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克勉來說,和父皇吃飯是很壓抑的一件事情,好容易吃完,太監把飯菜收拾幹淨,父子兩人擦過嘴,楊湛問道:“謹言,你這次北行的表現,我很滿意。你能身先士卒,并且在緊要關頭不抛棄袍澤偷生,不被自己的身份所累,我兒長大了,父皇很欣慰。你再好好的鑽研鑽研政務,這江山,朕也可以傳給你了。”
“父皇,您正春秋鼎盛,兒臣還需曆練,而且兒臣希望得到藏鋒的肯定,無論是您還是文武百官,都不夠客觀公正,藏鋒卻不一樣,他可不拿我這身份當回事兒,我很喜歡這種感覺。他把我當成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楊克勉回憶這一個多月的接觸,微笑着道。
楊湛點點頭,“這小子确實是個難得的人才,最可貴的是不恃才傲物,能腳踏實地。他得知我把你安排去北方以後,很快的就能領悟我的意圖,并且到你身邊以後,并不因你的身份就畏首畏尾,這确實很難得。父皇準備讓他做你未來的太師,隻是還需要時間去打磨他的性子。”
“父皇,今次藏鋒的功勞之大,開國以來都未有過,給他個侯爵怎麽樣?突戎的邊患一除,我武陽就高枕無憂了,休養生息個三五年,天下就再沒有能威脅我們的敵人了。若不是他年紀太小,我都覺得足以直接封王了,開疆拓土啊!”楊克勉興奮的說道。
“謹言,你現在要學習怎麽做皇帝了,做皇帝不是憑着喜好亂來的,有功要賞、有過要罰是沒錯,可更要審時度勢的做決定。更要學會從文武百官的角度去看待問題,還有從天下萬民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然後再綜合帝王的角度,把各個側面都看透,才可以做決定。”楊湛語重心長的說道。
楊克勉說道:“父皇的意思是,從百官和萬民的角度,藏鋒不足以封賞?可他們哪裏能看懂藏鋒的大戰略,他們都隻是看表面而已,父皇是知道内幕的,難道要裝不知道?”
“就是因爲這大戰略現在絕對不能公之于衆,所以陳璞的封賞必須擱置下來,從百官和百姓的角度,陳璞是有罪的。”楊湛說道。
楊克勉此時想起了每次自己跟陳璞提起要給他請功的時候,他古井不波的表情,看來他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了,“父皇就不怕寒了他的心嗎?整個朝堂像他一樣真正爲武陽的社稷和百姓去考慮的,并且還有真材實料,能拿出切實可行戰略的,有幾人?殷景琪行嗎?段平之行嗎?白軒行嗎?如果所謂的帝王心術,是讓這樣國之棟梁寒心受屈,那兒臣覺得這樣的帝王心術不學也罷。”
楊湛頗爲驚異的看向楊克勉,這是兒子十八年來,第一次對自己的決策提出質疑,并且擲地有聲,有理有據,這讓他頗爲欣慰。一直以來楊湛都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勤勉、寬厚有餘,而開拓、血性不足,沒想到經過一番戰事的洗禮,接觸了陳璞一個月,就有了這樣的變化。
“謹言,你總算長大了,父皇很高興,很高興!”楊湛由衷的笑道。
楊克勉還想說話,可這時方淳在寝宮外說道:“皇上,藍庭和藍大人求見,此時正在後宮的門樓外等候召見。”
楊湛深知藍庭和的爲人,他不屑阿谀奉承,也不會溜須拍馬,這個時間他親自求見,一定有要事,“宣他來這裏見朕。”
楊湛的寝宮名爲福甯殿,分内外,内就是睡覺的地方,外是一個類似書房的地方,隻是比一般的書房要大的多,剛剛楊湛父子倆人,就是在外殿内用膳和交談,所以此時直接在這裏召見藍庭和。
藍庭和在方淳的帶領下低着頭,目不斜視,做臣子一般情況下是絕對不可以到後宮來的,可今天實在事出緊急,藍庭和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來到福甯殿,藍庭和看到太子也在,施禮道:“臣藍庭和,參見陛下,參見太子殿下。”
“藍愛卿這個時間要見朕,必有要事,不必多禮了,說事情吧。”楊湛說道。
藍庭和看了一眼太子後,說道:“是關于上次搜查陳府的事情。”
楊湛眉頭皺了起來,怎麽這件事兒還沒完沒了了?“直接說吧,太子可以知曉。”
“禦前行走陳璞陳大人剛剛在大理寺,敲響鳴冤鼓,狀告臣和皇上。”朗庭和沉聲道。
楊湛和楊克勉兩個人根本沒反應過來,狀告皇帝?
楊湛莫名其妙的道:“告朕?這愣頭青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告朕什麽?”
“其實他先告的是臣,告臣私闖民宅,然後臣招供,臣是從犯,皇上才是主謀。”藍庭和非常嚴肅鄭重的說道,可是說的内容卻好像笑話。
楊湛哭笑不得,“意思是你藍庭和,把朕賣了?”
