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璞隻是不想再出風頭,這和他來丢醜讓公主嫌棄他的初衷不相符,可不得不說,同樣的話,一萬人聽到,就有一萬種理解。
劉思奇固執的認爲,陳璞是看不起他。
而楊青鸾理解的意思,就是陳璞覺得這樣的事情很無聊,他不想出手。
劉思奇漲紅了臉,怒目圓睜,“不敢應戰就滾出瓊林苑,你不配坐在這九仙溪邊!”
陳璞穩穩的坐在繡墩上,“我是公主邀請來的,公主若不邀請我,我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麽個詩會,如果公主讓我離開,我屁都不放一個就離開,但你還沒有這個資格!”
“大言不慚,公主萬金之軀會親自邀請你這粗鄙的東西,你以爲你是誰?”劉思奇嗤之以鼻。
别說是正在火頭上的劉思奇,在場的所有人都認爲陳璞在吹牛,還是當着公主的面吹牛,這小子估計是認爲公主不會公然的戳穿他的謊言,畢竟公主賢良淑德是天下聞名的,可這就等于他在利用公主的善良,這是不可饒恕的,一下子群情激奮起來,衆人都一副要對陳璞口誅筆伐的樣子。
“那按你這麽說,公主肯定要趕我走喽,你問問不就得了?”陳璞說道。
劉思奇還真的聽話的對公主行禮,“公主殿下,請把這種一身市井無賴習氣的人趕出詩會,免得擾了詩會秩序。”
楊青鸾其實很想站起來發火的,陳璞是她認定的男人,豈是你們這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廢物能比的?你們能退突戎的騎兵?你們能剿匪?你們能平叛?你們能提出江湖衙門的方略?
可她是公主,她代表着皇室楊家,她不能任性,楊青鸾最向往的就是母後常跟她提起的江湖歲月,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拘束,天下何處都可去得。
壓下呵斥的沖動,楊青鸾說道:“這位陳璞陳大人,是我親自下請柬請來的。”
淡淡的一句話,全場皆驚,陳璞?陳大人?讓公主口稱大人的,那就是官身了,當把名字和人對上号以後,衆人有了兩種反應。
京城子弟們知道更多陳璞的事迹,家中長輩早就嚴加叮囑,在京城中,最不能惹的就是陳璞,惹了他輕則丢官,重則滅門,所有京城士子都默契的保持沉默,眼觀鼻鼻觀心。
外地的士子卻隻知道陳璞退突戎的事情,對陳璞并不怎麽懼怕,反倒好似找到了更好的角度攻擊陳璞,特别是劉思奇。
劉思奇把折扇一合,指向陳璞,“原來你就是那賣國求榮的陳璞?你制定的那些賣好給突戎的條約,真真的大手筆啊,哈哈!”
四周的外地士子同樣議論起來,他們基本都和劉思奇同樣的想法,都認爲陳璞在突戎的事情上是犧牲武陽的利益,換烏紗。
陳璞根本不在乎這些無知的籠中雀的所思所想,燕雀安知鴻鹄之志?
“沒錯,所有的對突戎的條約都是我所創,你能如何?不如你們這些群情激奮的大才子們聯名上書讓皇上斬了我吧?”陳璞面帶微笑的說道。
“無恥!朝廷有你這樣的官員,是武陽的恥辱!”劉思奇喝道。
陳璞好心的提醒道:“慎言吧,傻小子。”
劉思奇看陳璞沒有反唇相譏的意思,越發的得意,“你的提議非常好!今天我就牽頭以天下士子的名義上書皇上,罷了你官!”
這下可觸碰到楊青鸾的底線上了,陳璞爲了武陽受了多大的委屈,大哥楊克勉早就跟她細細交代過,陳璞在楊青鸾的心中就是一個完美大英雄形象,爲武陽做了那麽多事,卻甘願背負罵名,甚至不要封賞,不求官階。
陳璞敏銳的覺察了楊青鸾的怒意,知道她要爲自己鳴不平了,霍然起身,“公主不必爲難,我本就與風花雪月無緣,我心懷的天下,和這些尚不知百姓疾苦的家雀眼中的天下,也不是一個天下。他們看不慣我,我同樣瞧不起他們,請公主賜下紙筆。”
陳璞發現了,每當他想低調的時候,總有各種力量逼着他張揚,攔都攔不住。
既然必須成爲衆矢之的,那就張揚吧,老子何懼天下人,更何況是這群廢柴!
