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念雲也不強求,收回手,面露微笑,道:“陳公子不必如此,這盤中的金錠都是你的,你爲張府避免了一場大禍事,這是我們的心意,你收下就是。”
“金,金的?”陳璞本來已經要縮回的手,又狠狠按到紅綢上,溫柔而緩慢的又撫摸了一遍,然後依依不舍的收回手,然後突然别過頭強迫自己不去看托盤,揮了揮手,十分嚴肅的道:“快拿走!拿走!不要讓我再看見!”
張念雲看着他嚴肅的表情,有些拿捏不準了,分明是十分喜愛這金銀之物,爲何又要如此,以她的閱曆又看出陳璞絕非惺惺作态,她偏頭看了一眼馬炎,馬炎倒是幹脆,上前端起托盤又送回偏廳,待他回來的時候又正好看到陳璞對他這個方向留戀的眼神,那種刻骨的不舍讓他有種搶了别人老婆的錯覺。
陳璞收回目光,對張念雲道:“貴府的酬謝,我是絕不能收的。這次的事情其實是我撿了便宜,我借張府的寶地得以逃生,作爲酬謝我幫張府避免被賊人報複。爲了取得賊人的信任,我也确實爲他們畫了張府的地圖,雖然絕大部分是錯誤的,貴府不怪罪陳璞,我已是感激不盡了,錢财是萬不能要的。”
張念雲沒想到他會如此坦誠,微笑道:“陳公子在我府中所到過之處也不過十之三四,那張圖本就沒有什麽價值,不妨事。既然陳公子堅持不收,我也不好勉強,那我就代家父和張府上下謝過陳公子了。”
“這一謝我就收下了,此間事了,我們就告辭了。”陳璞起身告辭。
“公子且慢,我還有幾個疑問不吐不快,可否爲念雲解惑?”張念雲攔住道。
“哦?張小姐請問。”陳璞又坐回座位道。
張念雲吩咐冰淩重新沏茶,然後讓冰淩、馬炎、王忠都落座喝茶,大家都坐好後,張念雲一邊習慣性把手腕上的佛珠拿在手中慢慢的撚,一邊問道:“若王前輩沒有找到陳公子,陳公子打算如何脫身?”
陳璞端起茶碗,吹散浮茶和熱氣,喝了一小口,放下茶碗道:“我被壓入老巢以後,我就想通了,天下初定,這夥人的能量之大不是我能抗衡的,若是那種敢于扯旗造反的組織,那我絕無幸免,必死無疑,不必浪費時間思量。若隻是求财的話,我才有斡旋的餘地,無非是我帶他們到貴府後,設法驚動貴府護院家丁,趁亂溜之大吉,哪怕被俘,我也是被逼無奈,并無大罪,事後攜家母和老仆遠走天涯便是。”
事實上陳璞那時并不知道如意靈簽如此的神奇,當時認爲最好、最優的出路是,證明自己的價值。
不是偷盜張府這件事中的價值,而是對這個組織而言不可替代的價值,能支撐自己長期存活,并且活的好的價值,然後直接入夥,在陳璞的思想中,既然這是一個有江湖争鬥、幫派林立又剛剛天下一統的大時代,無論朝廷還是幫會最需要的是什麽?錢!
他作爲一個現代人,雖然不是物理學、機械學、化學、數學的天才,可他有着幾千年傳承下來的思想精華和現代社會的經營理念,想在一個相對原始的社會賺錢并不是難事,但缺的是啓動資金和人,這個組織正好可以提供,這是當時他一個初來乍到者,成本最低的崛起之路。
當然,這些是絕對不可以對外人言的。
冰淩這個時候偷偷用腳碰了一下張念雲的腳,張念雲不動聲色,隻是撚念珠的速度快了幾分。她微笑道:“那陳公子又是怎麽能預先判斷他們至多三五人入府呢?”
陳璞對答如流道:“首先,偷盜這種事情,本就不是人多勢衆做的事情,人定然是越少越好,這他們自己也懂;再者,他們要在各個關鍵路口留下接應之人,還要放火去聲東擊西,我判斷入府者至多三五人,就告訴了王爺爺。”
實際上陳璞哪裏管得着人家是幾個人行動?反正不管幾個人,王忠都能镖镖料到,更何況他有逆天神器,在靈簽的加持下,估計他就是站在那裏不動,也沒人能傷他。
冰淩又碰了一下張念雲的腳,這次張念雲嘴角微翹,也未多言。
陳璞被這微微一笑,弄的有些發毛,這丫頭片子看出啥了?不可能啊。
張念雲繼續發問,道:“那陳公子是怎麽知道我們府庫中有機關的?”
