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楊湛和陳璞已經聊到了派系鬥争,楊克勉卻才剛剛從陳璞拒絕與他結拜的一席話中醒悟,他還不能全部理解陳璞的話,但不妨礙他把陳璞的話都背下來,從父皇的反應,他就能看出,陳璞的這些話,都是他可以受用終生的。
楊湛回味着陳璞的話,“你說的内耗具體是指什麽?從你口中冒出的一些話,朕總覺得特别新奇,但細細品味又很有道理,真不知道你的腦子是怎麽長的。”
“有内,就自然有外。對一個國家來說,外就是周邊的其他國家,甚至大洋彼岸無從知曉的國度。而内,就是疆土之内的一切事物。派系間的争鬥,一定會利用到手中的權利,知進退的人會懂得在盡量不侵害國體的情況下,利用權力争鬥,不知進退的人就無所不用其極了。舉個簡單的例子,某一年天下大豐收,朝廷考慮第二年增加一點兒賦稅比例,世家集團會阻撓,因爲世家手中的地是最多的,寒門會支持,因爲寒門手中的地跟世家比就是九牛一毛。這個判斷中,他們都沒有把國家利益放在最前,這就是内耗。”陳璞說道。
“那怎麽樣才可杜絕内耗?”楊湛繼續問道。
“内耗是沒有辦法避免的,因爲派系永遠都存在。隻能說最大程度的減少内耗吧,當一個國家初創的時候,大家往往能夠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這個時候内耗是最小的。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一代代的傳承下去,這些開國功臣都做了古,他們的子孫坐享其成,那自然體會不到國家從無到有的艱辛。國家利益在他們的心中,就會越來越不重要,這樣一來内耗就會加劇。最後,百姓沒了活路,揭竿而起,又是一個朝代輪回。”陳璞越說越沉重。
楊湛徹底淪爲了學生,“那作爲皇帝要怎麽做,才能最大程度的減少内耗?”
“首先得是睿智的皇帝,才可以做到最大程度的減少内耗,這睿智就體現在能分辨朝臣的某一個政令,考慮了多少自身利益,又考慮了多少國家利益。如果發現對自身利益的考量越發的大了,就該敲打了。如果國家利益都被其遺忘了,那就隻能踢他出局。這其實是非常複雜的一個判斷過程,如果這條政令對百姓社稷确實有益,可對這個人的家族或者派系更有利,這個時候如何抉擇?是否定?還是推行?還是秋後算賬?皇帝太累了!”陳璞說完,搖頭歎息。
楊湛一副得遇知音的模樣,“是啊,太累了。朕無數次的懷念曾經年少時,隻希望帶兵打仗,隻希望成爲名将,那是朕最輕松快樂的時光。”
“時勢造英雄,天降大任于身,這也是皇上的宿命。皇帝這活計,真不是誰都能幹的。”陳璞笑道。
楊克勉這個時候說道:“藏鋒的這些話,我都記住了,雖然我現在還不能都領悟,但我有你這個好老師,今後我問你就是。但我不認同你不願意與我結拜的理由,你說的道理對别人确實如此,但我相信我的眼光,你對皇帝這個位置,你是打心眼兒裏排斥的,所以對你來說,讓你造反做皇帝,根本就不可能。”
“太子爺,皇上還在呢,你這麽說,我後背都出汗了,太吓人了。”陳璞燦燦的道。
“哦?皇兒是如何做出這個判斷的?”楊湛興緻頗高。
“藏鋒曾經跟我說,皇上這個差事,就是讓他幹,他也不幹。”楊克勉戲谑的道。
陳璞苦笑道,“太子殿下,你是看不得我好啊。皇上,我胡說的,恕罪。”
“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不過朕相信這是你的真實想法,你對皇帝的認識之深刻,是朕生平僅見的。最重要的是,你對權利根本就不熱衷,若是換了别人,今次這麽大的功勞,僅僅給一個六品爵位就打發了,肯定要牢騷滿腹,甚至滋生怨恨。你不但欣然接受,還利用搜查你府上的事情,堵住了殷景琪的嘴,還順便擡高了武陽律。”楊湛笑道。
“皇上信我就好,”陳璞說道。
“過去是不信的,現在越發的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對權利不熱衷,真心實意爲百姓謀福祉的人。可是,除了你之外,好像真的沒有了。朕越發的肯定,你就是上蒼派下來的星宿,助我武陽國泰民安。”楊湛說道。
“行啊,這頂高帽子,臣就戴着了,甘之若饴。”陳璞美滋滋的道。
此時方淳把茶娜帶到了垂拱殿門口,進來通禀:“皇上,陳夫人已經帶到了。”
“皇上,等下别提我被杖刑的事情,當沒發生過,”陳璞說完就跑了出去,茶娜站在馬車邊上,滿面寒霜,陳璞走到進前,“怎麽了,怎麽生這麽大的氣?先進去,外面冷。”說着拉起妻子的手,走進垂拱殿。
茶娜一邊走,一邊說道:“剛剛又有人來挑撥離間,我想跟去看看是誰指使的,結果這個時候方公公就來了。”
“還有這樣的事兒?你們可知道是何人所爲?”茶娜第一次來皇宮,根本就不知道壓低聲音,說的話讓楊湛和楊克勉都聽了個真切,楊湛沉聲道。
陳璞拉着妻子的手,說道:“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們都習慣了,我們也想知道到底是誰做的。”
楊湛問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又是什麽事情?”
