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璞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無奈的道:“您就不能多睡會兒,這一路逃亡,兒子能盡孝的地方不多,您還要剝奪一樣。”
陳母聞言,楞了一下,接着又躺了下去,陳璞笑了笑,鼻子有點發酸,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馬車,趕緊又把門關上,這初春的淩晨,寒氣太重了。
王忠此時已經在馬車旁打起了拳,拳勢舒展,時快時慢,煞是好看。陳璞也想跟着學,可比劃來比劃去,也不得要領。
王忠看到他胡亂的比劃,笑道:“想學就過來,這是強身健體、舒展筋肉的一套拳法,沒有内力也可以學。”
在王忠的指點下,陳璞學的很快,一會兒功夫就打的有模有樣,果然如王忠所說,打完一套拳法以後,感覺神清氣爽,全身舒展,說不出的惬意。
“這拳法叫什麽?”陳璞問道
“沒名字,這是你爺爺創的拳法,他說他懶得取名了。”王忠答道。
“那我來取名,就叫廣播體操。”陳璞愉快的道。
王忠反複念了幾遍這個名字,摸不着頭腦的道:“這有什麽含義嗎?”
陳璞胡謅道:“廣泛傳播的操練身體的拳法。”
王忠沒有讀過什麽書,以爲這是某種取名的學問,點了點頭。就這樣,這個世界誕生了一套廣播體操。
天色漸亮,陳璞三人再次出發,未時剛過,抵達雲陽以西的第一個大城定南城。這座定南城曾是周朝東南邊陲第一城,建城的目的就是爲了國力弱時抵禦越國,國力強時作爲攻占越國的跳闆。有趣的是,這座定南城建城以來,一次戰争都沒有在這座城發生過,蓋因越國就從來沒有擴張的打算,無論國力強弱都是偏安一隅的政策,直到周朝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越國,這座定南城便成了内城,不再是邊陲,也就此慢慢的沒落,再不複當年的繁榮。 如今的定南城中,雖然仍有不少的百姓,可從破落的城牆、城中百姓毫無生氣的狀态,可以看出這座定南城已是昨日黃花。
陳璞三人進入定南城後,找了一間中等客棧,打算住上幾天,陳璞無論如何也不信,他這般機關算盡,對方還有辦法找到他們。
在陳璞三人入城一個多時辰後,一位高大的白發老者和一位一身紅豔卻面容駭人的女子一同進入定南城,在城中最豪華的客棧住下。
這兩人正是宇文傷和桑柔,他們一行人追蹤到雲陽碼頭後,兩頭灰狼便在原地打轉,幾人探查四周,找到了陳璞他們舍棄的那架馬車,馬車上卻空無一人,四下打聽後,得知曾有一老一小尋找渡船渡河,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那個擺渡陳璞和王忠的船家,船家告訴他們兩人在河中間就跳河了,然後往北岸遊去,弄得宇文傷幾人甚是撓頭。
思來想去,商讨半天,宇文傷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他和桑柔繼續往西,楊克己與侏儒和背矛漢子渡河追蹤,有了消息,就通過巨雕聯絡。
陳璞終究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天剛暗下來,就想出去轉轉,可王忠分身乏術,陳璞想獨自出去,陳母和王忠無論如何也不讓,陳母讓王忠陪他一同出去,陳璞又絕不同意,最後沒有辦法,三人還是一同出了客棧。
趕巧的是,恰逢城中城隍廟翻新,今天傍晚正好重新開放,滿城的百姓都趕往城隍廟,就算燒不到頭柱香,在嶄新的廟裏拜一拜重塑的城隍,也是好的。所以雖然天已黑,城中卻十分的熱鬧,城隍廟附近的街市更是人滿爲患。
陳璞三人所住的客棧,距離城隍廟不算太遠,三人不打算去湊那人擠人的熱鬧,走出兩條條街後在街邊一處馄饨攤坐下,要了三碗馄饨。
陳璞剛吃了一口,就看到幾個吊兒郎當的青年專往人群中女子身邊靠近,找到機會就揩油,引起了不小的騷動,驚呼聲四起。這幾人卻沒有停止的迹象,兜兜轉轉的往下一個目标靠過去,那目标是一個身材火辣的少女,光看背影就讓人浮想聯翩,一身紅衣在這初春時節,格外的惹眼。
這兩日的逃亡之旅,讓陳璞倍感憋屈,此刻看到這幾人的龌龊行徑,心頭火起,他抽出麒麟匕,跟王忠和母親說道:“我要去打抱不平。”
如意的聲音傳來:“獲得善能。”
王忠看了一眼那幾個潑皮無賴,以陳璞現在身體情況,那幾個無賴根本傷不到他。王忠暗想,自打陳璞開竅以來,第一次遇到如這兩天般的逆境,沒有抗衡的力量,隻得逃亡,此時心頭躁動實屬正常,現在能找個由頭讓他撒撒歡、洩洩火,也無不可,便點頭表示可以。
幾個潑皮的鹹豬手眼看就要摸到紅衣女子的纖腰,陳璞一把拽住紅衣女子的手腕,數落道:“小姑娘一個人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湊,你看看這幾個王八蛋,哈喇子都要滴到地上了。”擡眼看向女子的面龐,他設想過女子美若天仙,也設想過女子奇醜無比,但怎麽也沒想到女子的臉是一半黑一半白的陰陽臉,着實吓了一跳,可終是沒有撒開抓着她手腕的手。
