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齊身背一柄窄刃長刀,不疾不徐的走上擂台。擂台上本來上演鬧劇的兩個農民,趕緊跑下擂台,生怕跑慢了,被這些汴京貴公子盯上。
董元坤也手持寶劍走上了擂台,兩人對面而立,小眼睛對大胡子,長刀對長劍。
“截劍派,董元坤。”
“無門無派,修齊。”
互報姓名後,修齊從背後抽出長刀,董元坤從劍鞘抽出長劍。
兩人幾乎同時啓動,奔向對手,修齊由下而上、有左及右的一刀斜撩,董元坤用劍格的位置迎上修齊的長刀,在觸碰的瞬間,使了個巧勁兒,并不硬拼,而是順着長刀劃向修齊的持刀之手。修齊的長刀是沒有格擋的,如果被董元坤這麽順斬下,不棄刀就要斷手。
修齊當然不可能棄刀,手腕用力,手中長刀的刀身旋轉了一圈,把對方的長劍壓在了刀下,然後另一隻手抓住刀柄的尾端,再次一記斜撩,這一次是兩手持刀,力量極大,速度也極快。
董元坤向右跨出半步,手中的長劍也脫離對方的長刀,這半步讓修齊十分的難受,他本來一刀由右下到左上的斜撩,威猛無比。可對方的這半步,讓自己進退兩難,在繼續斜撩,勢必斬了空氣,可是收刀的話,對手能給自己機會嗎?
當然不能,董元坤順勢用肩頭恨恨的頂了一下對方的心口,因爲不是生死搏殺,所以他也沒有用全力,可這一記肩撞,仍然讓董元坤一陣胸悶,收刀後退。
董元坤根本沒有給對方有喘息的機會,提劍刺向對方的胸腹部,修齊在後退中揮刀撥開對方這刺,身體更加快速的向後退去,他必須擺脫對方的攻擊,才能重整旗鼓。
可董元坤怎麽不會他的打算,劍尖被對方撥開,順勢一劍斬下,此刻的修齊隻有硬接,兩件兵器第一次發生正面碰撞,叮的一聲刀劍分離,董元坤沒有再逼迫,站在原地,等着對方重新調整。
修齊卻站定後,沒再發動攻擊,而是雙手持刀,垂下刀刃,“我輸了。”
“頂多算平局吧,修兄并未和我截劍派對敵過,對我截劍派的劍招都不熟悉,如果再過幾日,修兄思索明白,再打,我也讨不得好去。”董元坤看起來頗爲欣賞這位磊落的年輕刀客。
“剛剛你那記肩撞,如果用上大部分内力,我不死也得倒地。盡管你暗中收了手,我卻不能裝作不知。過幾日是過幾日,今時今日這場比鬥,我輸得心服口服。”修齊把刀插入後背的刀鞘說道。
修齊說罷,走下擂台,來到吳旬面前,抱拳道:“我未能赢得比試,那銀子我不要了,告辭。”
吳旬覺得臉上無光,可他知道這種沒有門派牽挂的江湖人不好惹,除非殺了他,不然得罪了他們,保不齊什麽時候抽冷子給自己一下,雖然不甚高興,可嘴上仍然笑道:“兩碼事,邀修兄來助拳本就說好了,隻要願意出手就出二百兩銀子,如果赢了還另加,若這樣的賬我賴掉,那在這汴京城我吳旬也沒臉再露面了。”說着吩咐左右,遞上裝銀子的包裹。
修齊猶豫很半天才伸手接過這袋銀子,可他臉上卻很痛苦,好像在做一個十分艱難的抉擇。接過銀子後,轉身離去,背影蕭索。
陳璞把這些都看在眼裏,但卻沒有多事,男人總要背負責任,當尊嚴和責任放在一起二選一的時候,選責任的才是真男人。
董元坤不喜不悲的走下擂台,回到陳璞身邊,“其實很僥幸,對方厲害的招數都沒有使出,我是占了我截劍道出其不意的便宜,往往第一次與我截劍派對敵之人都很難赢,但是讓他們回去琢磨透徹,再打的話,結果就不好說了。這位修齊,刀法和人品,都值得稱贊。”
童長風也走了過來,站在了蘇且還身邊。
陳璞細細的打量了一下童長風,跟自己無論是長相和氣質都相去甚遠,還好童長風沒有去過海濟城,不然他真的沒有辦法裝下去。
因爲他實在是太好辨認了,少年老成,長相平庸,但是手指修長白皙如女子,也沒有盛氣淩人的氣勢,給陳璞的感覺就是個老好人,很符合杏林高手的形象。
“董兄弟果然身手不凡,難怪且還總跟我說,南海截劍派後繼有人,定然會在董兄弟手上更上一層樓。”童長風說道。
董元坤謙虛,“僥幸,并不是我多厲害,隻是對方不熟悉我截劍道。”
蘇且還剛要說話,肖鼎和吳旬也走了過來,肖鼎身材微胖,好像眼神不太好,總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人,此刻他正眯起眼睛上下掃視着陳璞。
吳旬說道,“告狀精,不給介紹一下新認識朋友?”
“陳璞陳公子,來自江南路,跟董兄弟一道來汴京遊玩。”蘇且還說道。
陳璞看這氣氛,和自己想的根本不一樣,本來他以爲兩方一定勢成水火,一番比試,輸得一方必然會惱羞成怒,撂下狠話就走。而眼前的這兩方人,好像都無所謂,輸了也不覺得多丢人,赢了的也沒怎麽耀武揚威。
這汴京的公子圈,有點兒意思。
陳璞笑道:“這不馬上要會試了嗎?我是想着最後的自由時光好好的樂呵樂呵,就帶着妻子和家人出來逛逛,一入朝堂,身不由己,諸位肯定明白。”
他們幾人中隻有肖鼎是準備走功名這條路的,所以聽聞陳璞的話之後,倍感親近,“陳公子還是舉人?幸會幸會啊,我也是準備參加今年的會試的,江南路可是出大才的地方,不知陳公子在江南路的鄉試成績如何?”
