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城出來的富賈少爺,在小鎮出手闊綽的包下最好的客棧,早已有不少人盯上了他馬隊裏的珠寶錢物。
而且,能在夜間搶劫的山賊,也不會是普通的農民組成。
定是一些本領高強的綠林強盜,沒一點本事自保,他們在夜裏出來,簡直是找死,會被那些野獸啃的骨頭都沒了。
這個山頭,叫做斷魂崗。
不僅是因爲野獸頗多,還因爲這條官道上,也常有強盜擄走錢财,殺人抛屍,更爲可惡的是,官賊結合,欺壓行經此處的商人。
據淩謹遇的情報,許多強盜會從官員那裏得到最新的消息。
比如這裏何時會有商賈馬隊經過,何時會有大筆生意,何時會有不能招惹的人,何時王上會下查,要銷聲匿迹……
他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然後準備劫持,到時候再分官府四成。
這裏的強盜窩,一共有千餘人,已讓紅纓搗掉了老巢,剩下的全在這裏,已死,或正要死。
人們說鞭長莫及,山高皇帝遠,這裏還不算離王城很遠,千餘裏的路程,隻不過因爲偏僻了些,便發生這種事情,淩謹遇想來就胸悶。
好在他在離開王城前,做好了周密的安排。
王上出宮的事情,一時間不會傳出來,這群強盜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從小鎮盯上的有錢人,會是來收他們命的閻羅王。
淩謹遇輕輕摩挲着白子,看着淩天清的臉在或火光的映照下,一點點變得絕望。
有些東西,要打碎了,才能重塑。
淩天清的腳邊就有一把長劍,而那個強盜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對他們這種窮兇極惡的人來說,死之前能多殺一個人,也是賺到了。
尤其是看上去這麽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的小少爺。
“啧,王上真殘忍呀。”花解語踹開擋在道上屍體,桃花眼裏滿是趣味。
能欣賞王後娘娘和土匪拼命,估計這一輩子也隻有這一次機會。
“借他人之手殺人,你就不會覺得髒了嗎?”
“這樣自欺欺人的認爲隻要沒有親自動手,就是純淨無暇的?你太天真了。”
淩謹遇的話不停的在淩天清耳邊回想。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天真。
從靜甯宮的事件中,她就清楚的知道,我不殺伯樂,伯樂卻爲我而死的那種心情。
靜甯宮的宮女,許多都是掃地做飯扇扇子的無辜少女,連王後娘娘都沒見過,就因爲天子一怒,慘死在劍下。
她們又何等無辜?
就像黃美人和梁美人,不過是用來充盈後宮的女子,連争寵的機會都沒有,就香消玉殒。
若是嫁給了一個普通人家,這等姿色和家世,又怎會無端慘死?
淩謹遇要逼她……徹底接受這個世界……
逼她成爲另一種人……
淩天清慘白着臉,從地上撿起那柄長劍,看到明晃晃的劍身映着自己的臉。
暴君……做到這種程度,你不會後悔嗎?
“噗嗤”!
血肉發出沉悶的聲音,讓人有一種惡心反胃的感覺。
淩天清沒有想到,那個強盜走到自己的面前突然就不動了,他被淩謹遇一直控制着,所以并不會真正傷到她。
而她,平平的刺出了那一劍。
第五根肋骨和第四根肋骨中間,偏左,心髒部位。
不會有太多疼痛感的,因爲她找的很準,沒有卡在骨頭縫中,一劍刺穿,幹淨利落。
“啧……”似乎沒有想到小王後隻是臉色白了白,随即那麽迅速的動手,利落的殺人,花解語的臉上隐隐有失望。
他還想看看王後娘娘親手殺人時精彩的心理活動呢。
至少,尖叫聲要有,痛苦的表情要有,迫不得已的選擇要有,還要有淚水……
啊,淚水!終于這個有了!
小王後的眼裏閃過一絲淚光,但硬生生的忍住,沒有落下來。
雛鳳學飛,萬裏風雲從此起。
潛龍奮起,九天雷雨幾時來?
溫寒,你可知,我已手染鮮血?