楊青鸾不知道陳璞要做什麽,可既然陳璞開口了,她便沒有拒絕的道理,讓宮女把古琴撤下,在放古琴的石桌上鋪上紙,她攏起袖子親自爲其研墨,這樣的殊榮,整個武陽恐怕也隻有楊湛和楊克勉能享受到,今天卻多了個陳璞。
陳璞大步流星的走入九仙亭,提筆便寫,“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靖安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大梁經行處,宮阙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攜着前世唐宋的巅峰詩詞,陳璞從來不把所謂的詩會放在眼中,前世的唐宋已經把詩詞之路走到了盡頭,後人沒有超越的可能,這首張養浩的《山坡羊·潼關懷古》,是陳璞最喜歡古詞之一,略作改動以後,他希望能給這些武陽的讀書種子提個醒,哪怕隻有一人讀這首詞後能把目光投降百姓,都是功德一件。
陳璞一氣呵成的寫完這首天下名篇,放下毛筆,沖楊青鸾施禮道:“公主殿下,這樣的場合真的不适合我,下官這就告辭了,以免壞了曲水流觞的雅緻。”說罷,陳璞就走出九仙亭,拉起茶娜的小手,揚長而去。
楊青鸾不是不想叫住陳璞,而是她叫不出口,因爲她随着陳璞的鐵鈎銀劃,已經讀完了陳璞寫就的這首千古名篇,她甚至有些自慚形穢,在她跟這些所謂的天下俊彥,賣弄才情,風花雪月、傷春悲秋的時候,陳璞的胸懷早就超越他們,達到了一個她遙不可及的高度。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叫住陳璞,把他拉回這個愚蠢的名利場?楊青鸾自問,沒有那個厚臉皮。
目送陳璞二人離去,楊青鸾把陳璞寫就的這篇還不知道名字的詞句朗聲吟誦了一遍,“我不想多說什麽了,差距你們自己找吧。”
在衆人驚歎于陳璞的詩詞功力和胸懷的時候,楊青鸾意興闌珊的道:“我已經沒有再把曲水流觞搬下去的興緻了,陳大人的這首詞好像一個耳光扇在我臉上,今次的曲水流觞就是最後一屆。如果你們誰自問可以做出超過這首詞的詩句,請上前來吟誦。”
劉思奇被陳璞這一下打的措手不及,他會的都是些小情小愛、雨雪風沙,哪裏能比得上陳璞這首詞的胸襟氣度,燦燦的站在原地,不敢出聲,若可能,他現在真的希望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場中感慨最深的就是殷少軒了,殷景琪十分看好他這個小兒子,許多的政事都與其一起探讨,所以殷少軒是他這個年歲少有的熟知百姓疾苦的士子,可以說上到達官顯貴,下到黎民百姓,究竟是怎樣的生活狀态,他都清楚。“亡,百姓苦”人人都能理解,“興,百姓苦”卻不是誰都能明白的,恰巧殷少軒就懂。
前朝越國的滅亡,表面看起來是當時的周國用了和親的策略,再加上暗地裏的操作,迫使越國易主,可内在的原因隻有少數的人看的透,當年的越國是天下五國最富足的,但越國皇帝卻極好奢侈之風,四處的建造行宮,不但掏空了國庫,還因爲征召民夫,把一個富足的國家,生生的弄成了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所謂,興,百姓苦,莫出其右。
殷少軒聽罷楊青鸾的吟誦,對陳璞佩服的甚至有些崇拜了,他下定決心,回家一定要跟父親痛陳利害,陳璞這樣的人絕對是國之棟梁,官場的勾心鬥角他根本就看不上眼,與這樣的人爲敵,等于是與天下大勢爲敵,太不明智了。
“既然沒有人敢挑戰陳大人,那今次的詩魁就是陳大人了,雖然他根本看不起這所謂的詩魁。”楊青鸾等了片刻,看沒有人敢站出來挑戰陳璞的這首詞,繼續道:“陳大人的意思,我想諸位都能明白,他希望諸位武陽未來的棟梁之才,多着眼百姓社稷,少些關注風花雪月,諸君共勉吧。”
楊青鸾說罷,小心翼翼的卷起手中陳璞的大作,吩咐宮女備車,她要進宮把這首詞給父皇和大哥看,她有種發自内心的自豪感,她看上的男人,天下無人能敵!
陳璞此時已經駕車駛出去老遠,茶娜依偎在陳璞的懷中,說道:“我的夫君,無論在哪,無論做什麽都是最厲害的那一個。”言語中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陳璞哈哈笑道:“剛剛的詞其實是我前世的古人所做,我可沒有那樣的水平,跟别人我不好說,但你要記住,那位古人叫張養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