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還是以前的那種老式木窗,打開過後屋裏亮堂了不少,沈邵按了下電燈開關,不知道是斷了電還是燈壞了,燈沒有亮。借着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看了幾眼屋内,所有家具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有些角落裏還挂着蜘蛛網,讓沈邵比較意外的是他放在木櫃上的書本全都不見了,他皺了皺眉,也不怕櫃子髒,拉開木櫃上面的蓋闆,朝木櫃裏看去,木櫃裏面的書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幾張破破爛爛的本子紙縮在櫃子角落裏,孤零零的顯得有些可憐。
“怎麽了?”跟着進來的顧甯昭見沈邵盯着一個空櫃子看,疑惑的看了好幾眼。
沈邵笑着搖了搖頭,合上蓋子後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陳章适時的掏出一塊手帕遞到沈邵面前:“沈少,擦擦手。”
“謝謝,”沈邵接過手帕擦去手心的灰塵,把手帕揣進自己的褲兜裏,對陳章道,“洗幹淨後再還你。”
“不用這麽客氣。”陳章家裏也有親戚住在鄉下,但是在他印象裏,鄉下的房子雖然不一定比得城裏漂亮,但是大多修得比較寬敞,像沈邵家裏這麽擁擠破敗的大多都是用來裝柴火或者廢棄不用的老屋子,沒有想到沈邵以前竟然住在這樣一棟房子裏。
“家裏就隻有兩個房間,一個堂屋,旁邊就是豬圈和廚房,我就不帶你去看了,灰塵這麽重,也不知道有沒有蟲子,”沈邵看着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屋子,笑着道,“走吧,我去看看大伯家裏有沒有人,帶你去他家裏坐一坐。”
沈邵原本有些顧忌沈紅,如果他一個人到大伯家去,就算沈紅鬧起來,他就當沒聽到就行,可是今天有陳章和顧甯昭同行,沈紅如果仍舊像以前那麽鬧,就不太合适了。
陳章與顧甯昭陪着他跑了這麽遠,結果轉頭還要看他親戚的臉色,這事怎麽也說不過去。
“我再看看,”顧甯昭沒有馬上出門,而是在幾個屋子裏轉了一圈後,才回到沈邵的身邊,默默的等着沈邵關好窗戶,一行人才走出大門。
走出大門後,空氣清新了不少,沈邵鎖好大門,正準備往大伯母家裏走,就看到大伯母正從她家裏走出來。
“小邵?”劉淑蓮看到沈邵,也是吃了一驚,面上雖然帶着笑意,但是在陳章這種沉浮社會好幾年的人眼裏,他覺得這位大伯母眼中似乎還帶着些心虛的味道。
“大伯母,”沈邵笑着走上前,轉身從司機手上拿過之前準備好的禮物提了過去,給雙方做完介紹以後,他便問道,“這些年你們還好嗎?”這些年大伯母似乎老得格外的快,不到四十歲的人,看起來竟有五十歲的樣子。
“好,都好,”劉淑蓮招呼着一行四人坐下,然後看着手裏大包小包的禮物,有些不好意思道:“怎麽買這麽多東西?”這幾年家裏條件一直不好,加上又聽說沈邵的兩個舅舅一直在支持沈邵的學業,所以他們也沒有幫過沈邵什麽 ,可是想到沈邵每到過年給他們一家寄東西回來,現在回鄉探望他們一家,又是大包小包,劉淑蓮覺得手裏的東西提着有些燙手。
“就是些京城裏的特色東西,不值什麽錢,”沈邵笑着道,“您就收下吧,我從這麽遠的地方帶回來,您不會讓我又提回去吧?”
實際上這些東西隻有一兩樣是從京城裏帶過來的,至于幾件衣服與那台學習機是他昨天下午再蓬縣買的。
她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價格究竟是多少,但是這麽大一堆,裏面還有一台在電視上打過廣告的名牌學習機,怎麽可能沒花多少錢?不過沈邵的話讓她心裏好受不少,把這些禮物小心收好以後,就去廚房裏給四人每人煮了一碗醪糟蛋。
劉淑蓮原本想留着這些蛋等沈紅回來後做給她吃,可是想到沈邵買的那些禮物以及沈邵如今的身份,她咬了咬牙,就給每人碗裏舀了兩個。
“大伯母,我來幫你端。”雖然離開村裏好些年,不過村子裏待客的風俗習慣他還知道的,每當有客人來卻不到飯點的時候,主人家就會煮醪糟蛋給客人吃,以表示對客人的尊重。
“小心,别燙着手,”劉淑蓮遞了一碗給沈邵,然後道,“在京城裏還習慣嗎?”
