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沒有想過逃跑,趨吉避兇是人的本能,隻是理智讓他不能妄動,正如他與老仆王忠的對話,且不談能否在美人舵主手下逃跑,就算他可以逃脫,他能去哪?他們主仆三人如何鬥得過一個龐然大物般的組織?
他老老實實的跟着美人舵主走街串巷,大概一刻的時間,來到了一個小巷中,小巷的盡頭有一扇門,美人舵主上前敲門,不多時小蝶打開了門,小蝶把他兩人讓到院中,院子不大,院中有十幾個孩子,最大的十一二歲,最小的僅有四五歲,衣衫破舊卻整潔。一群孩子都圍着院中一張大桌子站着,桌上有最簡陋破舊的筆墨紙硯,這會兒孩子們看到美人舵主進來,都高興的“龍姐姐”、“龍姐姐”的叫着。
美人舵主微笑着對這些孩子們道:“你們繼續跟着小蝶識字,不可懈怠。”邊說邊示意陳璞随她往裏邊走。
陳璞想捏捏小蝶的臉蛋兒,小蝶卻退開一步,嚴肅的道:“秀才哥哥不要胡鬧,小蝶現在是他們的先生,正在教他們識字。”
陳璞尴尬的收回手,整了整衣衫,恭敬的對小蝶作揖道:“小生不知道狀況,先生莫怪。”說着也邁開步,往裏屋走去。
剛走出四五步就聽見身後小蝶脆生生的道:“笑什麽笑?再笑一人一下戒尺炒肉,每個人把剛才學的字寫一遍,我要檢查,寫錯的都要打手闆。”話音一落,立刻安靜。
陳璞來到屋中,環顧一圈,堂屋中隻有一張破舊桌子、幾條長凳,桌上散亂的擺着一個沒有蓋的大茶壺和十幾個破舊的茶碗,碗上都歪歪扭扭的寫着名字;堂屋左邊的房間沒有門簾,一眼望穿,裏邊隻有一個土炕大通鋪;右邊的房間是廚房,一個土竈、一口大鍋、一口米缸、一些幹柴,再無他物。
美人舵主在一張長凳上坐下,靜靜的看着陳璞,陳璞環顧四周之後對上她審視的眼神道:“窮成這樣就别反清複明了。”
“什麽是反清複明?”
“就是造反。”
話音剛落,陳璞就感覺脖子一涼,低頭一看,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再擡眼就對上一對憤怒的丹鳳眸子,“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一句話可以害死這裏所有人?包括這些孩子和你我!”
陳璞盯着這對眸子,一字一句的道:“你可以保證你們接下來的所作所爲不會牽連到這些孩子嗎?”
美人舵主似是敵不過陳璞的眼神,又或是陳璞的話讓她不知道如何辯駁,緩緩的放下匕首,就在陳璞以爲沒事了的時候,握着匕首的手臂突然又高高揚起手,狠狠的把匕首插在桌上,然後默默的坐下,扭過頭去。
陳璞看着她顫抖的雙肩,柔聲道:“哭什麽,總經理要這麽好當,我早就登上人生巅峰了,不就是缺錢嗎?我若說我有辦法可以讓你們賺的盆滿缽滿,讓這些孩子安逸的長大,你可信我?”
“好大的口氣,你以爲盜了張府就高枕無憂了?這麽多口子人要吃飯,分舵還要有瑣碎開銷,就是這些孩子習字的紙筆都是銀子,難道還要日日去偷盜?若不是山窮水盡,你以爲我們真是晝伏夜出的賊盜?”美人舵主帶着哭腔,憤恨的道。
陳璞看着梨花帶雨的美人,很不厚道的哈哈一笑道:“我什麽時候說過要靠偷盜度日了?你先别急,這樣吧,反正我們現在是在一艘船上,船若翻了,我也跑不掉。你跟我說說你們究竟是個怎樣的幫派?平時又以什麽爲生?”
