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泉腦袋被包紮成了一個大圓球,疼痛和仇恨讓他的面容極度扭曲,恨不得生吞活剝了端坐于椅上老神在在的陳璞。
“李大哥!就是他!就是他是欺侮于我,當街行兇,割掉了我的兩個耳朵,還有我的護衛的耳朵!”王泉指着陳璞,對他旁邊的一個高大的軍裝漢子說道。
那漢子眯起眼睛看向陳璞,“他說的,可屬實。”
“他隻說了下半段,上半段是他當街要擄走我家娘子,我不得不反抗。”陳璞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依舊坐在椅上,微笑以對。
“我是問你,是不是你割掉了他的一對耳朵,别的我不趕興趣。”軍裝漢子說道。
“就是說,你不管前因後果,反正就是要找麻煩是吧?那好,就是我割掉的他的耳朵,你待如何?”陳璞眉毛一挑,說道。
那軍裝漢子沉聲道:“承認就好,那你就要付出代價!”
“且慢!我看你這身裝束,你是銀屏關的虞候吧?武陽軍法規定,邊軍不可以擅離職守,如果在當值時擅離職守,當斬!如果擅自插手地方事務,杖軍棍五十!如果插手地方事務造成嚴重後果,當斬!請問這位虞候,你是真的不怕死嗎?”陳璞的後背離開椅背,坐直了身體說道。
那虞候聞言心中悚然一驚,對方看來不是他能搓扁揉圓的貨色,竟然對武陽的軍法如此熟悉,可他跟着鄧廉身邊這麽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我們懷疑你是西域某國的斥候!特來抓捕你!這是我邊軍的職責!”
“哦?我是西域的斥候?可有證據?”陳璞問道。
”哈哈!我銀屏邊軍行事,何須證據?說你是斥候,不是也是!進了軍營,用不了半個時辰,你這細皮嫩肉的就會招供!“那虞候嚣張的喝道。
“好大的口氣!”一聲喝斥從虞候一夥兒兵丁的身後傳來,王泉和虞候轉頭看去,竟然是知府馮端。
虞候并沒有把馮端看在眼中,“我當是誰,原來是馮大人啊,怎麽?這個西域奸細,與你也有牽連?”
馮端對鄧廉及其麾下的嚣張跋扈,早就看不慣,可他從官階上與鄧廉一樣,但權力上邊軍防禦使可要比他權重,并且武将和文官分屬兩個陣營,他曾細數鄧廉的罪名送往中樞,可是石沉大海,毫無音訊,不知道是中樞壓下了,還是到了樞密院給壓下了,總之他是拿鄧廉毫無辦法。
但今次不同,陳璞可是欽差,并且上次談話,話裏壞外的懷疑鄧廉,這就是機會!
“這是我侄兒,從江南路來看望于我,他是西域奸細?那好!請這位虞候,把我也抓入軍營吧,我也想看看邊軍的軍棍能不能讓我也承認是奸細!”馮端胖乎乎的圓臉,此刻毫無表情,森寒的望向那位虞候。
虞候聞言皺起眉頭,這就不好辦了,馮端出面作保,他就是再嚣張也不可能把馮端抓走,可若他在馮端面前強行抓走陳璞,就等于坐實了他幹涉地方事務的罪過,那最後倒黴的還是他自己,他維護王泉本身就是爲了拍鄧廉的馬屁,如果馬屁沒拍到還蹭了一身馬尿,那就得不償失了。
看了一眼王泉,給了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哈哈一笑:“原來是馮大人的子侄,那就肯定不是奸細了,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在下就告辭了!不過他當街行兇,這案子馮大人可不能徇私哦!”
這虞候說完轉身就走,他最後一句話是給王泉提醒,可以狀告陳璞。
可在王泉看來,既然陳璞是馮端的子侄,若真的對薄公堂,先治自己一個當街強搶民女的罪,幾闆子下去,他還有命在?他才不缺心眼兒呢,就算要狀告陳璞,也要在姐夫全力支持自己的情況下。
王泉沒有說話,跟在那群軍士身後一起離開,馮端和茶娜,還有幾名衙役,一起走進小院兒,陳璞起身迎接,不好意思的道:“馮大人,不好意思啊,事出突然,我也隻能向你求救。”
面對陳璞的擡舉,馮端恢複了笑呵呵的樣子,“咱們進去說話,”然後又沖自己帶來的幾名衙役說道:“你們把守大門,我看還誰敢欺負我侄兒!”