沈邵點了點頭:“挺好的。”
“那就好,”劉淑蓮沉默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找什麽話說了。現在的沈邵早已經不是她印象中那個瘦小的孩子,高個俊秀,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什麽料子,穿起來特别精神,讓她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沈邵端的這碗醪糟蛋放在了顧甯昭面前,等四碗醪糟蛋端上來後,沈邵見沒有劉淑蓮的份,知道她是舍不得吃,就去廚房拿了一個空碗,分給她一個後,才挨着顧甯昭坐下來開吃,把一個蛋吃完後,就見碗裏又多了半個,他看了眼耳朵有些發紅的顧甯昭,笑着把這半個蛋幾口就吃了下去。
劉淑蓮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原本被顧甯昭身上的貴氣弄得束手束腳的她,也放開了一點,等幾人吃完以後,她打來水讓幾人洗手,然後對顧甯昭道:“我們這裏沒自來水,你們别介意。”
“您太客氣了,”陳章洗完手,用手絹擦着手道,“我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沈邵的家鄉,是我們打擾您了。”
“沒有打擾,沒有打擾,”劉淑蓮有些局促的搓着手,轉頭見當家的回來了,頓時心裏松了一口氣,忙走到門口道,“孩子爸,小邵來看我們了。”
沈建軍見到沈邵,略帶滄桑的臉上滿是喜色,見屋裏還坐着三個陌生人,就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才走進屋裏:“小邵,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沈邵起身跟沈建軍問好後,又做了一場介紹,等雙方都互相認識後,才跟大伯聊起家常。
“唉,如果小紅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過于辛勞的生活讓沈建軍已經長出白頭發,說到女兒,沉默寡言的他似乎滿心愁緒,心裏又有些羨慕,若是沈邵是他的孩子就好了,隻可惜弟弟有這個一個好兒子,卻不珍惜,這麽多年音訊全無,也不知道在外面過得怎麽樣了。
沈邵作爲一個外人,聽到這話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笑着道:“小紅現在還小,等大一點就好了。”
“你像她這麽大的時候,都能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競賽了,她現在跟着些不三不四的學生……”
“對,我就是喜歡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比不上你這個侄兒争氣,可是你再羨慕人家能幹也沒用,人家就算沒爹沒媽,也不會叫你爸爸,”沈紅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聽了多久,此刻的她滿是怒意,指着沈邵的鼻子道,“你别在我爸面前裝乖賣巧,你是華大高材生,是咱們蓬縣的名人,我們家高攀不起你這樣的大人物!”
“你胡鬧什麽呢,”面對無理取鬧的小女兒,沈建軍的耐性越來越少,他皺着眉道,“這裏還有客人,你講點禮貌。”
“誰讓我爹媽都是農民呢,别人都笑我爹媽是賣菜的,我還講什麽禮貌,”想到班上同學那些嘲笑的話語,沈紅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父母身上還有沈邵身上,“你們自己沒能耐,又有什麽理由嫌棄我不夠好,人家沈邵好歹還有一個能榜上富婆的爸爸呢!”
眼見沈紅越說越不像話,沈建軍舉起手就要打,劉淑蓮見狀,忙把沈紅護在身後,她急道:“孩子爸,今天這麽多人在這裏,你給孩子留點臉面吧。”
“她還有什麽臉,”沈建軍一把拉開劉淑蓮,下定決心要收拾一下這個越來越不像樣的女兒,可是這一次他的手被沈邵攔住了。
沈邵看了眼不良少女模樣的沈紅,語氣淡漠道:“大伯,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你走哪去,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麽也要吃了飯再走,”沈建軍又是氣悶又是愧疚,他幾乎有些不敢去看沈邵的眼睛,“剛好我今天一早買了兩斤肉……”
“你那兩斤肉别人可看不上眼,”沈紅不陰不陽道,“人家待在京城都不愛回來了,還稀罕你那點東西。”
“你給我閉嘴,”沈建軍朝着沈紅吼了一句,“再鬧你就給我滾出去。”
“我憑什麽要滾,該滾的是他不是我,”沈紅指着沈邵,眼中滿是怨氣,“你給我滾,你以後别來我們家,我們家也不稀罕你那點東西。”
顧甯昭皺着眉頭幾步走到沈邵前面,擋住沈紅指着沈邵的手指頭道:“既然不稀罕,那就把東西還回來。”
沈紅想說還就還,可是吃的早已經進了她的肚子,那些漂亮的衣服也早被她穿到學校炫耀去了,她根本沒有東西可還,可是面對顧甯昭譏諷的眼神,她咬牙道,“大不了我還他的錢。”
“這三年沈邵給你們家總共寄過八次東西,每次這些東西價格都是好幾百甚至近一千,你既然看不上,現在就拿錢還了。”顧甯昭嘴角勾着一絲嘲諷的笑意,“别拿了人的好又罵人,那才真叫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沈紅尖叫道,“什麽幾百幾千,他一個孤兒有那麽多錢嗎?不就是想騙我家一點錢嗎?”
