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一點邱琳琳很确定，那就是路小旭一定是打赢了，否則他是不可能活着，或者說這麽健全甚至毫發無損的回來的。所以，她心裏懸着的那塊石頭，也總算是落地了。
雖然邱琳琳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但路小旭的石頭還沒有，他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去消化了。甚至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現在都已經出現了巨大的震蕩。
路小旭回到家裏以後并沒有和邱琳琳說什麽話，他整個人展現出一股非常頹然的氣息。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又走出來，但是看上去神情并沒有好起來。
“琳琳。”路小旭側着身子對邱琳琳說，“我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我陪你。”邱琳琳可不放心這種狀态的路小旭，讓他自己一個人大晚上在街上遊蕩，“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兩人并肩出了門，很快就走出了小區。因爲時間越來越晚的緣故，小區門口過往的車輛已經明顯開始減少了。路小旭走在前面，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漫無目的地走，邱琳琳則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狀态變化。
這一路長長短短，寬寬窄窄，也不知道走過多少大廈，多少高架。街燈五顔六色流光溢彩，路小旭卻隻記得教堂白色，暗巷黑色。
有時路上人很多，他們就會陷入烏泱泱的人群沼澤，在四周都是笑意盈盈的氣氛中心便軟化一些，沿街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和他們面面相觑，心便又沉重起來。
時鍾敲到十二點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個廣場——火車站到了。
“琳琳。”路小旭終于停了下來，回頭看着一直跟着他身後的邱琳琳，“你累不累？”
邱琳琳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路醫生，你不會是想現在坐火車離開這座城市吧？”
路小旭盯着她的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在火車站廣場的長椅上拉着邱琳琳一起坐了下來，“我們在這裏歇一會兒在回家。”
邱琳琳仔細地看着他的側臉，心裏很清楚路小旭受到的刺激肯定不小。
“都會過去的。”邱琳琳握住路小旭的手，暗中加大了力度，“一切都會過去的。”
邱琳琳陪着他在火車站的廣場上坐了好一會兒，路小旭也不說話，就這麽垂着頭，邱琳琳也不再說話，隻是緊緊地握着他的手，等待他主動和自己進行溝通。
當路小旭突然站起身來時，給邱琳琳吓了一跳。
“我們回去吧。”他站立着身子，沒有看她。
邱琳琳也站起來，極爲遷就地說：“嗯，時間也不早了。”
淩晨時分，夜色像一杯濃茶，深沉而又透明。路小旭和邱琳琳兩人在回去的路上，經過了一條街邊的小吃攤，因爲這裏有好幾家夜場，所以淩晨陸續下班的人非常多。
在這條街上，這個時候的夜晚，是屬于被烘焙過的，四處都是食物的香氣。小吃攤子在半小時前就已經支了起來，頂一盞搖晃的燈，飯菜在鍋裏絲絲的響，就有下班的人駐足翻遍全身的口袋。
有人在最左側的地方支了口鍋，咕嘟咕嘟地煮茶葉蛋，熱氣翻滾着上升。老闆也不在乎生意，轉了身跟人打撲克，大聲叫喊着滿臉紅光。他老婆從另一家小吃攤兌換了零錢走回來，嘟嚷着男人都是混蛋王八蛋老棺材，一天到晚隻知道打牌，走到跟前發現男人手裏赢了一把零錢，就不作聲了，隻沉着臉拿勺子把鍋敲得＂铛铛＂的響。
路小旭在經過這條街時，特别注意到了那個賣茶葉蛋的老闆，他看上去四十多歲，挺着一個豐潤的肚腩，人看着像是還沒睡醒，眼屎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多有生活氣息的夜晚啊。路小旭這樣想着，心情莫名地，突然就開朗了一些。
回到家裏，路小旭沖了個澡，邱琳琳問要不要幫忙搓背，路小旭拒絕了，于是邱琳琳就換上睡裙，然後坐在床邊，一邊看書一邊等路小旭洗完澡回卧室。
當路小旭頭發濕漉漉地走進卧室門時，邱琳琳放下手裏的書，起身走過去，對他說：“你頭發上的水滴的到處都是，怎麽不擦幹呢，會感冒的。”
“我現在還會感冒嗎？”路小旭笑了一下，但是這個笑容，讓邱琳琳總覺得他是在自嘲。
“路醫生。”邱琳琳用手緩緩地撫摸着路小旭濕漉漉的頭發，“我們睡覺吧。”
路小旭走到一邊，低着頭甩了甩頭發，水珠被他甩得到處都是，他像是小孩子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這笑聲突然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一樣。邱琳琳被他的反複無常搞得有點懵，好在路小旭很快就鑽進了被窩裏面，并且說了一句“睡覺，累了。”
邱琳琳關掉房間的燈，躺到路小旭的身邊。潮濕的夜幕潛了進來，在他們二人的周圍合攏，像是立起一道道牆壁。屋子逐漸變小，空氣越來越黏稠。
路小旭和邱琳琳兩人對望着彼此，在一種不可言說的悲傷裏。
窗外不知道從何時下起了雨，路小旭靜靜地聽着大顆的雨滴砸到樹葉上。樹葉歪斜下去，像一隻隻什麽也抓不住的手。
“琳琳……”路小旭突然在黑暗中伸出手去，他把手放在了邱琳琳的手邊。
邱琳琳握住了他的手，用手指輕輕地摩挲着他的手背，“我在呢路醫生，我在呢。”
“琳琳，你随便和我說點什麽吧。”
路小旭在黑暗中深呼吸着，像是忍不住要抽泣起來一樣。
“路醫生，你知道嗎，我以前在鳳凰組織做特工的時候，有一次出任務——”邱琳琳握着路小旭的手握得更緊了，“我在美國的一個村裏，我出任務的地方有一座老房子，附近是廣袤無垠的茂密森林。我在一天傍晚的時候，看到了一隻鹿。”
“鹿？”路小旭輕聲地問。
“是的，一隻長着杏核眼睛的漂亮的鹿，一動不動地望着我，看了好久，然後轉過身去，鑽進了濃密的樹林裏面。它的那雙眼睛，我永遠都忘不了。”
“琳琳，等我把蒲姚村村民的血液寄生蟲都治好以後，我們就去旅行吧。”路小旭的聲音在黑暗中仿佛是霧一樣彌漫開來，“去哪裏都好，或者我們可以直接去你想去的地方。”
邱琳琳在黑暗中露出來的表情安靜又柔軟，聲音也溫和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好啊，讓我們來一場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浪漫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