桑柔本以爲這個冒失的書生,會和她遇到過的所有人一樣,看到她的臉就驚呼逃開,可這個明顯不會武功的書生,雖然第一眼也驚到,但并沒有逃開。桑柔好奇的盯着陳璞,确定他不是被吓呆了,歉然道:“沒吓到你吧?對不起啊,其實你不拉我,他們也碰不到我的。”
“胡扯,那我怎麽拉住你的?别跟我吹大氣,趕緊回家去。”陳璞大咧咧的道,企圖用這種方式化解尴尬。
桑柔其實想說,她能感覺到他沒有惡意,可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到幾個潑皮大叫着,鬼呀!然後轉身就跑。
陳璞窩了兩天的心頭火,被這幾聲叫喊徹底點燃,他被強化後的身體自然比幾個不會武功的潑皮強的多,幾步就追上兩人,一腳踹倒其中一個,一手抓住另一個,一匕首就插在了對方的大腿上,接着連翻追打,把幾個潑皮悉數撂倒。這幾個揩油的潑皮無賴可說是爐子翻身,倒了大黴,偏偏遇到需要撒氣的陳璞。
陳璞本想着讓幾人跪下給紅衣女子道歉,可轉念一想,這麽做對她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傷害?一念及此,便讓幾個潑皮保證以後不再行這龌龊勾當,在他們輪番的賭咒發誓後,放走了他們。
幾個潑皮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經他們一鬧,周遭的人都看到桑柔的面容,有的和潑皮一般大叫着跑開,有的對着桑柔指指點點,陳璞的愧疚又加重了幾分,若不是他這麽一鬧騰,就不會有這麽多人關注這裏。
如此相貌的女子,是如何在聲聲的驚叫和侮辱中走到今天的?陳璞無法想像換做是他能不能挺過來,或許會自我了斷吧,至多也就是躲入與世隔絕的深山,孤獨終老。而這位女子不但熬了過來,還毫無遮掩的行走在街頭,這份勇氣和豁達,他不如也。若不是他非要強出頭,可能今天人家就可以在這定南城的街上,惬意的遊玩,不被人注意,沒有驚叫,沒有侮辱,沒有指指點點,與常人無異,越想心中的愧疚越深。
耳邊的驚呼和謾罵越發的不堪入耳,陳璞黑着臉,再次拔出麒麟匕,吼道:“都給老子閉嘴!誰他媽再叫,我就割了誰的舌頭!”說着沖人群一陣揮舞匕首,剛剛陳璞怒打潑皮的狠勁兒,衆人都看到了,此刻都相信陳璞幹得出來,紛紛閉嘴散去。
桑柔在邊上,看着這個明顯不會武功的書生胡亂揮舞匕首的背影,有些想笑,可最終沒有笑出來。好像心底某個地方被戳了一下,有些疼。
陳璞黑着臉,再次拉住桑柔的手腕,把她拉到邊上的巷子裏,松開手後,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撓了撓頭,憋出一句,對不起。
桑柔也是半天沒有言語,最後還是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你,不怕我?”
陳璞把麒麟匕歸鞘收入懷中,故作不屑的道:“你有什麽特别嗎?爲什麽要怕你?”
“你騙不了我,你第一眼看到我的臉的時候,手臂明顯一抖。可是你爲什麽沒有跑呢?”桑柔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陳璞向前跨出一大步,和桑柔僅有半步的距離,此時才發現這個姑娘竟然和龍靖雪差不多高,跟自己僅差半頭。他就這樣近距離的看着桑柔的臉,從額頭到眉目,而後鼻子,再後嘴唇,他驚奇的發現,如果不是那半邊的黑紫色,這姑娘是她見過最美的女子,前世和這一世所見的女子都算進來也無能比肩者。
陳璞在那裏驚歎造物的神奇,桑柔卻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開始時還倔強的打算與之對視,可看着看着發現,這個書生的眼睛好像會發光,與他對視仿佛會迷失一般,沒來由的臉上一陣發燙,向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逼視。
陳璞逮到機會,聳聳肩道:“好像你更怕我一點吧?”
桑柔有些氣不過,撩起散亂的長發,指着自己的左臉,執拗的道:“不醜嗎?”
陳璞收起笑臉,搖搖頭,平靜的道:“不醜。”
桑柔好像非要陳璞認輸不可,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狠狠的道:“不吓人嗎?”
陳璞搖搖頭:“不吓人。”說完抿起嘴唇,紅了眼眶。
桑柔好像勝利了一般,哈哈的笑道:“你騙人,你都快被吓哭了!你明明很怕我!” 眼神中卻滿是落寞。
好像胸口被壓了一塊巨石,陳璞猛地一步上前,一把抱住桑柔,在她耳畔道:“你原來是這樣熬過來的,哭出來,不丢人。”
桑柔身體一僵,仿佛周遭的空氣都被抽空,片刻的寂靜後,桑柔哇的一聲哭出來,仿佛要把十幾年積攢的委屈統統的傾瀉而出,哭的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良久後,或許是哭累了,桑柔從陳璞的懷中擡起頭,幽幽的道:“爺爺說,當我遇到一個能讓我痛快哭一場的男人,就不要離開他。”
陳璞幫她擦幹眼淚,盯着她紅腫的雙眼,戲谑道:“這麽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