“騙錢?”顧甯昭看了眼她家四周,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眼神裏刺裸裸的透露出鄙夷之色,似乎是在說:就你家這樣,還有錢可騙?
“你!”沈紅最恨别人瞧不起她,被顧甯昭這種眼神盯着,氣得幾乎失了理智,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被沈邵攔着,沈邵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沈邵沒有想到沈紅如今已經變成這樣一個憤世嫉俗不分好歹的人,見她要伸手打顧甯昭,便眼疾手快的把她攔了下來,他看了眼忐忑不安但又想護着沈紅的大伯母,把沈紅往她那邊推了過去,“既然你不歡迎我,我以後也不會來打擾你,至于那些禮物,說還不還的就太生分了,就當是我孝敬大伯與大伯母的。”
“小邵,”劉淑蓮愧疚的看着沈邵,又看了看開始抹眼淚的女兒,伸手在沈紅身上拍了兩下:“快給你堂哥道歉。”
沈紅隻是哭,一句話也不說。
沈建軍突然長歎一口氣,道:“小邵啊,是我們一家子人對不起你,我沒把孩子教好,讓你委屈了。”
沈邵倒沒有把對沈紅的不滿轉移到大伯身上,他對大伯客氣的笑了笑:“不,您和大伯母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
劉淑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沒有作聲,放在褲腿邊的手不安的捏着褲縫。
“午飯我就不吃了,中午我還有事要辦,”沈邵把視線移到沈紅身上,平靜道,“我從來不欠你什麽,你對我不滿也不過是自己過的不好,把這份不甘轉移到别人身上而已。以往,我看在大伯與大伯母的面不與你一般見識,但這并不代表着我能任你發脾氣,甚至對我朋友動手。”
“世界上除了你爹媽外,沒有誰天生應該讓着你,你過得好與不好與我有什麽關系,難不成是我害的?”沈邵冷聲道,“人都要爲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你也一樣。”
說完這些話,沈邵對身後的顧甯昭還有陳章以及司機道:“不好意思,本來是想讓你們歇一歇腳的,沒有想到讓你們看笑話了。”
顧甯昭搖了搖頭,然後伸手環了環沈邵的肩頭:“我們回去。”
沈建軍沉默的看着沈邵離開,劉淑蓮急道:“孩子爹,你怎麽能讓小邵就這麽走了,這……這多不好啊。”
“有什麽不好的,總比被她指着鼻子罵好,”沈建軍點燃一根煙猛吸了一口,“你當我不知道你平時偷偷的多給了這個不争氣東零花錢,還有小邵家裏那些書本都去哪了,是不是你賣給那些收破爛的了?”
劉淑蓮又是愧疚又是尴尬:“我也是沒辦法,小紅欠了别人的錢,你又把她管得嚴,這……”
“劉淑蓮,你就慣着孩子吧,”沈建軍無奈的歎了一聲,想起沈邵離開時那淡漠的眼神,心裏很清楚,隻怕這麽一鬧,小邵那個孩子與他們家以後會越來越疏遠了。
回去的一路上很安靜,顧甯昭看着面色如常的沈邵,左手食指慢慢的慢慢的往沈邵那邊挪啊挪,終于挪到了沈邵的大腿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啊?”沈邵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後笑着道:“我沒事,你别擔心,都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
顧甯昭皺眉,難道沈邵每次去那家裏,受到的都是這樣的待遇嗎?
“沈少,說句不該說的話,我覺得你以後還是離這家人遠一些,雖然都不是什麽壞人……”陳章作爲社會人士,心裏很清楚,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是因爲對方是好人,就可以親密無間的。
再深厚的感情,如果一次又一次經曆這樣的場面,到最後剩下的也隻有尴尬而已。
也許沒有誰對誰錯,隻是現實太過難堪。
沈邵笑了笑:“謝謝你,我明白。”
他仍舊會在心裏記住大伯與大伯母當初的照顧之情,該孝敬的還是會孝敬,隻是以後确實需要少來往了。
“剛才沈紅罵我,你擋在我前面做什麽,你不知道當人不講理的時候,神都擋不住嗎?”沈邵突然想起顧甯昭剛才的行爲,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知道。”
就是因爲知道,才要擋在你的面前。
“我會拳法。”
沈邵:……
難不成你還準備和沈紅幹架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讀者大大們越來越不愛不留言了,伐開心!伐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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