請你,快點來……
起風了。
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中,淩天清緩緩的将劍從那人身上拔出來。
頓時,血飙射而出,噴了她一頭一臉。
雪白幹淨的面容,染上鮮紅腥臭的血,那眼裏的一絲淚光,被眸中冷冽的寒意代替。
“啧……”花解語又發出一聲驚歎。
果然,戾氣和氣場還是得靠殺人和鮮血才能堆積出來的。
血光中的王後娘娘,像是潔白的翅膀蛻變成黑色,成了堕天使。
衣袍獵獵,劍穗飄飛,血腥味籠罩在淩天清,她突然很想笑。
世界微塵裏,人生大夢中。
殺人,不過一眨眼的事。
但,她的世界規則,被暴君強行打破了。
她恨……
軟弱的自己,和強大的暴君。
“很美。”淩謹遇放下了簾子,像是自言自語。
殺人的姿态,很美。
殺人後的表情,更美。
這才像是,王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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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天清被嫣語和曉寒帶到不遠處的河邊擦洗着臉上的鮮血。
“娘娘是第一次親手殺人?”曉寒以爲在王宮中,娘娘隻要稍有不順,就會下令處死幾個人。
“我十歲就殺了第一個人,我們鎮上的惡霸。”嫣語驕傲的笑道,“這種事做多了就習慣了。”
“娘娘殺的那人惡貫滿盈,殺了他,是爲了讓更多的人不會被殺,所以别在意這樣的事。”
她們拔劍,隻因是俠者。
而她拔劍,因爲什麽?
因爲……淩謹遇要将她的生活習性全部抹掉。
因爲,淩謹遇要讓她徹底成爲天朝王後!
她可以不在乎殺人,但,她不想被淩謹遇連根拔起,讓她斷了所有的過去。
她所受的高等教育,她所在的和平社會,她的人際關系和社會體系……
統統被他摧毀。
他不過是想将她調教成……第二個淩謹遇……
嫣語發現小王後的臉上始終沒有過多的表情,一雙濕漉漉的黑眸,閃着某種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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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淩天清收拾幹淨上了馬車,淩謹遇已經自己與自己對弈,将黑子逼到了絕路。
以殺止殺,以武證位!
這句話,他也很喜歡。
但他,并非僅僅以武證位。
“我替你下完了這一局。”淩謹遇淡淡說道。
“不敢借你的手。”淩天清将黑子一一取出,一雙眼睛亮燦燦的逼人,“重新來過。”
“唔,好。”淩謹遇知道她今夜怕是睡不着了,他收回白子,與她再下一局。
諸佛洞觀實相而無往,衆生遊戲虛空而不知。
淩天清用力壓下反胃的感覺,擯除雜念,步步緊逼。
馬車開始前行,那些官道上的屍體,很快就會被野獸吃了,連骨頭都不剩。
血腥味終于越來越淡,但淩天清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永遠無法洗掉。
“本王突然想到一句話……大行絕俗忘榮辱,”淩謹遇摩挲着棋罐,突然說道,“下一句是什麽?”
“至道無情空是非。”淩天清落子,擡眸看着淩謹遇,她不要,成爲這樣無情無義的人。
“娘娘還記得和本王對詩嗎?”淩謹遇就是那時,對淩天清刮目相看,甚至起了殺心。
“記得。”淩天清還記得,對完詩,他就找了七八個壯漢準備表演活、春、宮。
“娘娘可知,那時,本王想殺了你?”
“你一直,都想殺我。”淩天清垂下眸,掩住了那絲恨意,輕聲說道。
絕殺令,朱顔丹,極樂散……
“娘娘是否怨恨本王逼你殺人?”淩謹遇淡淡一笑,并不否認。
“……”淩天清沒有回答。
她怨恨的,并非殺人。
而是淩謹遇可怕的控制欲。
“本王自幼,雙手便沾滿了鮮血,殺人,的确是以殺止殺。”淩謹遇繼續說道,“娘娘心地善良,純潔單純,與本王性格迥異,本王曾一度認爲,娘娘是上天賜給本王的女人,但……”
“啪”!
黑子重重落在棋盤上,淩天清沒想到淩謹遇竟然會對她吐露真心。
雖然這真心也黑的要命。
“但,娘娘卻對本王不以爲意。”淩謹遇看她棋子落下,唇邊浮起一絲冷笑,白子立刻緊咬而上,“娘娘并不認爲,自己是屬于本王的,甚至……”
“啪”!
淩天清覺得心髒被什麽壓住,極度的不舒服。
她重重按下黑子,試圖沖出白子的包圍。
“甚至,欺瞞,背叛……”淩謹遇一字一頓的說道,“本王可以過往不究,可娘娘,若是試圖再次逃離本王,本王隻能……”
“爲何說我背叛?”淩天清突然打斷淩謹遇的話,問道。
淩謹遇一定還不知溫寒的事,否則,她不可能還坐在這裏。
“沒有擁有過,何來背叛?”淩天清被陰郁的心情籠罩着,急于從中掙紮出來,說出的話,漸漸失去了分寸。
“啪”!
這次,是淩謹遇用力敲下的白子,阻斷了黑子所有的路。
“娘娘,剛才說什麽,本王沒聽清楚。”淩謹遇的聲音極低,也極危險。
沒有擁有過?
他沒有擁有過她?
原來……原來即使立後,即使成了夫妻,在她心中,他也不曾擁有過她!
淩天清今夜一定是受了殺人的刺激,所以才會如此狂躁。
“我輸了。”淩天清丢下棋子,強壓下想反抗刺激他的沖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