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皇帝的問話,方淳也難得的露出笑容,“陳會元是個聰明人。”接着把陳璞從皇宮外到進入弘德殿的表現跟皇上講述了一遍。
“原來他就是陳璞,你覺着他讓你幫他保管元寶是什麽用意?”楊湛饒有興趣的問道。
“老奴覺着,他在試探,如果老奴是個貪财的人,他就不會跟我要了,當做結個善緣。如果他發覺老奴不是個愛财的人,他就會要回去。不過他無論能不能判斷老奴是否愛财,他也不敢不要了,因爲他發現老奴是皇上貼身使喚的人。”方淳嘶啞的嗓音,緩緩分析道。
楊湛點點頭,“有趣的小子,朕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有趣的年輕人,他才十七歲啊!”楊湛說着,就準備坐到龍書案後面的大椅上,可剛彎腰又直起來,“你說,朕是聽他的話坐下來看,還是就拼一口氣,站着看呢?”
方淳想了想,“依老奴看,還是聽他的,這樣如果皇上穩穩的坐着看完,下次遇到他可以讓他難堪一下。”
“哈哈,好,朕就坐着看,看他還能有什麽奇思妙想,拖字訣已經實施,朕已經不覺出奇了,他還能有什麽主意?”楊湛坐下來,翻開陳璞的考卷。
前面拖字訣的部分,陳璞做了詳細的闡述,把過去他沒有完善的地方都做了補充,從細節上,把拖字訣用到了極緻,楊湛也僅僅是覺得陳璞的有些細節處置實在有些孩子氣,但卻的确有效,可完全到不了讓自己拍案而起的地步。
繼續看下去,當看到陳璞闡述讓一支武陽最強的騎兵孤軍深入突戎之時,楊湛後脊背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戎馬一生,最看不得這樣充滿豪情的戰陣策略,因爲他會激動,當看到陳璞闡述這一支孤軍所能造成的戰果和其中的兇險之時,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妙!妙之毫巅!朕怎麽沒有想到,無論是祝凱之的金锏騎,還是朕的赤烏衛,又或是白軒的遮天騎,都可以勝任,如果這樣的話,突戎隻有退兵一途,那還用實施什麽拖字訣?”楊湛自言自語道。
方淳在邊上也很是吃驚,皇上真的拍案而起了,他很久沒有看到皇上這個樣子了,也僅僅是在當年與漢齊聯盟的大戰中,幾次大捷傳來之時他才激動過,隻是也沒有達到拍案而起的地步。
楊湛帶着疑問繼續看下去,下一頁開頭就是一句當頭棒喝,“絕對不可單獨實施孤軍之計!”下面就是闡述原因。
僞裝成西域軍隊的孤軍,不可能真的騙過對方,若單獨實施此計,對方在無法捉住這支孤軍的時候,到時把草原上星羅棋布的大小部落彙總一處,抵禦這支孤軍騎兵,然後全力揮軍南下,那時就沒有轉圜餘地了。中原人做不到這樣,但突戎人可以,十歲的孩子可以上馬殺敵,女子亦可,七十歲的老人同樣可以。
武陽現在還在休養生息的階段,這個險冒不得!
隻有一手大棒,一手甜棗,才能讓突戎左右爲難,罷兵聽話。武陽的姿态還是要以積極的操和親爲主,孤軍遊擊隻能作爲輔策,讓對方的聯盟分崩離析的輔策。
突戎的大軍是草原上的各個大小部落拼湊而成,後方家人的生命遭到威脅,就算這些大小部落的首領願意堅持,那些兵丁絕對不可能堅持的,那時都律王必然要在撤兵回援和堅持威脅武陽兩個選擇上做抉擇,他選擇堅持,必然會讓草原諸部離心離德。他若選擇回援,和親的事宜幹脆就停滞下來,到時候主動權就重回武陽的手中了。
楊湛放下陳璞的考卷,走到偏殿中一角的炭火盆旁,盯着忽明忽暗的木炭,思索陳璞相輔相成的正奇兩策,他竟然找不到漏洞,和失敗的可能性。
茫茫草原,一支一人兩騎甚至三騎的千人騎兵殺進去,那就如滄海一粟一般,根本無從找尋,隻要主将沉着冷靜,以戰養戰個一兩年都是可以的。而這邊的和親事宜按部就班的拖下去,楊湛把自己設想城那時的都律王,也是無計可施。
“此圍已解!”楊湛贊歎道。
可他想起來,這才看到大半本,就已經解決了問題,後面還能有什麽?湊字數?好奇心的驅使下,楊湛回到龍書案坐下,繼續往下閱讀。
後面的部分可以說是國策,戰略層面的國策,楊湛緩緩的合上這份足矣青史留名的考卷,雙目無神,他後脊背的龍袍已經濕透,陳璞最後這部分戰略,楊湛是屏住呼吸看完的,他怕自己不死死的閉住嘴會驚叫出聲,太絕了!太狠了!真正的一勞永逸,如果此計實施,不出十年,突戎便已經名存實亡了,那時候自己還未到七十歲,或許還能看到那一天,想到這裏,楊湛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戰栗!