銀屏府衙的衙役可很少見自家大人像今天一樣威風,他們眼中的馮端都是整天笑容和煦,一副笑面佛的樣子,這位知府老爺今天稍露峥嵘,還真的把他們震懾到了,幾位衙役口中連聲稱是,走出大門,守在門口。
陳璞和馮端一起進入堂屋,茶娜和薛丁山夫婦都沒有進去,站在正房外。
陳璞也沒有坐在主位,而是和馮端一起坐在客座上,馮端先開口詢問,”可是坐實了?“
要不說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省力呢,馮端僅僅憑借陳璞對王泉出手就把事情猜的八九不離十,陳璞點點頭,“基本是坐實了,今晚再看看運糧的情況,就可以明确了。”
“那陳大人,打算如何做,我要怎麽配合你?”馮端問道。
“依馮大人看,鄧廉知道他小舅子沒了耳朵,還知道我是你的侄兒,他會如何做?”陳璞反問道。
馮端幾乎沒有思考,“以鄧廉的跋扈,不用多時他就會帶着王泉直接到我府衙,狀告于你。”
“馮大人的意思是,他會施壓與你治我的罪?”陳璞問道。
馮端點點頭,“施壓是肯定的,但絕對不止施壓,我肯定會秉公審案,他王泉帶人當街強搶民女,你在反抗下傷了他,你根本無罪,反倒王泉還要收監。但鄧廉若敢來就一定有把握,不讓王泉被收監,并且還有治罪于你的辦法。”
陳璞沉吟半晌,”那就是說,他會僞造證據喽,證明我是西域奸細?“
“很有可能!”馮端點點頭。
“那依馮大人看,他是會今天來?”
馮端盤算了一下,“無論他是要僞造人證還是物證,估計最快也要明天。”
“那就好辦了,隻要過了今晚,我心中就有了底,就好辦了。“陳璞說道。
馮端心中悚然一動,“陳大人要在公堂上,直接動手?“
“那要看兩點,一點是今晚的結果,另一點就是明天他的态度。”陳璞說道。
“那我要不要讓衙役把府衙圍住?據說鄧廉有地榜高手的實力。”馮端問道。
“不必,隻要我想動他,就是天榜也沒用。”經過多場于天榜高手的對決,陳璞已經建立起自信,他也有說這樣大話的資格。
“既然陳大人有信心,那下官就秉公審案了,”馮端說道。
“秉公審案就足夠了,”陳璞說道,頓了頓,又問:“馮大人當初是因爲什麽事情被排擠出中樞的?”
馮端歎了口氣,”有多重原因,我是越國舊臣,是原因之一;我不願意結朋黨,是原因之二;還因爲我牽扯上了當年了一樁驚天大案,三個原因綜合在一起,我還能做個知府,已經知足了。“
陳璞來了興趣,“可方便細說?”
馮端灑然一笑,“我馮端做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麽不能說的,我不願意跟别人說,是因爲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在訴苦。當年的越國皇帝傳位于皇妃之子,然後新皇才禅讓皇位于周朝皇帝,這其中有沒有什麽内情,我不清楚,但是像我這樣的越國舊臣,都被武陽朝堂所不容,這其中的複雜原因,實在難以解釋。”
陳璞大概能明白,武陽能具備争雄天下的實力,越國的并入是至關重要的一步,更何況因爲越國是唯一沒有被攻打就并入武陽的國家,所以并入以後,越國在武陽爲官的官員非常多,無論是武陽的官員還是皇帝楊湛,對越國的官員,都會有一種複雜的情緒。
讓陳璞總結的話就是,我得到的有一半都是你給的,現在我功成名就了,我看見你就好像矮半頭,看你就煩!最好别讓我再看見你!
“我能理解,朋黨之事我也能明白,排除異己,自古便如此,那什麽大案又是怎麽回事兒?“陳璞說道。
馮端長歎了一口氣,“我當年是刑部的侍郎,三十歲出頭的年紀,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卻發生了這件大案。不知你聽沒聽說過龍袍案?”
陳璞當然知道,隻是沒想到,這龍袍案竟然還牽扯到了馮端,點點頭,“知曉一點,我好友的嶽丈就是林枭陽。”
“什麽?”馮端震驚的站起身,一臉不可置信,“林枭陽還活着?”
“除了他,其他涉案的宛城八賢都死絕了,”陳璞沉聲道。
馮端心思電轉,”你的好友是何人?“
“梁文舉的二兒子。“
馮端一拍腦門,”我該想到的,也隻有清正的梁文舉能如此念舊情,還不怕被牽連。“重新落座,”既然有這層關系,那對那案子我就不用多說了。我當年是刑部侍郎,大理寺審案我也在坐,我替宛城八賢說了話,案件了結以後,我雖然沒被怪罪。卻在接下來的幾年核考的時候莫名其妙的給我冠以諸如玩忽職守、不重國事等子虛烏有的罪過,慢慢被降職,最後被發配到此做了知府。“
“馮大人可願意在藍庭和藍大人手下爲官?”陳璞問道。
陳璞跳躍的問話方式,馮端還沒有适應,怔忡了片刻,笑了笑,”陳大人就這麽笃定,我願意回京?“
“馮大人是有抱負之人,也是心懷天下之人,你不會甘心就在小小的知府任上退休的。無非是擔心我是不是要結朋黨罷了。說句實在話,我該說的都說了,就算你不信我,你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吧?”陳璞說道。
馮端灑然一笑:“越國和周國的官制,刑部是要審案的,所以我可以說就是刑名出身,到大理寺的話,我能很快的适應,對我來說是個好去處。”
“這我心裏就有數了,馮大人這段時間,把銀屏的事物厘清,指不定哪天,一道聖旨,你就該奔赴京城了。”陳璞說道。
馮端站起身,”那下官就告辭了。“
“我其實就是個六品的小官兒,您現在來跟我下官下官的,等您到了京城,就該我下官下官的自稱了。”陳璞笑道。
“欽差就是替皇上辦差,我是對皇上,不是對你。對你,我倒是想叫聲,陳老弟。”
“馮老哥,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