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與往年有所不同,因爲實驗中學出了新政策,那便是進行實驗班招考。這個招考面向全縣所有今年畢業的小學生,隻要考到了前八十名,不管是農村戶籍還是城市戶籍,都可以進實驗班學習。很多人雖然不太明白實驗班究竟是什麽,但是聽說隻要成績好的學生,就覺得那是尖子生班,任課老師一定會選最好的。所以這個消息一出,很多學生家長都帶着孩子來搶着報了名。
考試當天,離開考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已經有部分孩子老老實實等在考場外捧着課本等着考試室開門,這些學生中大多都是怕遲到早早就趕到的農村學生。
離考試開始還有四十五分鍾時,主考官李祿打開了第二考場的門,眼看着考場漸漸坐滿,他與副考官羅老師交換一個眼神後,轉身在黑闆上寫下了考場規則、考卷的頁數,考試結束時間。
發卷鈴聲響起,他看了眼第一排第二個座位,考場即将開始,這個考生還沒有來,看來是哪家嬌養的孩子放棄這場考試了。他在實驗中學當了不少年的老師,看多了一些被家裏嬌慣得不成樣的孩子,這種情況發生也不奇怪。
“報告!”
李祿朝門口看去,隻見一個有些瘦弱的男孩站在門口,身上的襯衣與褲子看起來有些舊,不過很幹淨,一眼看過去便覺得是個乖小孩模樣:“快點進來,考試馬上要開始了。”
男孩朝他鞠了一個躬,然後快速走到第一排第二個座位上做好,他看着男孩有條不紊的拿出文具,沒有因爲遲到影響考試情緒,便收回了視線。
畢竟老師一直盯着考生,也會影響到學生的發揮。這些家裏條件不好的孩子能有這麽個入校渠道不容易,能考好一些,機會也就多一些。
本來今天特意早早的出門,就是爲了避免像上輩子那樣,考試當天遲到,差點沒能參加考試。結果今天半路上遇到個摔破手臂的小孩,他本來不想管,可是看那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低着頭蹲在太陽下曬得滿臉通紅可憐巴巴的樣子,他隻好把人帶到診所裏進行消毒和包紮,又幫着報了警才匆匆趕到實驗中學,結果差一點就又遲到了。
沈邵在座位上坐定,拿起卷子,看着上面這些在他眼中算不得特别難的考題,等答題鈴聲響起,便拿起筆填起卷子來。
實驗班錄取考試隻考語文與數學兩門,上午語文考試結束後,沈邵獨自一人出了校門,找了一家店要了一碗米粉加兩個菜包,看着外面顯得有些擁擠破舊的街道,他歎了口氣。
在他兩天前睜開眼後,看到幼時居住的房子,以爲自己是在做夢,但是現在他已經确定自己回到了十一歲。這一年他媽因爲他爸在外面打工與别的女人攪合上,氣得喝了大半瓶敵敵畏,還沒有送到醫院就沒了。他爸在全村人的唾罵下幹脆收拾包袱去找那個女人,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隻可惜他回來的時候太晚,現在他媽的墳頭已經開始長草,他爸也不知跟那個女人去了哪個旮旯,就剩他一個人守着座不算大的平房以及他媽留給他的一萬多塊錢過日子。
米粉并不是很好吃,菜包子裏的餡兒有些少油,不過沈邵仍舊吃得幹幹淨淨,連米粉湯也喝了。下午要等到三點才開考數學科,他沒地方午休,幹脆去新華書店蹲着。畢竟這麽熱的天,待在外面太難受,新華書店有免費的書看還有空調可以吹。
大中午的,新華書店的人很少,沈邵在名著區找了一本書,在角落裏蹲着看起來,偶爾有整理書籍的店員過來,見半大孩子看成人翻譯版的名著看得這麽認真,都會多看兩眼,甚至還有個店員見他蹲着難受,給他找了幾張不要的報紙,讓他墊在屁/股下坐着看。
兩點過後,沈邵把書放回原處,把報紙還給之前的店員,又跟道謝過後才出了書店大門,剛一出門,就感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他摸了摸額頭,看着外面晃眼的太陽,毫不猶豫的朝實驗中學走去。
上輩子他沒有機會跨進大學校門,他不想到了這輩子,還留下這個遺憾。若是人生重來一次還不知道珍惜,那他活着又有什麽意思,是爲了給國家增加GDP還是呼出二氧化碳給植物進行光合作用?
