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宮燈在秋風中搖曳,昏黃燈火與月光交織。
空曠大殿内,高挑女子身着一襲金色龍鱗長裙,從畫像中飄出,落在香案之前。
女子身材很高,雙峰宛若兩座山嶽,撐起金裙,畫出一道比例完美的曲線;頭上帶着金色龍紋發飾,墨黑長發無風而動,空靈仙氣撲面而來。
金裙女子裙下是赤足,卻和左淩泉等高,往前走出一步,眼神好似站在萬丈高峰之上的神明,低頭看着山下的三歲稚童:
“你在看什麽?”
聲音不喜不怒,但與生俱來的壓迫力展現無遺,如果心智不堅韌,恐怕當場就會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左淩泉表情僵硬,沒想到上官老祖的本尊忽然冒了出來,還站在眼前一步之處;他隻覺暴露在了烈日之下,難以言喻的威壓讓他本能的想後退躲避,硬是咬着牙才勉強站住。
左淩想擡手行了個禮,卻動彈不得,隻能開口道:
“上官前輩,你怎麽來了?嗯……我方才在看畫像,不知道你在裏面……”
金裙女子盯着左淩泉的眼睛:
“各大仙尊的供奉畫像、廟祠金身,都留有神念,用以庇護子孫;你是第一個敢在祖師爺畫像前起色心的人。”
?!
左淩泉連忙解釋:“前輩誤會了,我是想起了我家靜煣,對前輩絕無邪念。”
金裙女子雙眸如同兩柄利劍,刺在左淩泉的眼底深處:
“你肆無忌憚看了半刻鍾,心思沒有半點遮掩,以爲現在做出心無邪念的模樣,就能騙過本尊?”
“……”
左淩泉方才隻是在想靜煣的時候,思路跑偏了點,想了想‘一次親倆’的問題。
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又忘不掉,在心裏面琢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被上官老祖逮個正着,左淩泉也隻能回應道:
“人皆有七情六欲,我也不是聖人,上次的事兒确實有點那什麽,心裏瞎想在所難免。前輩難道就沒回想過?”
金裙女子眼神純淨無暇,看不出絲毫雜念:
“不要用凡人的眼光,來看待仙人。”
左淩泉覺得也是,又道:“我不是仙人,自然有凡心,不能像前輩一樣大徹大悟。方才是我眼神得罪,還請前輩見諒。”
金裙女子注視片刻後,微微颔首,移開了目光:
“下不爲例。”
左淩泉恢複了自由,輕輕松了口氣,他實在不想聊這個尴尬的話題,轉而道:
“上官前輩是太妃娘娘的師尊?”
金裙女子回頭看向自己的畫像,隻留給左淩泉一個背影,并未言語,想來是默認了。
左淩泉自然不能盯着上官老祖長發及臀的背影看,把目光放在了雕着瑞獸的房梁上,詢問道:
“我聽太妃娘娘說,前輩把她扔在這裏八十年不聞不問,從來不見她;怎麽我看了一眼,前輩就冒出來了?”
“因爲你眼神在亵渎本尊。”
“……好吧。”
左淩泉無話可說了。
金裙女子沉默片刻後,開口道:
“你可聽說過陸劍塵?”
左淩泉并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疑惑道:
“陸劍塵是誰?”
“劍皇城位列十三,中洲很有名氣的劍修,你把他叫老陸。”
“老陸?”
左淩泉稍作回想,忽然記起老陸說過自己是劍皇城十三城主,甚至當時還來了句‘以你哥的腦子,我這高人做派一擺,他能不信?’。
五哥當時就信了。
他沒信。
左淩泉眉頭一皺,此時才回過味來——這個糟老頭子,當時是在罵他‘有眼不識神仙至’?
金裙女子并未在意左淩泉的愣神,繼續道:
“陸劍塵的過往,你可曾聽說過?”
左淩泉連老陸真名都不知道,對此自然不清楚:
“沒有。老陸過去怎麽了?”
“很多年以前,伏龍尊主陳朝禮,在伏龍山脈之中渡劫,本尊和帝诏尊主,在旁代爲護道;當時陸劍塵還是個在山裏砍柴的野小子,誤打誤撞走到附近,看到了天劫降世的場面。你可知道他當時露出了什麽眼神?”
“震驚?憧憬?”
金裙女子轉過臉頰,看着左淩泉冷峻澄澈的雙瞳:
“和你第一次握劍的眼神很像,但比你更偏執。”
“……”
左淩泉記得自己三歲的時候,第一次握着削出的木劍,心裏想的是,這輩子一定要走到山巅去看看,當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經脈阻塞’,有兩世爲人的閱曆傍身,還覺得自己與衆不同,特别狂來着……
“比我還狂?”