“對不起,皇上。臣知法犯法一次,已經觸犯了武陽律,如果再隐瞞案情,那就是罪上加罪了,臣不敢再以身試法。”藍庭和跪了下來,說道。
楊湛到此刻也還覺得這好像一出鬧劇,臣告君,這樣的事情亘古未有,最可氣的是,另一名臣子還把身爲皇帝的他出賣了,還出賣的如此理直氣壯,楊湛現在隻覺得荒唐,荒唐至極!
“那依武陽律,私闖民宅應該如何處罰?”楊湛問道。
“如未造成人員傷亡,也未謀奪财物,主犯杖二十,從犯杖十。”藍庭和一闆一眼的說道。
“這麽說,他陳璞是要打朕的闆子喽?”楊湛問出這話,自己都覺得啼笑皆非。
藍庭和跪在地上,“說實話,臣也不知道要如何辦了。”
“藍愛卿先起來吧,你隻是個從犯,主犯是我嘛,你跪什麽?”楊湛笑道。
藍庭和站起身,臉上表情極爲複雜,苦笑不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楊湛,“皇上,這是陳大人委托臣轉交給皇上的。”
楊湛的好奇心被徹底調動起來,這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與衆不同的小子,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啊?接過藍庭和遞過的信,楊湛拆開後查看。
看過以後,楊湛哈哈大笑,笑完之後就是深深的愧疚,“陳愛卿處處爲朕着想,朕卻沒能維護他,是朕對不起他啊!你們也拿去看看吧。”
楊克勉剛剛聽聞了整個事情,對楊湛是有些微詞的,因爲百官不知内情而彈劾陳璞,這也就算了,相信陳璞也能理解。可父皇你是知道内情的,在人家爲了江山社稷九死一生的時候,作爲皇帝因爲要安撫别的臣子就無緣無故的搜查他的府宅,這樣的作爲換做是誰也要徹底寒心,就是陳璞現在辭官歸隐,楊克勉都能理解。
臉色不太好看的從楊湛手上接過信件,讀到最後,楊克勉竟然留下了眼淚,“父皇,兒臣要和藏鋒結拜爲兄弟!兒臣覺得我楊家欠了他的!兒臣替他委屈!”楊克勉說着已經淚流滿面,沖楊湛跪了下去,泣不成聲。
藍庭和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一生查案無數,也破案無數,可如今天這般讓他一波接一波的吃驚,還是頭一遭,一封信就讓皇上和太子如此大的反應,這陳璞莫不是會妖法不成?從楊克勉跪倒在地的手邊拾起信件,藍庭和也讀了起來。
看到最後,藍庭和也聲音顫抖的說道:“皇上,陳大人實乃我朝之肱股,武陽之棟梁啊!老臣甘願領那十下杖刑!”
“藍愛卿回去準備明天審案的事宜吧,不在大理寺,就在紫宸殿内。”楊湛怅然道。
藍庭和退出福甯殿,在方淳的引領下,出了後宮。
“謹言,起來吧,”楊湛溫言道。
“父皇,藏鋒的這樣的臣子,不同于其他人,對其他人可以用所謂的帝王權術,可對他,兒臣隻想真心以待。兒臣不敢左右父皇,但兒臣在對待藏鋒的态度上,兒臣要自己做主。”楊克勉伏在地上說道。
“唉,他這樣臣子,我也是第一次得見,總能直擊别人的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皇兒起來吧,父皇準你對待陳璞可以真誠以待。”楊湛說道。
楊克勉站起身,告退,“兒臣告退了,父皇也早些歇息吧,明日的早朝兒臣會來旁聽的。”
楊克勉走後,楊湛再次閱讀那封信件,喃喃自語:“朕該怎麽對你呢?”
陳璞和茶娜剛從大理寺出來,天上就飄起了雪花,南方的地面溫度不夠低,所以雪花落地就化,陳璞平伸手掌,讓雪花點點飄落其上。
“夫君,明天以後是不是你就做不了官了?我們要回雲陽嗎?”茶娜抱住陳璞的左臂,摟在懷中,說道。
陳璞把右手收回,捏了捏茶娜的瓊鼻,“誰說的,這才剛剛開始,我怎麽能走呢?”
“可是,你連皇帝都敢告,朝廷還能容得下你嗎?”茶娜不解。
“你的相公會那麽傻嗎?我在書房寫了那麽半天的信,你以爲是什麽?”陳璞笑道。
茶娜把頭貼在陳璞的胳膊上,“我以爲是跟皇帝的訣别信啊,他這麽對你,對我們家,不是要好好說道說道嗎?”
“連你都這麽想,那我就放心了。”陳璞哈哈笑道。
“什麽意思?你又在嘲笑我!”茶娜氣道。
“嗯,就是在嘲笑你呀。”
“笑吧,笑吧,反正我就是笨笨的,什麽也不會。”
“嗯,你就是笨笨的。”
“不是這樣的!我裝可憐,你不是應該哄我的嗎?”
“哄你哪有氣你有意思?再說,你自己都說你在裝可憐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