陳璞還沒說話,董元坤就搶白道:“江南路的解元,就是他了。”
肖鼎頓時又把陳璞層次在心中拔高了一大截,各路的解元每兩年十八位,那可都是必定會做官的,如果爲人在機敏些,那大多能混的不錯。而這其中,最厲害的三路解元,便是晥陵路、東山路和江南路,皆因哪裏百姓富庶,能念書的人很多,十人中選解元和百人中人選解元,那自然是沒法比的。
吳旬這個時候不耐煩道:“一說起會試,你小子就兩眼冒光,也沒看你拿個解元回來。”說完從身後的一群人中拉出一位公子哥,轉向蘇且還和童長風,“今天的事兒就這麽了結吧,那淸倌兒我們這邊不會再找她了。”說完看向他拉出的那位公子哥。
那公子哥兒一臉的不甘心,可是比試既然已經結束,他就必須要尊崇,這是汴京公子圈的鐵律,除非你不想在汴京混了,雖然不情願,可還是說道:“我連杏花樓,都不會再去了。”當然不會再去了,再去得多丢臉。
童長風也說道:“那就散了吧,我們得擺上一桌,慶賀一下。”
肖鼎笑道:“那行,你們去慶賀。陳公子,咱們也擺上一桌親近親近,以後就是同僚了,這樣的不期而遇,着實難得啊。”
蘇且還說道:“陳公子我們已經邀請過了,并且已經答應了我們的邀請,你們想邀請也得往後排,還得看人家願不願意。”
陳璞心中苦笑,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外地人,還變成了餡饽饽了呢,兩邊兒都搶着結交,“要麽咱們就坐在一桌上,要不誰的邀請我都不接了,你們這樣把我放在火上烤,我不上當。”
吳旬哈哈一笑,“陳公子也是個妙人啊,快人快語,我喜歡。不像告狀精他們,天天沖爛好人。”
童長風和蘇且還對視一眼,童長風決定道:“那就天食府,先說好,今天我做東。”
“我呸!我吳旬,什麽時候讓别人做過東?”吳旬直接頂回去。
眼看又要争執起來,陳璞跟茶娜要了一枚銅錢,“我出個主意,我手中有一枚銅錢,一面是寫着弘德通寶,一面寫着武陽萬世,你們兩方各選一面,然後我把這銅錢抛向空中,落地後,哪一面朝上,就哪方做東,衆位以爲如何?”
童長風率先同意,“這個辦法好,交給老天爺,我們要武陽萬世。”
吳旬也點頭,“就這麽辦!那我們就是弘德通寶。”
陳璞用拇指把銅錢彈向空中,銅錢不停的旋轉向上,然後落地,一群人想孩子似的圍着一個不停旋轉的銅錢看,以他們的身世何曾正眼看過一枚銅錢,可當下卻無比的在意。
最後,弘德通寶的一面朝上,吳旬哈哈大笑道:“痛快!這比剛剛擂台能赢,還痛快!哈哈!”
童長風和蘇且還雖然不甘心,可還是表現出足夠的風度,沒有在意吳旬的叫鬧,童長風說道:“既然已經有了結論,那就出發吧,我還真有些餓了。”
這麽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開赴天食府,這樣的陣容,在汴京還真是天字第一号了。
路上,吳旬問陳璞,“陳公子,你帶着這頭黑牛是什麽品種,我怎麽從來沒見過,太神駿了。”
“你可别這麽說他,他是聽得懂的,你們可能隻覺得他是黑牛,在我眼中他和我們沒有區别,是我的家人。他名字叫做師弟,至少百歲了,曾是彌陀山中一霸,後來被高僧點化,皈依了佛門,他厲害着呢,你們可别惹他。”陳璞解釋道。
師弟這個時候非常配合的哞——了一聲,很是驕傲。
衆人都驚異于師弟的傳奇經曆,更是驚訝于他好像真的可以聽懂人言,還能給予反饋,這太神奇了。
天食府是汴京最大的酒樓,三層高樓,做工講究,陳璞在門口叮囑小二,帶師弟到後院,并且準備一大盆的豬肉糜,然後給師弟送去。小二傻呆呆的看着陳璞,牛不吃草?可他認識陳璞身邊的貴公子,這些個汴京的頂級公子哥聯袂而來,天食府還從來沒遇到過,所以小二就是一萬個不理解,也會認真照辦,就是陳璞讓他給那黑牛磕頭,他都會照辦。
直接進入三樓最大的房間,所有人都落座以後,做東的吳旬開始點菜,這期間陳璞讓茶娜和桑柔一起去把客棧中大夥都叫來,另擺一桌。
茶娜本來有些不情願,陳璞小聲跟她說道:“小柔自己去,我不放心。我這裏你不用擔心,在汴京,沒有比跟在這些人身邊更安全的了。”
桑柔和茶娜走出去以後,陳璞叫來小二,把邊上的房間也包下,要了一桌素齋。等這邊的酒席上滿,那邊薛丁山衆人也到了,分别開席。
衆人吃了些酒菜,填了填肚子,話便開始多了起來,肖鼎問陳璞道:“我這一路思來想去,也沒想起來江南路有哪家陳姓的高門大戶,可若說陳公子是尋常百姓家,我怎麽看也不像,可以解惑否?”
“我自己就是做生意的,我的買賣諸位可能都沒聽說過,我就不賣弄了,現在也就是勉強維持,提供個衣食無憂的生活而已,不足挂齒。”陳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