金裙女子微微點頭:
“那眼神鋒芒太盛,想把天上仙人踩在腳底的心意全寫在眼底,鋒芒盛到渡劫的陳朝禮,都分心看了一眼。”
左淩泉滿眼意外:“老陸這麽厲害?”
“他生而爲仙。”
金裙女子看向上官靈烨經常躺着的軟榻:
“這種人很可怕,道心似鐵、自認無情,爲了一個目标,可以去做任何事,直至達到目标爲止……
……陸劍塵看到雷劫後,回到了家裏,未曾和養育多年的父母告别,就帶着一把木劍出了門……
……十餘歲的小孩,獨自在野修橫行的中洲摸爬滾打,靠着要飯、偷搶,硬活了十餘年、走了近萬裏,最終拜在了一個小山門之中,年近甲子才修到靈谷八重……
……在他近乎不擇手段往上爬了一輩子後,終于遇見了自己的大機緣,成了幽篁劍修……
……憑借着無所不用其極的沖勁兒,陸劍塵短短十餘年便名震中洲,無人不欽佩其過硬的心智和劍術,但也不敢和其深交。
因爲所有人都怕他,知道他爲了長生,可以對任何人拔劍,哪怕禍及整個天下,對他來說也隻是長生道上的過眼雲煙。”
左淩泉安靜聆聽完老陸的過往,疑惑道:
“我瞧老陸不像是這樣的人,他怎麽變成了現在這樣的?”
金裙女子眼底少有的顯出了一絲歎息:
“有一天,陸劍塵去其他洲遊曆,尋找突破瓶頸的法子,路過海邊的時候,發現山頭上有一棵桃花樹,下面是一座小墳;陸劍塵覺得樹很好看,停下來望了一眼,卻發現小墳的墓碑上,有一行字。”
金裙女子擡起手來,在左淩泉凝聚出一行金色的字迹:
‘我等你了四十年,可惜你還是沒回來,所以種了一棵桃樹,就當是我了,等你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桃樹應該很大了吧,嘻。’
左淩泉本就是惜花之人,瞧見這行寫在墓碑上的字迹,渾身微震,心都猛地揪了下:
“這是給老陸寫的?
金裙女子擡手掃去字迹,點頭道:
“陸劍塵看到這行字,才想起曾經摸爬滾打時,遇見過一個道侶,彼此共患難、同生死;後來得了仙劍胚子,他怕被人搶奪,沒告訴任何人,隻是随意找了個出海遠行的借口,就一去不回;那個女子以爲他真是出海,等了他四十年……
……看到這行字後,陸劍塵本就有些動搖的向道之心,當場就崩碎了,開始瘋了似的周遊各洲,尋訪高人,甚至還來找過本尊,想找起死回生的法子。”
“前輩怎麽回應他的?”
“世上有萬般神通,但獨獨沒有後悔藥,路走過了就回不了頭。”
左淩泉聽到這裏,明白老陸爲何一身風燭殘年的暮氣了,他對老陸印象很好,了解曾經的過往後,也不知該評價其是‘可恨’還是‘可憐’。
畢竟老陸就算能幡然悔悟,愧對的父母和紅顔也沒法死而複生了,這個罪逃不掉。
左淩泉唏噓片刻,不明白上官老祖爲什麽和他說這些,開口詢問道:
“前輩和我講這些,是覺得我和老陸一樣‘生而爲仙’,提醒我别走錯路?”
“别自作多情,你生下來就是個俗人,俗不可耐。”
“呃……當人挺好。那前輩和我說這些的意思是?”
金裙女子語氣平淡:“本尊隻是提醒你,色字頭上一把刀,沒那個實力,就别心太大。下次再敢盯着本尊的畫像起色心,你就會成爲名震玉瑤洲的‘瞎子劍仙’。”
左淩泉表情一僵,微微攤開手:
“這兩件事兒有關系嗎?”
兩件事兒沒啥關系,金裙女子隻是在解釋爲何讓上官靈烨待在這裏。
她沒有再多說,身體緩緩離地,飄向了牆上的畫像。
左淩泉見上官老祖要走,想起了正事兒,又問道:
“對了前輩,我和靜煣在一起的時候,您是不是都能看到。”
“她不煩本尊,本尊沒心思管你的死活,路要自己走。”
話音落,畫卷恢複如初,金裙女子再次變成紙片人。
左淩泉前些日子怕上官老祖忽然過來,都不敢和湯靜煣親熱,有了這句話,他自然放心了下來。
瞧着女子的畫像,左淩泉不好在肆無忌憚打量,拿起案台上的香,很有儀式感地拜了三拜,把香插在了銅制香爐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