女弟子哭着站出來,“我端着五骨湯要送去丹房,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撞了我一下,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衆女弟子都搖頭。
“沒人在你背後。”
“我都看見了。”
那聶姓女弟子急得分辯:“真的有,我感覺到了!”
南宮屏小心翼翼地爲甄衛竹上藥,輕聲安慰:“罷了,小竹你别怕,我會有辦法治好你。”
衛梧卻拉過甄衛竹:“你看到沒有,當時誰在她背後?”
甄衛竹紅着眼望她,動了動嘴唇。
衛梧道:“我隻問一次,一次機會,你不說就算了。”
甄衛竹突然大哭起來:“沒人在她背後,是蘭意用石子兒打她的手!”
蘭意慌忙道:“你别冤枉人,我可沒有!”
“是啊,蘭意一直和我在說話呢,哪有機會動手?”甄衛莎本是假作擔憂地幫忙給甄衛竹上藥,聞言不着痕迹地彎了下嘴角,“小竹,你别是看錯了吧?”
衛梧冷笑:“看錯了?還是你們一夥兒算計?”
“夠了,威武,”南宮屏聽出不對,連忙制止,“聶師妹不是故意的,小竹受傷,大家都難過,你别無理取鬧遷怒他人。”
大家都難過?你特麽傻逼啊!衛梧深深地吸了口氣,忍住沖動,轉臉朝甄衛竹挑眉。
面臨毀容的下場,甄衛竹被欺負得狠了,勇氣終于爆發,指着蘭意咬牙道:“就是她,我親眼看到了!”
甄衛莎立即道:“我作證,蘭意真沒有做什麽,南宮師兄……”
南宮屏皺眉道:“小竹,沒證據不可胡說,你别跟着威武胡鬧。”
哎喲,當姐是□□呢。衛梧失笑,拍拍甄衛竹的肩:“看到沒有,你都這樣了,這個男人還相信别人,不相信你,别跟他了,姐罩着你。”
她輕描淡寫地說出這麽霸氣的話,衆人都聽傻了。
這樣公開挖牆腳真的好嗎?人家是高富帥,又是師父跟前的得意弟子,你隻不過是個受點重視的初級弟子而已,憑什麽挖牆腳啊?再說你是女人好吧?
“别問我憑什麽,”衛梧當初自己瞎眼找錯男人,如今倒是旁觀者清,“沒錯,師兄是大紅人,我比不上他,但那又怎樣?你受欺負時,相信你的是我,就憑這點,這男人不适合你,除非你覺得自己有那個本事改變他,否則還不如跟姐混,将來姐給你找更好的。”
南宮屏終于反應過來,指着她怒道:“威武!你這是說什麽話,休要挑撥我和小竹!”
衛梧抄手笑道:“我就是挑撥離間,看她怎麽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