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六品的所謂禦前行走,他們就摸不清皇上的脈了,這分明是皇帝特設的官職。
不管他們怎麽議論,方淳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宣讀下面的任命,後面就沒有什麽特殊的了,剩下四十一人全部任命爲國書院的編修,等待進一步的考核,然後分配官職,是在京城的衙門當差,還是外放個縣令、縣丞,那就看個人的運氣和能力了。
所有的聖旨宣讀完畢以後,楊湛說道:“今日,朕又得四十二位臣子,理當慶賀。即刻出發,前往瓊林苑,朕與衆愛卿,共謀一醉。”
浩浩蕩蕩的儀仗開路,皇帝的六馬龍辇跟在儀仗之後,楊湛特地準許陳璞騎馬陪侍在龍辇一旁,後面是連綿不絕的馬車,新科進士四人一乘。再後,是文官乘坐自家的馬車,武官騎乘自帶的馬匹跟在最後。
一路上禁衛三軍封路,組成了一條從皇宮南門到京城西北方瓊林苑的人肉通道,浩浩蕩蕩的馬車隊穿行其中,蔚爲壯觀,百姓見到皇帝的機會可不多,紛紛在人牆外面駐足觀看,隻爲一睹天子聖顔,無奈皇帝的龍辇封的嚴嚴實實,根本什麽都看不見。
瓊林苑并不遠,出了西面的白虎門,再折向北方,筆直的通往瓊林苑。京城有兩座皇家園林,一處是西北方的瓊林苑,一處是東北方的金池宮,瓊林苑有小型的獵場,已經不能在馳騁沙場的楊湛,偶有興緻便會去狩獵一番。金池宮有天然的溫泉眼,冬天最冷的時節,皇帝會攜皇後和妃子們去金池宮泡溫泉。
瓊林苑建造之時,楊湛就定下調子,這瓊林苑就是爲君臣共歡提供一個場所,所以瓊林苑中隻有一座宮殿,宮殿不高,但是占地極廣,就是爲了方便大排延宴。
此時的瓊林苑中,盛大的酒席已經擺開,卻不是圍坐的圓桌,而是仿古的跪坐條案,一人一張條案,隻有皇帝是龍椅高桌。
禦廚們也在緊鑼密鼓的備菜,隻等皇帝和百官就位,就可以開始燃火烹饪。
陳璞在路上還在想,要是能讓薛丁山和孫流雲來,和禦廚們切磋一番,那一定十分的有趣。
皇家儀仗和百官車馬抵達瓊林苑時午時剛至,瓊林殿中已經燃起無數的木炭火盆,十月中旬已經十分的寒冷,一路上北風瑟瑟,陳璞這種怪胎到不覺得什麽,那些文官可都受不住了,一個個凍的鼻涕橫流。
走進溫暖如春的瓊林殿,溫暖帶給人的愉悅感,讓衆文官舒服的直哼哼。
瓊林殿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設計的,皇帝桌椅所在的一尺高的台子是半圓形的,所以百官跪坐其後的矮條案的擺放也是半圓形的,像一個扇面一樣的輻射出去,第一排僅能擺下五張條案,第二排可以擺七張,以此類推。
因爲今天是慶賀新科進士高中,所以陳璞這個狀元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他的後面都是新科進士,其他文武百官,按品級圍繞在這些新科進士周圍。
陳璞的左邊是段平之,段平之的左邊是殷景琪,陳璞的右邊是白軒,白軒的右邊是大理寺卿藍庭和。
本來藍庭和的位置應該是董明樓的,可是董祭酒還在邊關遭罪,就隻有藍庭和适合這個位置了。
楊湛到後面的房間換過便服,再出來時,群臣已經落座,楊湛站在高台上,沒有陳璞想象中的長篇大論,僅僅是朗聲道:“開席!”
皇帝的開席命令,由太監一聲聲的接力傳聲下去,在馬車隊即将抵達瓊林苑時,就有專人提前通知瓊林苑的禦廚開始做菜,所以皇帝的一聲開席,馬上就有太監和宮女一道道的開始上菜。
這種分席的好處是自己吃自己的,幹淨衛生,又惬意。壞處就是麻煩,菜一道道的上,多餘的就要撤下去,沒有足夠的宮女和太監,還真做不到及時布菜。
楊湛飲酒頗爲豪邁,第一杯酒慶賀新科進士高中,第二杯酒是百官一齊祝武陽千秋萬代。
第三杯酒還沒喝,就有人找陳璞的茬兒,一位官員從座位上站起來,“皇上,既然今天是慶賀酒宴,那總得有點兒助興的遊戲,不如讓我們連中三元的新科狀元,賦詩一首,給皇上,給群臣助助興,如何?”
百官看向說話的人,眼中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屑,因爲這人是朝中出了名的恃才傲物愣頭青,他是武陽開國第二年的狀元,從編撰慢慢做起,因爲恃才傲物的性子,處處碰壁,如今已經年近四十,還隻是禮部的一個六品小官,他站起來挑釁陳璞,也是衆人能料想到的事情,陳璞初來乍到就讓皇帝爲他新設置了官職,這樣的優待,從未有過。
嫉妒這種性格,是楊湛非常讨厭的,所以楊湛一直看不上這位曾經的狀元公,他甚至後悔當初把狀元給了這人。可人家說的也不算過分,往年的瓊林宴都有作詩、寫詞助興的傳統,既然已經被提起,楊湛作爲皇帝沒理由阻攔,雖然不想讓那嫉妒官員如願,可還是放下酒杯說道:“陳愛卿,可有詩性?”