“我怎會知道貴府的府庫有機關,我甚至都不知道貴府有沒有府庫這個東西,更不知道那個大院子和二層高閣裏面是什麽樣子,我當年在貴府迷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遠遠看了一眼護院把守的院門,我就走了。”陳璞灑然道。
張念雲皺了皺眉,道:“陳公子若不想直言相告并不打緊,但請不要诓騙與我。”
陳璞哈哈一笑,道:“我騙你作甚?王爺爺,你把我當晚告訴你的話,說與他們聽聽。”
王忠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張家這樣的盤問自家小少爺,讓他臉上有些挂不住,隻是觀陳璞沒有什麽不快,他也就不做聲。
此時陳璞讓他複述當晚所言,他還有些不情願,面沉似水的道:“小少爺說,那棟二層高閣看着守衛森嚴,不知道是個什麽去處,他權且說那就是張府府庫,引賊人前去,與他去者至多三五人,讓我與張府言明把全部護院撤出,賊人定然不敢貿然進入,少爺率先進去,賊人也隻會先觀望才會動作,這樣他就有了時間。然後讓我進入閣樓後,不管其中是不是府庫,若無機關地道就讓我給他在角落裏預備一個可擋暗器的躲避之處;若有機關地道,就把屋中全部弄亂,但是機關的所在兩步之内不要動分毫,然後讓我躲在地道内等他。”
冰淩這次沒有碰張念雲,張念雲微微點頭,微笑道:“念雲詢問這些,并不是要爲難陳公子,隻是想問清楚一些關節,我們好改變一應布置,請陳公子和王前輩勿要怪罪。”
“無妨無妨,若張小姐問完,陳璞就告辭了。”陳璞并無絲毫不悅的道。
張念雲起身,施一個萬福後道:“馬叔叔會帶你們出府,念雲就不遠送了。”
陳璞和王忠出得張府,走出很遠,陳璞才說話,“王爺爺,他們這是對我的身份起疑了,我陳家在齊國可是什麽了不得的大家族?若是的話可能要有麻煩了。”
王忠有些緊張的看了看周圍,低聲道:“都是老仆考慮不周,露了名頭,不過小少爺也不要過于擔心,你們陳家早已不姓陳,齊國開國之時陳家家主有救駕之功,被賜國姓司馬,齊國曆三百四十三年而亡,所以,除非是直屬皇帝的赤烏衛對我們展開調查,不然絕不會有人知道三百多年前賜姓一事,至于從我這裏入手更是不可能,我二十多年前到越國刺殺當時的一位國舅,那是我最後一次刺殺,從此便銷聲匿迹,再未踏足江湖,而我所在的殺手組織就是你爺爺一手創立的。”
陳璞沉吟半晌,道:“回家問過娘親再說吧。”
從張府出來之時天色就有些蒙蒙亮,當陳璞二人來到家門口,已經能看到天邊的一絲金色,陳璞想要伸手推門,手還在空中時門就一下從裏面打開,一位身着黛藍色粗布襦裙中年婦人眼含熱淚,顫抖着雙手一把摟住陳璞的頭,泣不成聲。
這一路上陳璞都在思考怎麽面對這個婦人,自己其實沒有什麽可愧疚的,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是已經被淹死了,他才附體而活,并不算搶奪。可這突然的照面,又突然的一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感受到婦人濃濃的擔憂,和失而複得的喜極而泣,也看到那除了小拇指以外,每一根指頭都纏着紗布的手,從手腕處是可以看出這雙手曾經是多麽纖細柔美的,可如今卻面目全非。
王忠率先開口道:“夫人、小少爺,咱們進去再叙話吧。”
“對對,我們進屋再說。”婦人抹了抹眼淚,也醒悟道。
陳璞順從的任由婦人拉着,繞過影壁,進到小院中,院中三幢房屋,正房加上左右各一間的廂房,房屋陳舊,卻異常的幹淨整潔,陳璞的記憶中,左廂房是他的,右廂房是王忠的,娘親住在正房的偏廳,正房的右側就是廚房。
婦人邊走邊轉頭關切的望着他,上下反複查看陳璞的身體。陳璞也側頭望着拉着他往前走的婦人,已經有銀絲浮現的發髻,因爲哭泣而有些散亂的碎發,已經有細紋的眼角,還有那通紅的雙眼,滿滿的愛和關切,這雙眼和前世母親的雙眼何其的相似,無私又純粹,前世母親的形象和眼前的婦人慢慢的重合,記憶中爲一家生計手纏紗布仍不停做活的婦人,前世裏戴着老花鏡爲他織圍脖的母親,身影反複的重疊,最終合二爲一,陳璞顫抖着下唇,脫口而出:“娘!”
那再也不能盡的孝,就報答給這位同樣值得尊敬的母親吧,掙開婦人的手,緊接着雙膝一彎狠狠的跪在地上,眼淚滾滾而下,“孩兒不孝!”,然後一頭磕在地上,再擡起頭已經是鮮血淋漓。
與此同時,陳璞的腦中的那片混沌之中金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