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以後,茶娜望向丈夫一往無前的身姿,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
八千支箭矢即将臨身之際,陳璞和赤骥飛馳的身影突然消失,出現在了原來位置右側一百多步外,躲過了全部箭矢。
八千突戎騎兵已經沒有了思考的能力,眼中隻有那抹紅色影子,所有的怒火都有了發洩口,再次彎弓搭箭瞄準了陳璞,又是八千支箭矢。
陳璞再一次原地消失,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八千騎魔障了一樣要再次彎弓搭箭,可已經沒有機會了,遮天騎已經距離他們不足百步。
一萬遮天騎經過陳璞身邊的時候,胯下的戰馬自發的避開陳璞,那是對赤骥這馬王的尊敬和畏懼。
陳璞撥轉馬頭,逆流而回,遮天蔽日的銀甲遮天騎中,一抹紅影信馬由缰,不疾不徐的馳行。
那人人帶傷的八百多騎,将這幅足以震顫靈魂的畫面,深深的刻在腦海,那一抹紅色的身影,好似一片銀色海洋中的一葉孤舟,馬踏銀波,王者歸來。
此刻,衆人才明白,陳璞是去騙箭矢的,這兩撥箭矢騙過以後,對方将再也沒有彎弓搭箭的餘地,隻有和遮天騎短兵相接一途。
陳璞還有一個背後深意,對方把精力都聚集到他身上,連翻兩次齊射,等于拖住了這八千騎的腳步,讓他們不能在第一時間從兩側迂回包抄遮天騎。
草原騎兵稱霸天下,依靠的就是機動性,人不穿甲、馬不挂甲,最大程度的減少馬兒負重,不論與步兵方陣遭遇還是與其他騎兵遭遇,永遠是左右雁翅而分,靠靈活的機動性在敵人沖鋒後沒有辦法馬上減速的情況下,包抄敵人左右,甚至身後,期間不停的射出箭矢,這就是草原騎射。
所以天下騎兵遇到草原騎兵都非常難受,根本不與你打正面,永遠在迂回、包抄,再迂回,直到射光所有的箭矢,往往這個時候敵人已經失去了鬥志,死傷過半了,這個時候再抽刀近戰,猶如砍瓜切菜。
陳璞正是深知這一點,所以他以對方眼中除之而後快的仇敵身份越衆而出,在那至關重要的時刻,吸引兩輪箭矢,爲己方的遮天騎最大程度減少傷亡,并爲其取得最大戰果創造條件。
遮天騎作爲武陽唯一滿萬的騎兵,白軒對這支騎兵傾注了全部心血,這一萬騎是從十萬人中選出的,必須在膂力、馬術、耐力等方面達到标準才算夠格,而後還要經曆殘酷的訓練,修習戰陣變化。
遮天騎的制式裝備就是亮銀甲和亮銀槍,配合一套十分适合戰陣厮殺的槍法,既不屬于草原騎兵樣式的輕騎,也不屬于曆史上出現過的重騎,介于兩者之間,既有一定的靈活性,又有一定的沖擊力。
在以往的戰役中,遮天騎從來都沒有萬騎一起出現過,最多的一次,是漢齊聯盟與武陽的決戰中,五千遮天騎以奇兵的方式出場,斜刺裏殺出,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此次奠定遮天騎爲武陽最強騎兵的戰役後,流傳出一句話,遮天不滿萬,滿萬神佛散。
第一次以萬人規模亮相的遮天騎,就對上八千草原騎兵,已經無力再戰的八百多幸存的殿前軍和靖安騎兵,都拭目以待,能夠見證這一曆史性的時刻,換誰都會激動。
兩方騎兵全速相遇,這個時候遮天騎的盔甲優勢就顯現出來,并因爲遮天騎使用的是長槍,在前排騎兵第一撥碰撞時,對方的馬刀還未臨身,遮天騎的亮銀槍已經釘入對方的身體。
本來騎兵戰應該是兩方不停的穿插,互換位置,不停的一次次的沖鋒,直到一方死絕。可以說騎兵戰是世上最慘烈的戰鬥,在不停的穿插對抗中,上一瞬還在你身邊與你一同疾馳的袍澤,下一瞬就隻剩下空空的戰馬。
面對草原輕騎,再使用這種穿插沖鋒就是傻子,好容易接近了草原騎兵,再與之分開,讓對方從容的施展迂回包抄的騎射戰術,這樣的事情,隻有出入戰陣的雛兒才能幹的出來,遮天騎明顯不是。
突戎騎兵的将領是一位一臉大胡子的莽漢,大圓臉,眼若銅鈴,名爲騰格雲都。是突戎三騎将之一,曾經有三千騎蠶食漢國一萬步卒的驕人戰績,被譽爲草原雄鷹。在馬上要和遮天騎遭遇的時候,騰格雲都就用突戎話下了命令,“不要減速,沖出對方的戰陣,重新集結!”他的命令被手下一一的傳遞下去。
遮天騎這邊的将領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三十多歲的英俊男子,名爲程歡,是白軒的義子,在于漢齊聯盟的十年征戰戰中,率領遮天騎,爲武陽立下赫赫戰功。程歡幾乎與騰格雲都同時對己方下令,“變陣!棉花陣!絕對不許對方脫離戰陣!”他的命令也瞬間被傳遞出去。
這就出現了極爲有趣的畫面,在兩方遭遇後,互相滲透,很快的所有人都交織在一起。突戎人堅持打馬,避過對方的攻擊,目的隻有一個脫離對方的戰陣,迅速的重新集結,然後向兩側迂回。
遮天騎卻在剛剛遭遇後就變陣,不再一味的沖鋒,而是減緩馬速,用一種纏鬥的方式,不讓對方的速度提起來,讓突戎人非常難受,速度提不起來,就不可能迅速的脫離對方。但如果一味的提速,連防護都不要了的話,就等于在送死,可一旦與對方過招,速度就再也别想提起來。
騰格雲都敏銳的覺察了戰局變化,再一味的想着脫離,就等于送死了,再次吼道:“殺敵!揮刀!”