從問話上就可以看出楊湛對陳璞的喜愛,這一句話問的極有學問,詩性這東西虛無缥缈,就算陳璞說沒有也無傷大雅,算是給陳璞一個台階。
陳璞最不怕的就是比詩詞歌賦,前世的唐詩宋詞已經是詩詞的巅峰,陳璞不相信在詩詞上有什麽人可以超越唐詩宋詞的高度,後來者能與之比肩,就已經是厲害無比了,比如太祖。
陳璞轉過身看向那個點名挑釁于他的官員,“這位大人,請你說個題目。”
那人沒想到這陳璞這麽有底氣,直接把問題又抛給了他,他沒有想到這樣的後果,他一心想的就是要讓那新科狀出醜,其實陳璞出醜與否跟他有什麽關系呢?可這世上就是有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垃圾!
情急之下,他說道,“因爲今年是閏六月,所以即使已經十月中旬,秋味也沒有散盡,這深秋時節,沒有比以秋色爲題,更應景的了,陳狀元就以秋色爲題吧?”
“好!”陳璞答應一聲,轉回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吟出了範仲淹的蘇幕遮,“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陳璞呻吟低沉的吟誦完這首蘇幕遮,整個瓊林苑瞬間安靜,火盆中木炭燃燒的噼啪響聲越發的歡快,不知是誰第一個鼓掌,整個瓊林殿瞬間掌聲雷動,楊湛站了起來,走到高台邊緣,“好詞!陳愛卿好文采!秋景襯離情,如此凄然的詞句,陳愛卿可是想家了?”
陳璞心說,自己隻是想起哪首就吟誦哪首罷了,可言語上絕對不能出纰漏,略帶感傷的道:“從我出生起,我就沒有回過故鄉,都是娘親跟我描述故鄉是什麽樣子,我隻能把這種虛無缥缈的思鄉化在詞中聊表慰藉。”
别人不知道陳璞的身世,楊湛卻清楚得很,陳璞從出生後就沒有回過渤浪城,他的家也早就成爲了一片廢墟,恐怕他回去會更加的傷感吧?
楊湛看向那位挑釁的官員,“陳愛卿的詞,可還能入你法眼?”
當皇帝這樣問一位臣子的時候,那基本就等于給這個人判了死刑。對官員來說,比肉體上的死更可怕的就是仕途上的死,那個官員如夢初醒,如堕冰窖,他知道他完了。
楊湛根本就沒有想等那人的答案,他轉向方淳,“把這首詞記錄下來,朕無事時要細細品讀。”
皇帝已經定了調子,下面的官員自然知道了風向,無論是真的誇,還是随聲附和,總之是把陳璞的文采誇到了天上去,也再沒有人敢挑釁陳璞,不說皇帝現在的榮寵,就是真的比才華,他們也自問寫不出能超越剛剛這首詞的作品。
楊湛又繼續問陳璞道:“可能馬上想出題目?”
“就叫,蘇幕遮,懷古吧。”陳璞可不好意思自己改名字,剽竊古人的作品已經挺可恥了,再亂改,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蘇幕遮?可是曲牌?朕怎麽從未聽說過?”楊湛問道。
陳璞隻能胡謅,“家鄉的小調,臣也僅僅是聽娘親哼唱過。”
酒宴繼續下去,再沒有什麽不和諧的聲音,君臣盡歡。酒宴結束後,回京城就不必再一同行動,群臣自己找到自己的馬車或者馬匹,紛紛離去。
方淳找到陳璞,遞過一個木牌,陳璞知道這是皇上給自己的。接過以後,陳璞拉起冬軒丞就往外跑。
“去騎我的馬,回府把所有人都叫上,然後讓孫爺爺和我嶽父去購置足夠幾十人吃的食材和酒水,讓大家都都集合到淩雲山莊。”陳璞邊走邊吩咐冬軒丞。
“淩雲山莊?那是哪裏?”冬軒丞詫異道。
“我嶽父和嶽母都知道,你就去轉告就是了,然後你就去找你的小顔冰吧,家宴好好表現。”陳璞拍了一下好兄弟肩膀,以示鼓勵。
冬軒丞騎馬離去,陳璞想出瓊林苑去找四位嬌妻,卻被段平之叫住,“藏鋒,你到底花了多少錢啊?我那宅子我自己都不認識了。”昨晚段平之一家人就返回自己的家中了,順便也把師娘董柳氏送了回去。
陳璞懶得在這件事上跟他扯皮,“我說多少錢,你能還給我?能還的話,那我說!”陳璞說道。
段平之被陳璞噎住了,苦笑道:“你小子行,現在是徹底把我架起來了。”
“快回去努力耕耘吧,我還有事兒,先告辭了哈。”陳璞說完就往外跑去。
段平之被陳璞的調侃弄的老臉有些發紅,看了下四周,發現沒什麽人注意,才放下心來,尋找自己家的馬車去了。
段平之沒發現,不代表沒人注意到,他兩人頗爲親密的聊天,全被殷景琪看在眼中。到現在陳璞是董明樓弟子的事情,殷景琪也還不知道,所以他本能的理解爲,段平之要跟他搶人,不免有些焦急,可就在他稍微分神之後,再想找陳璞,蹤影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