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母瞥了陳璞一眼,責怪他口不擇言,歉然的道:“大小姐勿怪,璞兒自打前幾日遭了難,似是傷了腦子變的口沒遮攔,不要理他的胡言亂語,我母子來此的目的也已言明,便不多待了。”言罷便要起身告辭。
似是天人交戰有了結果,張念雲松開攥緊佛珠的玉手,恢複從容,坦然道:“陳媽媽稍待,事到如今也沒什麽不可言說的了,這層窗戶紙早晚有人要捅破,瑞福祥确實遭遇了非常強大的對手,從去年秋天,一個字号叫做“碧羅堂”的布莊突然出現在北方,沒人知道他們的東家是誰,半年的時間,他們的鋪面已經遍及整個北方,他們的綢緞布匹都要比我們的便宜,但質量卻不差我們分毫,這半年我們瑞福祥在北方的鋪面關了大半,現在剩下的鋪面,能支撐都是因爲陳媽媽您親手做的繡活,很多達官顯貴都隻買您繡的東西。若您也離開的話,恐怕我們那些鋪面也無力支撐了,若是今年碧羅堂南下開始與我們在南方角力,恐怕用不了多久,整個瑞福祥都要煙消雲散。”
陳璞跟母親聳了聳肩,然後擡頭望着房梁,好似房梁有什麽了不得的美景一般,一聲不吭。
陳母總有些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時而玩世不恭,時而又聰慧無比的就是自己那個木讷的兒子,可一再求證後,再加上陳璞眼中不時流露出的孺慕之情,又不由得她不信,心下歎了口氣,是該忘掉過去的璞兒了。
她闆起臉孔,看向陳璞道:“既然你能夠猜出,那就說說你的想法。别在這賣關子,你我母子能安逸的生活到現在,多虧張家讓我做工,你若有對策,也算償了這人情。”
陳璞還是第一次見到娘親如此嚴肅的與自己說話,有些不知所措,撓了撓頭,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認真的道:“娘親息怒,并非我拿捏姿态,隻是我現在并不知道對方的實力,也不知道瑞福祥還有多少底蘊,不知彼也不知己,怎麽能有對策?我猜測出瑞福祥碰到了對手,也隻是靈機一動的閃念,若要出謀劃策,還要詳談才是。”
張念雲也說道:“陳媽媽言重了,您做工我們給您工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若非說什麽人情,陳公子前日幫我張家免了一場災禍,這恩情可真的比您說的人情大太多了,按您這麽說,那我們可不知該如何償還了。”
陳璞撇了撇嘴道:“您二位就不要如此客氣了,大小姐若信得過在下,待我今天課業完畢再來張府詳談,至于我娘親辭工一事,也勢在必行,我不能再看着娘親如此勞累。可如今瑞福祥到了生死關頭,我估計我就是生拉硬拽,娘親也不會撒手不管的。那不如這樣,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娘親的師門不讓随便傳授技藝,那娘親您這許多年浸淫在這刺繡一道,您可否總結出一套不同于您師門,或者脫胎于您師門的技法?若是可以,那傳授這套技法便不算有違門規了。”
張念雲就像溺水的人,忽然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激動的俏臉微紅,一瞬不瞬的盯着陳母。
陳母聞言,沉吟片刻,道:“這倒是個辦法,隻是這技法我雖然有些心得,可還需些時日總結。就算我總結後,能夠傳授下去,可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見效的,沒個三年五載是不可能融會貫通的,就算我仍然堅持做工,可我一人也不可能撐起整個瑞福祥,這段時日瑞福祥如何撐下去?”
張念雲聽聞陳母願意傳授技藝,一下子站了起來,可聽完陳母後面的話,好似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又頹然的坐下,是啊,這三年五載如何熬過?
陳璞咳嗽了一下,毫不在意的道:“不是有我呢嗎?莫慌,莫慌。我要遲到了,等我下了學,再來詳談哈,大小姐,在下先告辭了。”言罷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
陳母頗爲尴尬的看了眼張念雲,苦笑道:“璞兒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如今這個樣子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他既然說有辦法,當不會是玩笑,這樣的關頭,他知道輕重的,大小姐晚些時候,與他談過便知。現在整個瑞福祥和張家都指望着大小姐,你絕對不可以先垮掉。”
張念雲打起精神道:“念雲明白,念雲代家父謝過陳媽媽的仗義援手。”說着起身行了個萬福。
陳璞背着書袋跑出張府,直奔不遠的雲陽書院而去。
呼哧帶喘的進了雲陽書院的大門,剛進去,就聽身後咣當一聲關門的聲音。原來這雲陽書院有規矩,卯時一過就關院門,遲到的學子,不管你是什麽身份背景,一律不允許入内。非要入内隻能等到第二天,還要到訓誡處自領十下戒尺。
等氣喘勻了,陳璞往聽講的學堂走去,剛走過影壁就看到冬軒丞手持未打開的折扇,扭曲着胳膊借折扇蹭着後背,看到陳璞走來,火急火燎的跑到陳璞跟前道:“璞哥兒,快,快幫我撓撓。”
陳璞無奈,也隻得伸出手,幫他撓了幾下,邊撓邊道:“别是逛窯子得了花柳吧?”