威脅了中原幾千年,從未被征服的草原,竟然非常可能在自己的手上消弭,納入武陽的版圖。無論是黃袍加身,還是一統天下,對楊湛來說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的内心其實并未有太大的波瀾,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若非要說出一個激動萬分的時刻,還是暗度陳倉偷襲蜀國的那一役,因爲那一役是孤注一擲的,若不成功四國聯起手來,周國必亡。
可他楊湛敢賭,也賭赢了,他火燒蜀國皇宮的那一刻,就和現在的感受一樣,渾身上下每一絲肌肉、每一根汗毛都在戰栗。
良久之後楊湛才平複下來,隻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好像經曆了一場大戰一般,“方淳,去把大殿内的諸位愛卿,給朕叫過來,我有話說。”
不一會兒十幾位武陽重臣,就來到偏殿,不知道皇上把他們都招過來做什麽,這個時候應該監考才是。
楊湛說道:“今次的殿試,狀元就是陳璞,後面的三甲排名衆位卿家替朕去閱卷吧,有了結果呈與朕看就好,朕有些乏了,先回寝宮了。”楊湛很少乾綱獨斷,絕大部分事情都是和衆臣讨論後決定,可一旦他真的做了什麽決定,那就絕對不可以聽到質疑的聲音,所以衆人都高聲應諾,沒有人有異議。
楊湛把陳璞的考卷拿在手中,揚長而去。
這一舉動讓所有人都有些不解,皇上欽點了陳璞的狀元,這沒有什麽稀奇,往年也是皇上欽點一甲三名的歸屬,可試卷是衆臣都要過目的,但今次,皇上明顯沒有要把陳璞的試卷給任何人看的意思,這就不得不讓每天都在揣摩聖意的大臣們猜疑了,這陳璞到底是說了什麽妙言天音,讓皇上連試卷都不允許他們看?
殷景琪早已古井不波的内心波瀾湧動,他恨不得現在就找到陳璞,許下高官厚祿,許下美人,許下金銀,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也要把他收入麾下,或許他能成爲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也如段平之和白軒一樣想到,皇上和自己都已經是五十多歲了,最多也就十年,就該退位讓賢了,那時候陳璞也才剛剛二十七歲啊!
太子寬厚勤勉,是守成的明君,若和陳璞君臣相宜,今後的幾十年朝堂,誰與争鋒?
陳璞可不知道他的一篇策問會引起這麽大的動靜,他做什麽事情都是随心所欲,靈機一動也就做了,心血來潮也就說了,并沒有太多顧忌。他能想到他的這篇策問足以讓皇帝知道他的能力,但他沒料到的是,一個馬上皇帝一統天下後,還能開疆拓土,這對楊湛有多麽大的誘惑,如果不是怕太過驚世駭俗,楊湛現在就想派出一百赤烏衛,無時無刻的保護陳璞,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對武陽太重要了!
陳璞大搖大擺的走出弘德殿,太陽還沒升多高,朝陽照耀着陳璞,陳璞踏着朝陽的金輝,一步步的走下弘德殿象征九五之尊的台階,朝陽緩緩的在天邊爬升,他陳璞又何嘗不是朝陽,光芒已現,必将光耀武陽。
從陳璞進入皇宮,到陳璞走出皇宮南大門,也不過大半個時辰,茶娜還在擔憂陳璞肆無忌憚的性子,會不會開罪皇帝,若真是那樣自己該怎麽辦?
陳璞敲了敲馬車車窗,“聽說這馬車中有一位胡思亂想的小娘子,不知在否?”
茶娜打開車窗,氣道:“不在!”
“噢,看來是敲錯了,我再去敲敲别的馬車。”陳璞轉身欲走。
“你敢!”茶娜嬌喝道。
“不敢不敢,小娘子,可否讓我上車一叙?”陳璞問出這句話時,正有幾個國子監的監生路過,幾人都覺得這是個登徒子在調戲良家女子。
“好吧,你上來吧。”茶娜說完就關上了車窗。
陳璞拉開車門就鑽了進去,那幾位監生目瞪口呆,這樣也行?這麽簡單?他們互相看看,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勢。
茶娜鑽入陳璞的懷中,“你一進皇宮,我就害怕起來,你真要開罪了皇帝,我除了陪你死,一點辦法沒有,我不喜歡這種無力感。”
“可我今後總要上朝的呀,要不爲夫想想辦法,争取個外放的差事?帶着你們四個一起遠走高飛?”陳璞摟緊茶娜的腰肢說道。
“真的可以嗎?”茶娜驚喜的道。
“但願吧,我其實也不喜歡在這京城待着,束手束腳的,被人欺負了,還得隐忍,真他媽憋屈!我已經盡力的去做了,能不能争取到這外放的差事,隻能等皇上拍闆了。”陳璞非常不滿意憋屈的現狀。
他如此用心寫出兩篇策問,爲的就是能争取到其中一個位置,無論是到突戎跟鞑子扯皮,還是管控江湖,都需要離開京城,那樣的話,不但可以撈取政績,還可以天高任鳥飛。陳璞清楚自己的短闆是什麽,就是歲數和資曆,朝堂也是需要論資排輩的,他這樣的年紀無論多麽有能力,在京城也是難以迅速崛起的,外放就不一樣了,不但可以自己說了算,還能使些手段創造政績,等到他再回京時,那一切可就不一樣了。
雖然想的很美,但能不能得償所願,卻不是他能左右的了,楊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陳璞還一無所知,現在也隻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