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翔如夢初醒,“狀元公說笑了,老爺讓我在這專門等狀元公的,請随我來,老爺等候多時了。”
“我這禦者和馬車……”
“哦,狀元公放心,自然會有人帶貴屬去休息用茶,車馬您也放心,絕對伺候的好好的,一點剮蹭都不會有。”殷翔笑容可掬的說道。
“如此甚好,請帶路。”陳璞說道。
在殷翔的帶領下,陳璞進入了京城除了皇宮以外,最頂級的豪門。
殷府之大、之美、之雅,都是陳璞生平僅見,今天算是漲了見識了,進門的影壁牆就足有二十多步的寬度,上面是一副松鶴圖,一看就出自大家手筆。
繞過影壁,來到前院,雖然已經是初冬時節,這裏卻絲毫沒有蕭瑟之感,滿目翠綠,都是些耐寒的花草樹木。
走過第二道門,左右的回廊延伸出去,不知繞向了何處,這道院子整個就是個池塘,一條棧橋式的木頭通道,架于池塘之上,紅色的木料質地堅硬,如果陳璞沒猜錯,這是檀木,用檀木做棧橋,手筆夠大。
通過棧橋進入第三道門,這裏好似一個假山迷宮,道路蜿蜒入假山之中,四周都是形狀奇美的假山,加上四周的綠植,走在其中,根本不知身在何處。在殷翔的帶領下,陳璞夫妻在假山群中七拐八拐的才出來,進入第四道院子。
一片竹林,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竹子,品種繁多。現在是夜間,陳璞雖然可以看的很遠,可還是少了意境,陳璞相信如果是白天,這郁郁蔥蔥的竹林一定讓人心曠神怡。
第五進院子才是會客中廳院落,兩個人站在中廳前,迎接着陳璞,陳璞遠遠就認出了殷景琪,可是殷景琪邊上的中年人,陳璞卻不識,但卻知道他是朝中重臣,因爲在殿試的時候,和皇帝一起監考的人中,就有他,當時兩人沒有站在一起,陳璞也隻是掃了一遍,記住相貌而已。現在此人和殷景琪站在一起,陳璞才恍然大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父子倆。那這位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吏部尚書殷少德,殷景琪長子。
雖然看到殷氏父子,可陳璞拉着妻子的手依然緊握,腳步依然不疾不徐,直走到殷氏父子五步外的時候,陳璞才松開妻子的手,稍微的一欠身,“讓兩位殷大人久候了,換衣服耽擱了,我可是把我的全部家當都穿身上了,就爲表示對兩位的尊重。”茶娜也随着丈夫,對殷景琪父子施了個萬福。
殷景琪哈哈一笑,親自上前伸手拉住陳璞的胳膊,“藏鋒說笑了,隻是吃個便飯聊聊天,哪用如此隆重。這位秀外慧中的女子是——?”
“是我娘子,”陳璞說道。
殷少德這時候插話道:“傳言狀元公和妻子伉俪情深,形影不了,原來是真的。”
“兩位大人見笑了,不笑話我兒女情長下官就燒高香喽。”陳璞笑道。
殷景琪說道:“诶——夫妻恩愛才能讓小家穩固,小家穩固才能把心思都放在國事了,藏鋒這是大智慧。”
“讓殷太師這麽一說,我都覺得,我充滿了智慧,哈哈。”陳璞也笑道。
殷少德對殷景琪說道:“父親,咱們入席吧,外面寒氣太重了。”
“好,入席!”
殷景琪沒想到陳璞會帶夫人赴宴,所以入席落座以後,特地讓兒子把兒媳叫過來作陪。殷少德的妻子殷李氏,從言行上就可以看出,明顯是豪門大戶的大家閨秀,長相不算美,但勝在氣質溫婉,言談讓人舒服。
隻是殷家人不知道茶娜是何許人也,别說你是豪門大戶的女子,就算你是皇後,也别想讓茶娜有什麽好臉色,她除了對陳璞親近的人,對誰都不假顔色,能有一搭沒一搭的出點兒聲,已經是很給面子了。這一頓飯,注定是殷李氏難以忘懷的一餐飯。
大圓桌,殷景琪坐在主位,左手邊是陳璞,右手邊是殷少德,陳璞的下手是茶娜,茶娜旁邊是殷李氏。
殷景琪的目的就是讓殷李氏和茶娜聊天,他們三個男人聊正事,各說各的。
不多時,熱氣騰騰的酒菜上桌,互敬一杯以後,進入正題。
“藏鋒,不知你師承何人啊?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一定是一方大儒。”殷景琪已經派出人馬去雲陽查陳璞的底細,可卻還沒有歸來,所以他也隻能自己問了。
“我若說出來,不知道這頓飯還能不能讓我吃了。”陳璞微笑道。
殷景琪的心沉了下去,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可能要出現了,董明樓是雲陽人他怎會不知,董明樓當年丁憂雲陽一年他怎會不曉,隻是他不相信這麽巧,他運氣一向不差,可是現實打了他了一個耳光,“藏鋒說笑了,說出來,沒準我還認識。”
“董明樓董祭酒就是我的恩師,您一定認識。”陳璞笑容不改。
殷景琪雖然料到,可真正聽到,還是讓他有些揪心,面容上卻絲毫看不出異樣,“原來是董祭酒的高徒,怪不得如此天縱奇才,你那份會試考卷,讓我歎爲觀止,我給茂繁看過之後,他連連說不如也。”
“是啊,陳大人的這份策問,完全可以讓天下官員好好觀摩學習,太精彩了,我确實不如也。”殷少德附和道。
看來殷少德表字叫做茂然,陳璞在心中腹诽,取名叫缺德,表字叫茂然,也是相輔相成啊,殷太師牛氣!
