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了名的陳璞,心中腹诽,皇帝老兒不地道。
從文官隊伍的最末尾,走出來,直到與殷景琪并排站定,陳璞拱手道:“臣以爲時機不到。”
殷景琪直接問道:“爲何時機不到?”
“因爲那是我寫的,我覺得時機不到,那就是不到。”陳璞理直氣壯的道,這副樣子才真的符合他十七歲的年紀。
“一派胡言,朝政大事,豈可兒戲?”殷景琪義正言辭的質問陳璞。
“既然我是一派胡言,那就别用我寫的施政綱領啊?殷太師你自己寫一份,然後再呈于皇上聖裁,那時候時機對不對,就是您說了算了。”陳璞繼續胡攪蠻纏。
“陳大人的意思是,你寫的綱領朝廷不可以用?聖上不可以用?”殷景琪發難。
“不不不,我寫的施政綱領就是要讓朝廷用,讓聖上用,讓天下黎民受益的!”陳璞說道。
“這與你剛剛的話不矛盾嗎?”殷景琪繼續追擊。
“不矛盾,一點都不矛盾,我隻是不想給你用!你可以代表黎民?代表朝廷?代表聖上?”陳璞毫不畏懼。
殷景琪瞳孔一縮,“黃口小兒,胡攪蠻纏,我不與你對話!”
“白毛老匹夫,好不要臉!大言不慚的要把我的施政綱領據爲己有,到時候衙門成立有了功勞是你的,犯了錯我要受牽連,我更羞于與你這種人爲伍!”陳璞破口大罵。
滿朝文武,包括楊湛在内,全部都傻眼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一老一小兩位朝臣,在朝會之上對着罵街。這陳璞實乃天字第一号愣頭青,竟然毫不畏懼殷太師的滔天權勢,與之對罵。精彩!太精彩了!每一位朝臣,都好像打了雞血一樣,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刺激啊!新鮮啊!這樂子百年不遇啊!
楊湛更是發懵,如此睿智的陳璞,怎麽突然變的莽撞,好像瞬間從一個學富五車的大儒變成了撒潑耍賴的潑皮,這如何收場?
“皇上,他以下犯上,辱罵老臣,請皇上爲老臣做主!”殷景琪字字泣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上,臣是禦前行走,隻對皇上負責,我并不是殷太師的下屬,所以以下犯上的罪責,我不承認!他爲老不尊,企圖剽竊臣的施政綱領,還辱罵臣下,請皇上爲臣做主啊!臣爲了武陽江山社稷,委屈啊!”陳璞直接跪倒地上,哀嚎!
“我何時辱罵于你?”殷景琪質問趴扶在地上陳璞。
陳璞歪過頭,看向殷景琪,“你罵我黃口小兒,胡攪蠻纏!”
“我說的哪裏不對?”
“那你就是白毛老匹夫,堂堂一品太師剽竊我個六品小官的施政綱領,你可要臉?我說的又哪裏不對?”
殷景琪被氣得手直哆嗦,指着陳璞,“你,你,你……”你了半天,然後眼前一黑就軟倒在地。
碰瓷!陳璞一看勢頭不對,狠狠心,一口咬破舌頭和嘴唇,剛吸出一點血,傷口就愈合,反複多次,蓄滿半口血,靜靜匍匐在地,等待着。
殷少德看父親被氣暈,趕緊從文官隊伍中奔出,先是查看父親的情況,發現隻是暈倒,趕快掐人中,把殷景琪喚醒,看着懷中父親幽幽轉醒,才放下心來,把殷景琪從地上扶起。
這時候,殷少德才有工夫看向旁邊匍匐在地的陳璞,惡向膽邊生,擡起腿就踹向陳璞的後背,陳璞不閃不避被踹了個正着,一口鮮血順勢噴出,把前方的台階都染紅了,倒地不起。
殷少德哪裏想到他一腳有這樣的威力,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皇上!不是我!我,皇上,不可能的!皇上,我不會武功啊!”語無倫次的向楊湛解釋。
楊湛看到陳璞吐血,就一下子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自打把陳璞叫出來,事情就脫出了他的掌控,兩個朝臣竟然對罵,然後還導緻一個暈倒,一個被踹吐血,這樣急轉直下的劇情,楊湛别說是皇帝,就是玉帝也料想不到這樣的局面。
“宣太醫!方淳,把陳愛卿擡到垂拱殿,快!”楊湛吼道,陳璞對他太重要了,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方淳讓兩個小太監擡起陳璞,跟着他往屏風後跑去,楊湛又看向殷少德,“朝會之上,朕的眼前,毆打朝臣,殷少德,你很好!”