冬軒丞舒爽的直哼唧,不以爲意的道:“璞哥兒怕還是個雛兒吧,花柳可不是後背癢。”
陳璞也懶得理他,徑直的走向聽講的學堂,冬軒丞後背雖然還是癢,但也強忍着跟上陳璞。
二人剛走進課堂,就看到三五個學子圍着一個身穿華貴儒衫的少年谄媚讨好,這少年便是梁文舉的二公子梁嗣道,梁嗣道看到二人進來,無視窮酸的陳璞,直接對陳璞身後的冬軒丞道:“冬蟲兒,舒爽否?可不要辜負本少爺的一片苦心,本少爺這“奇癢散”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冬軒丞好似炸了毛的公雞,叫道:“老子就知道你拍老子拍一下沒安好心!你冬爺爺這就讓你知道什麽是現世報!”跳将起來就是一拳。
梁嗣道一閃身,可還是被打到肩膀,哎呦一聲,躲到一旁。也嚷嚷道:“冬蟲兒,你敢打我?今天就讓你出不了這學院大門。”跟身旁的跟班道:“你們一起上,打他!”
他身邊谄媚的學子們也不傻,你們一個是安撫使的二公子,一個是轉運使的大公子,我們哪惹得起,一個個雖然嘴上叫嚣,可就是沒有人上前。
陳璞走到一旁,抱着膀子毫不擔心的看熱鬧,因爲他知道冬軒丞因從小身體弱,他爹想盡辦法的四處求醫問藥,還找來武學宗師幫他伐毛洗髓,别看冬軒丞瘦竹竿似的弱不禁風,但身體可不差,自幼又有名師指點,武功雖然談不上高強,可打發幾個四體不勤的學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三五成群的狗腿子們被梁嗣道竄達的按捺不住,眼看就要硬着頭皮暴起群毆。這時候陳璞突然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拉住冬軒丞的胳膊,在他耳邊急道:“别用力,跟着我的力量摔倒!”緊接着就拉着冬軒丞急退兩步向門口摔去,口中還大聲叫道:“你們怎麽能打人?”
兩個人就這麽狼狽的摔在大門口,摔倒後陳璞的嘴還沒有停,滿含憤恨的道:“你們這些富家子弟仗勢欺人!這裏是學堂,你們也敢造次?”
梁嗣道揉着肩膀,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不過看到兩人狼狽的樣子,大聲嘲笑道:“冬蟲兒,這就是你的好兄弟?哈哈,學堂又如何,今天老子就是要仗勢欺人!”
“好!好一句仗勢欺人!梁嗣道,來來來,欺給老夫看!”一個出離憤怒的蒼老聲音說道。
話音一落,四下寂靜,梁嗣道嘲諷的表情也定格在臉上,戰戰兢兢的對跨過門檻的老人拱手道:“張夫子,我,我沒有打他們,他們自己摔倒的。”
張夫子背着手,面沉似水的盯着梁嗣道,又看了看陳璞二人,陳璞拿捏出一副委屈萬分又深明大義的表情,向張夫子一拱手道:“是我二人自己摔倒的,不關他們的事。”
此言一出,徹底點燃了張夫子的怒火,用手一指梁嗣道和他身邊的狗腿子們,怒道:“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都去訓誡處領二十戒尺!然後回去抄寫雲陽學規十遍!”
梁嗣道幾人想要争辯,可是看着怒火中燒的張夫子,又不敢,最後隻能委委屈屈的走出學堂,梁嗣道臨出大門才好像醒悟什麽,看了一眼陳璞,陳璞隻是恭敬的站在張夫子身旁,并沒有看他。
張夫子看向陳璞二人,盯着陳璞良久,語氣和緩道:“去自己的座位吧,我要開始講學了。”
“學生耍了點小聰明,定然逃不過夫子的眼睛,學生願意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