“其實是僥幸,我在雲陽時,看着烏煙瘴氣的所謂江湖,就冒出過要整治一番的想法,隻是那會兒也僅僅是靈機一動,并沒有深思,哪裏知道考題竟然會是這個,我把當初的設想逐一豐滿,才有了那篇策問,不甚稀奇,運氣好罷了。”陳璞謙虛道。
“你是說,你還是學子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過朝廷會整治江湖?”殷景琪更加驚異的問道。
“算是吧,隻是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我還覺着得過個幾年,武陽休養生息以後呢。”陳璞說道。
殷景琪想了想,覺得不如開門見山吧,人家和和段平之是師兄的,再閑扯下去也沒意義,“不知藏鋒對這天下的世家門閥,怎麽看?”
“說世家就要說寒門,都說寒門和世家不兩立,可在我看來并不如此。世家起于寒門,寒門終于世家。現如今的兩方對立,也僅僅是因爲天下剛剛一統,兩方的矛盾難以調和,而後找到同類抱團取暖,慢慢的構建出了同盟,利益交織形成派系。”陳璞右手把玩着空酒杯,說道。
“藏鋒所言,字字珠玑,入木三分。寒門和世家确實會互換,可那是幾代人以後的事情,當下卻就是對立的并且勢不兩立的。”殷景琪說道。
陳璞點點頭,“所以不用問我寒門和世家是怎麽回事兒,無論世家還是寒門都是符号罷了,殷太師直接問我要站哪一隊就好了。”
殷景琪父子沒想到陳璞這樣把事情挑明,他們的半生都浸淫在官場中,官場上講求個點到即止和不說破,可眼前這個愣頭青,硬是要挑明了說,這樣殷景琪父子都有些尴尬。
殷景琪在心中腹诽,你董明樓怎麽教的徒弟?還有這麽聊的?
硬着頭皮,殷景琪問道:“那藏鋒是什麽打算呢?”
“無論哪邊我也不會加入,我隻幫我覺得對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有益的人,如果殷太師的某一條政策,我覺得對百姓有益,我定當支持,段師兄那邊亦如是。我對謀求自己派系利益的這種事兒敬而遠之,因爲我沒那麽多精力。我有嬌妻美眷,不缺女人,我還有諸多生意,也不缺錢,我做官僅僅是想爲蒼生謀福祉,僅此而已。”陳璞句句肺腑。
陳璞雖然句句說的都是心裏話,可在殷氏父子聽來,他們隻聽出了拒絕,他們對那些聽起來就不真實的空話早就學會聽而不聞,既然拒絕加入自己,那就等于是加入了對方,殷氏父子如是想。
“年歲大了,被寒氣一激,身體有些不适。茂然,你們夫妻在陪陳大人伉俪喝幾杯,我先回去歇息了。”殷景琪說道。
陳璞怎會聽不出殷景琪話中的逐客之意,站起身微笑道:“殷太師要保重身體啊,您可是武陽的擎天白玉柱,天色不早了,下官也該回轉了,謝謝殷太師和殷大人的盛情款待,告辭。”
“茂然,待爲父送送陳大人。”殷景琪說罷就往屏風後走去。
這對父子還真是一般無二,殷少德也僅僅是送到了中廳的院門口,就不動了。陳璞夫妻二人,完全憑借着記憶,走出了殷府,等了一會兒,吳旬駕着馬車從殷府邊上的巷子馳出,陳璞兩人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馳出。
“東家,這殷府怎麽回事兒?開始的時候熱情的很,又是熱茶,又是糕點的伺候着,走的時候,像吆喝狗一樣的讓我離開。”吳旬有些憋氣。
陳璞自己受多大委屈都無所謂,但是他看不得親近的人受委屈,“旬哥兒,不好意思,我也沒料到他們殷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讓你受委屈了,我給你賠不是。”
吳旬趕緊道:“東家,你可别這麽說,跟你有什麽關系,不跟這樣的人爲伍就對了,我這算什麽委屈,你在朝堂之上,頭頂上頂着這麽一位,你以後可不好受了。”
“若隻是我自己,沒人能讓我受委屈,可是我看不得你們因爲我受牽連,這樣我會愧疚。無論你也好還是其他人,大家都是娘生爹養的,就因爲跟我挂上關系,就要受委屈,憑什麽?他殷景琪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别要臉了。”陳璞語氣轉冷。
陳璞的話讓吳旬心中暖洋洋的,他知道陳璞不是喜歡說場面話的人,既然他這麽說,那就真的是這樣想,“東家,能跟着你,其實是大家的福氣,你不必這樣,這世上沒有光享福不遭罪的道理。”
“旬哥兒,可以啊。讀了幾本佛經,通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