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鋒一觸到她的眼神,不覺心内一震。
明明是個感覺不到任何内力武功的瘦弱少年,爲何……有那樣的眼神?
像是穿透了他的靈魂,直抵人心深處。
“少爺,張公子如此有誠意,不如化幹戈爲玉帛,”錢老被華鋒血腥的眼神看的心底有些擔憂,湊到淩天清耳邊低聲說道,“更何況,再出人命……對萬勝也沒有好處……”
“錢老,你覺得我如果退讓的話,就能化幹戈爲玉帛?”淩天清歎了口氣,似乎覺得他太天真了。
她曾經以爲,隻要退讓忍耐,一切都會過去……
但事實證明,她錯了。
人類是一種很容易得寸進尺的動物,且深知弱肉強食的本性……
張玉泉聽到這句話,眼皮跳了跳。
看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年,是迫不及待的相見閻王爺了。
“張公子,我若是今天就這樣不了了之,你一定覺得,萬勝賭場低微可欺吧?”淩天清伸手從始終不發一言的葉城手上拿過按下手印的契約,笑着問道。
“……公子怎會這樣想?”張玉泉克制着殺意,沒想到淩天清竟直接說出他的心事。
“張公子這一次心中懷恨,也一定做好了下次踢館的準備吧?”淩天清又問道。
“……你……”張玉泉雖然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但一再被她說中心中,臉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我今日若是連自己人的公道都讨不回來,也活該被你明日吞了這家賭坊。”淩天清抖了抖白紙黑字的契約,含笑道,“張公子,你若是愛惜羽毛,就不該來此任我處置。”
“你莫要欺人太甚。”張玉泉終于發作。
“啪”!
淩天清重重拍向桌子,霍然起身,臉上溫柔笑意被冰寒代替:“是誰欺人太甚?”
“你将我的人打打殺殺,視爲草芥,仗勢欺人,居心叵測!剛才與我打賭,不過是認爲自己必勝,所以,還未做好輸了的準備吧?”淩天清每句話,每個字,都讓張玉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麽尖銳的直指人心……她果真不怕死嗎?
“少爺。”錢老愣愣的看着這個愛笑又溫和的小公子,沒想到她這一次,竟如此不掩其心。
雖然,聽的很暢快,但後果也會很嚴重!
看刀鬼已經在摸他的刀了……
“張公子,人生就是如此殘酷。”淩天清輕歎了口氣,放緩了聲音,“我讓你盡興了,你也得讓我盡興。輸了,就得接受輸了的懲罰。”
不過是個三朝元老的孫子,都嚣張到這種程度,以爲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永遠不會失敗……
想當初,她可是後宮之主,還不是輸的一塌糊塗?
“看來,小公子還不太清楚現在的情況。”張玉泉重新坐回位子上,也卸下了僞裝的面具,冷笑着說道。
“今日所造成的損失,我會派人将賬單送去張公子府上。”淩天清看着張玉泉,不緊不慢的說道,“是誰傷了我的人,還請張公子處置好,保證日後不再犯我,今日之事就結束了。”
“混帳!”張玉泉身邊的另一個人終于破口大罵,“你以爲你是誰?在這皇城内,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除了皇帝老子,誰敢到我張府讨賬?”
“就算是皇帝老子,欠我的,我也會要回來。”淩天清眼都不眨的淡淡說道。
明明是個瘦弱的少年,可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居然讓所有人接不上話來。
隻覺得……她的身上有種讓人……敬畏的東西。
而刀鬼本在舔自己滴血的刀尖,聽到這句話,也不由多看了一眼淩天清,猙獰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他在刀尖上打滾,見過無數次地獄之門,對危險的感知十分敏銳。
而這個看似毫無武功的普通少年,竟讓他感覺到了地獄。
“你……好大的口氣!”張玉泉終于冷哼一聲,随即揮揮手,“既然你敬酒不吃,那也别怪我不客氣。”
什麽賬單要是送去張府,他可就徹底失去了父親的寵愛。
這種破事,張玉泉一向都是自己擦幹淨屁股,絕不會讓張府覺得他是個到處惹是生非的無用少爺。
“铿”!