殷少德到現在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始終在糾結,他怎麽可能把人踹吐血,“皇上,我沒有,我怎麽可能有如此的力量,我就是出出氣。”
殷景琪閉上雙眼,心中哀歎,我殷景琪半生榮光,竟然生出這樣的兒子,家門不幸啊!睜開眼突然雙膝跪地,“皇上,老臣教子無方,闖下大禍,若陳大人有什麽閃失,老臣願意抵命!”
殷少德看父親跪下,也跟着跪了下來,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抵命的話,隻會磕頭,然後不停的重複,“皇上,臣知錯了。”
楊湛沒有法子,這個時候隻能各打五十大闆,“殷愛卿剛剛言語過激了,陳愛卿也口沒遮攔,都有錯。剛剛殷愛卿也暈倒了,隻要陳愛卿無大礙,這事兒就過去吧。”
“老臣慚愧。”殷景琪聲音無比沉重。
“朕宣布一份任命,董祭酒年事已高,不适合在靖安城做與突戎和談的使節。現任命禮部尚書周弼爲正使,陳璞爲副使換回董祭酒,繼續與突戎和談。礙于陳愛卿的身體情況,若三日後無礙就三日後啓程,如無法成行,就延期到陳愛卿痊愈,散朝吧。”楊湛說罷,急急忙忙的轉屏風出去。
滿朝文武現在的表情,就好像看了一出夢寐以求的戲,無論是旦角還是老生,都超水平發揮,精彩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他們内心的激動,這場朝會太長見識了!
一個第一次正式上朝的六品官,把當朝一品太師給罵暈了,然後太師的兒子吏部尚書把六品官踹吐血了,如果這一出戲發生在外面還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可是發生在這朝會之上,皇帝的眼前,這樣的事情,就是前朝、前前朝也沒聽說過。
滿朝文武心滿意足的散朝,咂摸咂摸嘴,意猶未盡。
殷景琪緩緩的站起身,殷少德想扶他,他憤怒的甩開兒子的手,“成事不足!”往紫宸殿外走去。
陳璞被擡到了垂拱殿後,放在了皇帝的龍床上,當兩個小太監退出去以後,陳璞一骨碌就下了床,站在了地上,把方淳吓了一跳,“狀元公,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啊?”
“沒事沒事,麻煩方公公給我弄點兒水來,我洗洗臉、漱漱口。”陳璞說道。
“還是等皇上來了,再說吧。”方淳苦笑道。
不一會兒楊湛走進垂拱殿,看陳璞生龍活虎的樣子,心下稍安,“無大礙?”
“沒事兒,一口血,吃幾塊肉就補回來了。”陳璞笑道。
方淳趕忙說道:“我去給陳大人準備洗臉水,清洗一下。”他明白,不是什麽事情他都可以聽的。
楊湛皺眉道:“爲何要如此做?”
“臣本就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這副做派不正合适嗎?再說,皇上您回想一下,臣剛剛在朝會上說的話有一個字說錯錯嗎?他殷景琪拉攏臣不成,翻臉無情,還要搶奪臣的心血成果,這不是厚顔無恥,是什麽?他暈倒了,就等于把皇上架起來了,臣若不吐口血,皇上哪來的梯子下台階?”陳璞一臉血污的笑道。
這笑容讓楊湛深感溫暖和感動,“自打朕認識殷太師以來,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态,也從未見過他如此進退失據,陳愛卿,何來的勇氣?”
“皇上信任臣,臣就有無上的勇氣,皇上就是臣的膽。哪一天皇上要是對臣不再信任,那臣就沒有了根基,别人一口氣就能把臣吹散。”陳璞誠懇的說道。
“段平之許了你多少好處?”楊湛突然問道。
“唉,果如臣所料,無論是殷景琪還是皇上您,都覺得臣如果不與他爲伍,就等于倒向了寒門。難道臣就不能有别的選擇?”陳璞無奈道。
“此話何解?”楊湛問道。
“臣不需要加入任何陣營,臣入朝爲官隻爲百姓謀福祉,臣不想對皇上以外的人卑躬屈膝,臣也不想把精力耗費在派系争鬥上,臣隻想做點對黎民有益的事情,僅此而已。所以,請皇上相信,臣的抱負根本就是不是高官厚祿,臣隻要武陽安泰。”陳璞直抒胸臆,讓楊湛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楊湛沒有見過陳璞這樣的人,眼前的他好像純粹的沒有一絲雜質,所言句句肺腑;可剛剛在朝會之上,那個如市井百姓一般罵街的,也是他;能把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施政綱領,一氣呵成的寫出的天才,也是他。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哪個都不是?還是哪個都是?
“朕也跟你說句心裏話,你這樣的臣子,朕從未見過,朕拿不準。朕隻能告訴你,你不負朕,朕不負你。朕要從你未來的言行上,一點點的看清你,才能相信你。”作爲皇帝,楊湛能說出這些話,可謂不遮不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