數學考試對于沈邵來說,比語文還要輕松一點,因爲他上午答卷時,居然有一句詩詞填空沒填寫出來,雖然比重隻有一分,但是想想自己三十歲的人,還比不上人家小學生,就覺得整個人有點不太好了。
考題做完後,離交卷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再三檢查答卷,發現沒有填錯也沒有漏寫自己名字考号後,就提前交了卷,畢竟從縣城回到他家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他走太晚有可能走夜路。
走出校門,雖然已經快到下午五點,太陽依舊有些晃眼,不過最晃眼的還是停在校門口不遠處的黑色大奔,漆黑的車身因爲幹淨無塵,在陽光下反射出閃瞎人眼的光芒。
現在這個年代能開大奔的,在普通老百姓眼裏那就是有錢人的代表,所以這樣一輛車停在門口,引起來往的行人看了好多眼,猜測是哪家學生家長這麽有錢,開着這麽一輛車出來。
剛走出沒幾步,沈邵就看到奔馳車上走下來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男人,幾個跨步就來到了自己面前。
“請問你是沈邵同學嗎?”中年男人十分禮貌,與沈邵說話時,還特意彎下身子盡量與他平視。
沈邵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離校門的距離近一點,“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中年男人禮貌笑着從身上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沈邵面前:“感謝你今天早上的出手相助,這是我們家先生的一點謝禮。”
沈邵想了想,猜到這個男人可能是早上那個孩子認識的人,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找到自己的?他看着那信封,沒有伸手去接:“叔叔您客氣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老師早就教過我們,要學習雷鋒叔叔的奉獻精神,所以您的謝禮我不能收。”
中年男人看着這個瘦小的男孩一本正經的說着學習雷鋒叔叔,便覺得這是個老實乖巧的孩子。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黑色奔馳車,不由分說的把信封揣進沈邵衣兜裏:“老師也教過,好孩子就該受到獎勵,小朋友,再見。”做完這些,他轉身就上了車,車子很快就開走,仿佛害怕沈邵把信封還回去似的。
沈邵看了眼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看也不看信封裏裝了什麽,就把信封裝進了自己随身帶着的書包裏,然後抱着書包快步走遠。
走路回到村裏,有些在田地裏幹農活的同村人見到他,都關切的問他考得如何,還有人覺得他獨自一個人過活不容易,塞了一些自家産的瓜果蔬菜。
雖然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但是這份情誼沈邵卻是十分感激的。
回到自己住的小破平房裏,沈邵先是把家收拾了一遍,然後把鄉親送的空心菜摘好,還沒洗好就聽到門外大伯母在叫他。
“小邵,你回來了?”張淑蓮端着一個搪瓷碗,裏面裝着炖好的雞湯,見沈邵穿着偏大的襯衣孤零零洗一把空心菜,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把搪瓷碗往案闆上一放就走到沈邵身邊擠開他,利落的幫他洗幹淨,“下午炖了隻雞,你喝些湯補補身子。”
近兩天這孩子一直在看書,家裏又沒有個大人照顧,她有心讓他到自己家過日子,可是家裏有老人,有孩子,确實也不是适合讀書的環境。還不如這樣,她與當家的常常來照顧這個孩子,又不擔心自家孩子與小邵起矛盾。
“謝謝大伯母,大伯喝了嗎?”沈邵看着案闆上的雞湯,裏面還躺着一隻雞腿,散發着濃濃的香味。
“放心吧,這隻雞長得肥,足足有五六斤重,我們一家人都喝不完。夏天東西放不得,有你幫忙吃一點,也免得浪費了。”張淑蓮心疼沈邵小小年紀就這麽懂事,想起二弟不管不顧跟着别的女人跑了,便覺得這個二弟實在太不是東西。隻是她是沈家的媳婦,這些話她沒法開口,“考試題難嗎?這幾天溫度高,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别出去曬中暑了。”
“嗯,”沈邵笑眯眯的乖乖點頭,“大伯母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上的。”上輩子他狀态那麽差,都能考到五十名左右,這輩子多活了近二十年時間,總不能白活了。
張淑蓮又叮囑了幾句後,見時間不早,她還要趕着回家喂豬,隻好匆匆離開。
送走大伯母,沈邵吃完飯,從書包裏掏出之前中年男人強行塞給他的信封,打開一看,隻間裏面裝着一沓藍青色的百元鈔票,摸起來至少有二三十張的樣子。
現在的房價不過三四百一平米,這人出手道謝就是兩三千,未免也太土豪太鄭重了點。
把錢從信封裏抽出來,裏面掉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謝謝你三字,字迹看起來工工整整,是小孩子字迹。
沈邵把錢數了數,整整二千六百塊錢,看着這筆錢,他轉頭看着牆上挂着的日曆。
1996年8月22日
他跨過近二十年的時間,再度回到這個空蕩蕩的家中。雖然也曾想過爲什麽沒有讓他回到半年前,至少那樣可以制止母親自殺,但是他卻不想浪費這難得機會。
他想讓自己的夢想變成現實,而不是讓夢想成爲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