這就是戰場,既定的計劃再完美,再符合自身的優勢,也沒有用。你在出招,對方同樣在出招,瞬息萬變才是戰場,臨場戰術更疊才是對将領真正的考驗。
收到命令的突戎騎兵,不再一味的提速躲閃,開始揮刀與身邊的遮天騎近身肉搏。
“大局已定!”楊克勉神采奕奕,一掃剛剛的慷慨赴死。
這些人中對戰場藝術領會最深的無疑是陳璞,其次就是祝青林,他沒有随聲附和,而是眉頭緊鎖的說道:“這場騎兵對決,藏鋒的作用占了八成,遮天騎真的是撿了大便宜。可這戰功,藏鋒恐怕拿不走多少,這不公平!”
“我是個文官,要戰功有什麽用,誰拿去我都無所謂,隻要能赢就行。”陳璞何嘗看不出來,隻是他并不在意這些,無論是刺殺都律王,還是今天的這場大戰,都不是最終的目的。
這些都隻是,他大戰略中的一環罷了,也可以算是大戰略的前奏和基礎,隻有奠定了好的基礎,下面的每一步才能順暢的實施。
楊克勉說道:“茂然,不用擔心。等回朝,我會面見父皇,把事情的始末,事無巨細的說與父皇知曉,誰有幾分功勞,父皇不會看不出的。”
“我倒忘了太子殿下了,也隻有你可以爲藏鋒說公道話,而不被人打壓。”祝青林笑道。
楊克勉這才反應過來,祝青林就是說與他聽的,無奈的道:“我還是喜歡之前,你們不知道我的身份,與我稱兄道弟的感覺。恐怕再也沒有了,無論我說什麽,你們也不可能不受我的身份影響。”
“這就是你的命,稱孤道寡的宿命,說句大不敬的話,你别告訴你爹殺我頭哈!皇帝真的是很苦的差事,給我幹我都不幹。”陳璞說道。
“确實大不敬,可你說的對啊!父皇過去也是笑口常開的,現在他的笑容越來越少,有時候望着父皇的背影,我真的感覺他很孤獨。”楊克勉不無感慨的說道。
“孤獨就對了,做皇上注定是一個人的旅途,别人或是拉車的馬,或是乘坐的車,沒辦法陪伴你!陪伴皇帝的隻有他自己。”陳璞說道。
楊克勉凝視眼前的陳璞,他越來越能理解父皇爲什麽對這個少年如此看重,無論智慧還是勇武,這個還不到十八歲的少年,都是他生平僅見。即使像武陽的白軒、齊國的司馬天穹,這樣的絕世将星,在陳璞這個年紀也沒有他如今的成就,更不具備他此時的智慧和洞察力。
楊克勉望着陳璞沉思,陳璞卻沒工夫看他,此刻他正望向戰場,“恢複的差不多了吧?突戎騎兵等到無力反抗的時候,一定有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奔逃的,如果讓這群餓狼混入中原腹地,無疑是百姓的災難,我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擦亮眼睛,有弓箭、有連弩的都拿出來,但凡看到要脫離戰陣逃跑的,一律格殺!”八百多騎分散開來,擋住南去的路徑。
戰事急轉直下,從剛開始的勢均力敵,到現在一面倒也僅僅是陳璞他們閑聊的這一炷香的工夫。突戎的将領還是判斷失誤了,如果他堅定不移的貫徹最開始的策略,死傷雖然避免不了,但至少能存活和逃脫出來來一半人馬,那時如果向遮天騎的兩翼迂回,奔向北方的山口,還是有機會逃走一些人的。
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如今的局面,突戎必然全軍覆沒。
如陳璞所料,已經有外圍的突戎騎兵,脫離了戰陣,慌不擇路的奔逃,奔向南方的盡數被陳璞他們解決掉。程歡也覺察到,戰場的變化,分出一部分人配合陳璞他們,把守東西側,隻留下北方這一條出路。
騰格雲都咬碎鋼牙,可大勢已去,他也無力回天,在親衛的保護下向北方突圍,遮天騎豈能讓這樣的大魚脫網,拼命的纏住這幾百親衛和騰格雲都。
可這些突戎的親衛非常勇猛,悍不畏死的拼殺,甘願用自己的性命換首領的逃脫,遮天騎這邊因爲已經是必勝的結局,在心态上兩方都悄然的發生了變化。
一方拼死,以命換命的保護首領逃脫,一方面有些不甘心在這已定勝局之時再送死,遮天騎在這尾聲鬥恨的環節,輸了。
那騰格雲都在僅剩三名親衛的情況下,成功突圍而出,拼盡全力的打馬狂奔,程歡從馬鞍摘下他的鐵胎弓,彎弓搭箭,連珠箭,四連發,直奔騰哥雲頓和三名親衛的後心。
四人無一幸免,跌落塵埃,草原雄鷹,就此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