“你不怕知道的太多,難以脫身嗎?”美人舵主下巴一擡,不屑的道。
陳璞望着她通紅的眼眶,倔強的模樣,搖頭歎道:“卿本佳人,卿本佳人啊。”
美人舵主唰的一下拔出匕首,指着陳璞道:“你再出言調戲于我,我定要在你身上戳出幾個洞來。”
“好好,再也不誇你了,過了今晚我反正也是個賊了,你說吧。”陳璞無奈的道,“不過在說之前你要先告訴我,爲何你會信任于我,帶我來這裏?”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打算,我隻希望你看在這些孩子的面上,不要做的太過分。”美人舵主悠悠的道。
“好,你繼續說吧。”
美人舵主略帶沙啞的嗓音娓娓道來,陳璞頗爲享受的聆聽。陳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對這個世界有了充分的認識。
在武陽還未統一天下以前,這片土地上有五個大國,分别是西北方的漢、東北方的齊、中原的周、西南的蜀、東南的越,因爲各國實力相當,所以雖然有些邊關摩擦,卻無大規模戰事,相互制約的共築了百年和平。
天下分久必合,本朝皇帝楊湛是前朝中原周國的大将軍,周國用了他的策略,佯攻越國,暗地裏舉全國之力西取蜀國,蜀國因爲偏安一隅,多年未有大戰,猝不及防被攻破了國都,皇帝被楊湛親手燒死。此役之後,周國國力遠勝任何一國,其他三國人人自危,組成聯盟,這時周國給出甜棗,願意出嫁皇妹與越國皇帝和親,越國心存僥幸,退出聯盟,被其他兩國痛罵背信棄義。
兩年後,越國皇帝被刺殺身亡,周國皇妹還在襁褓中的皇子繼位,繼位第三天便把皇位禅讓與周國皇帝,天下大嘩,周國兵不血刃得到越國。
此時,周國合三國之力,力壓漢和齊的聯盟,在三國會戰于周國北方第一重鎮鹿野城之時,楊湛被手下将軍謀士黃袍加身,與此同時周國皇帝宣布禅讓皇位于楊湛,楊湛是迫于無奈也好,悉心策劃也罷,總之是王朝易主,改國号爲武陽,年号弘德,定都洛城,此後十年,漢和齊聯合與武陽争奪天下,終是不敵武陽,被一舉蕩平,才有了現在的天下一統。
這跌宕起伏的十幾年中,多少的陰謀、陽謀、戰場厮殺、國家間的智慧角力。陳璞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置身其中會如何,可能隻會如滄海一粟般的激不起任何浪花,便消失于曆史長河。
在天下還是五國分庭抗禮之時,齊國兩個青年出師下山,兩個人整合黃河流域水路上的大小幫派,創立了漕幫,幫主“開天斧”郎玉,副幫主“入雲劍”龍嘯風。
這龍嘯風便是美人舵主的爺爺,分舵裏那副畫像中的潇灑中年,爲人灑脫,不愛名利,在漕幫如日中天之時,就卸了副幫主的職位,雲遊四方去了,此後郎玉也就隻見過他三面,第一面龍嘯風帶回一個襁褓,說是自己的兒子,讓郎玉幫他撫養,取名龍守仁;第二面,龍守仁大婚,龍嘯風把自己的入雲劍傳給了龍守仁;第三面,美人舵主出生,龍嘯風爲自己的孫女伐毛洗髓。此後就算郎玉去世,龍嘯風都再沒有出現過,美人舵主對自己的爺爺的印象也僅是那副畫像。
郎玉去世之時正是周國兵不血刃拿下蜀國之日,他把幫主的位子傳給了兒子郎坤,朗坤意氣風發大排筵席,卻不知天下第一大幫的名頭正在悄悄的易主。
周國在還未攻取巴蜀之時,洛水河畔就有一個吃碼頭飯的幫派洛水幫,幫主“彌勒”彭彪枭雄本色,在周國征調民船用于攻蜀之時,舉全幫之力爲周國運兵、運糧,不取分文,周國奪取蜀地之後論功行賞,準許其在官府監督下運輸鹽鐵,曆朝曆代鹽鐵都是官營,漕幫偌大一個天下第一大幫的名頭,都不曾被齊國允許運輸鹽鐵,準運鹽鐵,這其中的利益可以說是大到頂天了,在天下大定之後,洛水幫的觸手更是觸及天下,彭彪曾言,武陽王土之内,水路之上,莫不有我洛水幫衆,可見其勢。
漕幫主要依靠水上運輸爲主要經濟來源,在洛水幫虎視眈眈的外患下,目光短淺的朗坤又一手制造了内憂,他無論在才貌還是在武功上都不及龍守仁,打繼承幫主之位起就生怕龍守仁奪了他的權,上位之後極力的打壓龍守仁的嫡系,而龍守仁猶像其父般淡泊名利,一再的退讓,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幫副幫主,現在卻成了沒有實權的長老,自己的親生女兒也必須從底層做起,僅僅是個分舵的舵主。
這讓幫内很多曾追随龍嘯風的舵主和幫衆很是不忿,可是當事人都沒有說什麽,他們有力也沒處使,有氣也沒處撒。
那張二哥便是朗坤的人,他來此處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沒有挑明罷了,陳璞總結的話,就是兩個字,找茬兒。
“當年的天下第一大幫,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整天勾心鬥角抓别人的把柄,若是爺爺知道,不知會如何的傷心。”美人舵主憤恨的道。
“别鬧了,以你爺爺的爲人,他才不在意這些,若是在意他早就回來奪權了,話說,你老爹還真是能忍啊。”陳璞用小蝶的茶碗喝着白水,優哉遊哉的道。
美人舵主瞪了他一眼道:“我爹爹他常挂在嘴上的話就是,‘我那個不着調的老爹爹,爲啥不帶我一起走呀。’你說氣不氣人!”
陳璞豎起大拇指,正容道:“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