“估計是看我不順眼的人,得知我娘子天天陪我上朝,便想出這麽一個歹毒的計策。上次是因爲殷少德踹我那一腳,我假裝吐血的事情。我娘子是苯蕃人,不懂中原的這些規矩,差一點就要硬闖了皇宮,多虧我出去的時候正好撞上,才沒有釀成大禍。”陳璞解釋道。
“混賬!朝堂上的争鬥也就算了了,竟然還算計别人的妻女,這樣的人,怎麽有資格做官?這樣的人能夠爲社稷百姓着想?”楊克勉想發起火來。
“那你們有沒有懷疑的對象?”楊湛繼續問道,他倒沒有兒子這麽激動,他幾十年的朝堂生涯,什麽事情沒見過,爲了權利,這些看起來體面的朝堂官員,可以做出太多人神共憤的龌龊事。
陳璞擺擺手,“算了,這樣的事情,即使找到是誰主使又能如何?我們以後注意就是了,皇上還有什麽事嗎?沒有的話,我要回去養傷了。”
“怎麽能算了?這樣的人一定要查出來,不然朝堂之上有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在,如何能安甯?”楊克勉急道。
“太子,這個世界上肮髒的事情太多了,隻是你沒看到罷了,要做皇帝,認清人性和人心,也是必修課。人都有多面,有的人窮兇極惡,做盡傷天害理之事,可對妻兒可能會非常的體貼和愛護;有的人表面上溫文爾雅,談吐不凡,背地裏可能就是個人口販子。太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先從認識并接受人性之惡,開始吧!”陳璞說道。
楊克勉皺眉道:“如果朝堂之上,都是這樣的龌龊之人,我武陽還能延續多久?”
“朝堂上怎麽可能都是這樣的人?董祭酒、藍大人不都是清正廉明的謙謙君子嗎?我再給你舉個例子,我自認我有些本事,我能爲朝廷做很多的事情,太子也認可我。有一天太子發現,我是個貪官,但我卻貪得很有分寸。面對這樣的我,太子要怎麽辦?”陳璞循序漸進的履行太子侍讀的責任。
“你不會這樣的,再說,你若缺錢,你跟我說,我賞賜給你就是。”楊克勉搖頭道。
“太子既然不願意假設,那我就直接說結論,面對這樣有真材實料的能臣,就算他私德方面有污點,但隻要不過分,不觸犯底線,做皇帝的都要容忍。因爲他們可以幫皇上,幫武陽做事。做皇帝不可能像小孩子交朋友一樣,這個人我喜歡他,我就跟他稱兄道弟,這個人我不喜歡他,就理都不理。皇帝要把國家利益放在第一!”陳璞說道。
“隻讓你做個太子侍讀,實在是屈才了,可是少師和太師都沒有空缺了,今後陳愛卿就以太子侍讀的身份,行太子老師之責吧。”楊湛說道。
“皇上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怎樣?等臣這幾天裝病混過去以後,就天天到東宮報道,皇上看行不?”陳璞笑道。
楊克勉也不再較真,“好!這樣最好,我有很多事情想請教藏鋒。”
楊湛這時候問道:“掌控江湖的事情,你認爲該何時推行?”
“臣一直不明白,掌控江湖的事情爲何皇上這般着急?”
“如何不急,邊遠的城池之中,有的幫會比朝廷衙門還管用,管的比衙門管的還寬。”
“皇上,臣以爲,這事情沒有這麽簡單。江湖幫派,除了擎天三十六寨那種靠打家劫舍爲生的,其他的幫派都懂得分寸,不可能這樣大張旗鼓的與官府作對,如果做到這樣的招搖,那其中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秘密。年後臣打算挑幾座邊遠的城池,親自去看看,再做定奪。”
“滿朝文武,也隻有你真的把這件事情看的如此重要,其他人要麽是覺得江湖幫派不足爲慮,要麽是把這件事情當做對付政敵的契機,更有甚者還打算掌控這新衙門,給自己的派系增添實力。卻沒有人從根源上思考,這樣的局面是怎麽出現的。”
“怎麽出現的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幕後有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