葉城已拔劍擋在淩天清的面前。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高手,就該有高手的格調,這是淩天清第一次見到葉城時,說的話。
刀鬼看到葉城這種年輕人,臉上的橫肉抖了抖,冷笑起來。
看這個年輕人持劍的方式,應該是北山一族的劍道,根本不足爲懼。
“保護少爺。”錢老見已經壓不住這局面了,隻得低聲說道。
“這裏,不要讓我看到活口。”張玉泉丢下這句話,慢悠悠的起身,領着一群走狗往門口走去。
隻要華鋒一個人,就足夠血洗全場。
大廳很大,張玉泉走的很慢,唇邊含着笑,聽着刀劍相碰的聲音,眼底是無盡的冷漠。
這種不識擡舉的小蚱蜢,死了活該。
“咦……”突然,華鋒咦了一聲。
而随即,是刀刃入肉的聲音。
隻是電光火石之間,華鋒的刀明明已經砍到了葉城的前胸,卻無法再進一步。
而就在那一瞬間,葉城的劍鋒已掠過他的喉嚨。
很幹脆利落的殺人方式。
讓對方連最後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就結束了這一生。
“張公子,如今隻剩賬單,會派人送去府上。”清亮的聲音在張玉泉的身後響起,淩天清淡淡說道。
張玉泉不可置信的轉過身,正看到殺人無數的刀鬼華鋒緩緩跪在地上,喉間飙射出一道血霧。
而那個始終不說話的年輕人,胸前衣襟裂開,露出裏面的一件金絲軟甲,上面隻留下淡淡的刀痕。
葉城寶劍入鞘,随手掩了掩胸前的衣襟,沒想到裏面貼身穿的金絲軟甲竟然如此有用。
當初淩天清從繡樓命人送來幾件,請各位“保安”們穿上,許多人不以爲意,隻有他謹遵命令穿上了……
“你……竟……竟然……敢殺本公子的人!”張玉泉的唇微微顫抖着,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清俊小公子……根本不怕權貴。
或者說,她根本不懂權勢的力量!
“張公子,因爲金額較大,我會在兩天後,去張府讨要。”淩天清此刻恢複了以和爲貴的商人面目,笑吟吟的體貼說道。
給他兩天時間籌錢,對這種揮金如土的大少來說,不算困難吧?
“走!”張玉泉咬咬牙,眼見刀鬼斃命,他身邊這群隻會仗勢欺人的廢物也沒本事去滅對方,隻能先走,等他多帶點人,再來報此奇辱。
“少爺,這次……你捅了大簍子了!”錢老見張玉泉領着一幫走狗憤怒離開,長歎了口氣,說道。
“把這裏清理幹淨,晚上照常開門營業。”淩天清說完,往後面走去。
血腥味和殺伐之意太重,她并不喜歡。
在這個殘忍的世界裏,她學到了許多東西。
一個人再好,也會有人指指點點,一個人再對,也會被人說三道四。
而隻有當一個人很強大很強大時,才不會被世俗所困擾。
殘酷的社會,隻要強大,就不必害怕。
***
“王上,要不要派官兵前去……”青玉混在人群中,在萬勝賭場外,利用自己敏銳的感官,将裏面發生的事聽的一清二楚。
直到張公子領着一群人灰頭土臉的離開,他才放心回來禀告。
淩謹遇搖搖頭:“不必了。”
此時派官兵前去,隻會給賭坊造成麻煩。
他雖然未曾親臨現場,但經過青玉的還原,也看到了另一個淩天清。
他不曾看到的小王後。
竟然……變得如此冷硬。
想當年,她尚不會殺人,拿劍的手,還會顫抖……
到如今,血色彌漫,她尚且談笑風生……
究竟爲何,心性竟在短短時間内,變得如此強韌果決?
“那張玉泉是心狠手辣之人,今日受此奇恥大辱,定會再找麻煩,王上……”青玉有些擔心的說道。
“很有趣。”淩謹遇突然說道。
“王上……”青玉不明白。
“王後娘娘……變得很有趣……”淩謹遇低低說道。
曾經罵他以殺止殺,以武證位的單純少女,竟也學會了以殺止殺……
他要袖手旁觀,看她如何應對三朝元老,關系網錯綜複雜的老臣之孫。
他要窺見小王後内心究竟是何模樣……
“但……此刻也很危險。”青玉小心的說道。
“她既敢招惹,就必然已做好了準備。”淩謹遇細細一想,發現淩天清非但迅速成熟,還變成了一個……很令人尊敬的對手呢。
“王上,您的意思是……”青玉一向謹慎,不敢讓王後娘娘陷入半點危機中。
“靜觀其變。”淩謹遇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張人皮面具,低聲說道,“本王想看看,真正的王後娘娘。”
而且,他前段時間隻顧溫寒的叛亂,對王城這些小蛀蟲們根本懶得理會,如今王後娘娘出面,他樂得看好戲。
這些官官相衛的人,遇到一個毫無“背景”的任性小少爺,會怎麽做?
“将花解語帶來。”淩謹遇看到那張人皮面具,就想起最窩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