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淩天清很害怕淩謹遇,所以才一直甯願跪着不說話,也不想和他交涉,請他讓自己滾回去……
但是,其中也帶着一點孩子氣的倔強。
淩天清極少受罰,隻有一次,和那個嚴厲的老師争執學術,然後被罰站在未來精英班級的外面。
當着全世界最優秀最聰明也最驕傲的同學們面,她硬生生的站了一整夜,無論是誰來勸,她都不走。
最後校長和董事會的高級教師出動,勒令那個明明理論錯誤的老師道歉,她才拖着麻木的腿離開。
淩天清骨子裏是倔強好勝的。
雖然有時候她更像一個普通的小女孩,貪生怕死,怕疼,希望好好活着……
而淩謹遇,早就感覺到這個丫頭的倔強怪異。
她似乎是一個不能被逼到絕境的人。
就算是折磨,也不能超過她忍受的底線,否則,她敢以死相逼。
比如那日杖刑,她最後完全是甯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态度。
今天和那日差不多,跪在地上那麽久,膝蓋都麻了吧?
他都聽到她的肚子咕咕叫,不停的吞口水……
可即使這樣,也不肯求他一聲,這丫頭,有時候似乎是真傻。
淩謹遇當然不想把她逼死,他隻是不着痕迹的試探她的底線。
“餓了?”淡淡的聲音,和煦如春風,卻帶着讓人害怕的威嚴,壓在淩天清的心上。
費力的吞了口口水,淩天清不想承認餓,但是卻不自覺的默默點頭。
那菜肴的香味,實在太饞人了。
那該死的解說,實在太誘人了……
“對上本王的話,便許你起身。”淩謹遇有意試她,不過也是因爲今天确實心情不錯,因爲淩雪在邊關竟然傳來捷報。
不等小丫頭回答,淩謹遇看了眼她的翠裙,便道:“風生翠袖。”
淩天清一聽,想也沒想,當即回道:“龍遊金屋。”
外面天色有些暗,夜明珠裏雕刻着龍鳳,發出的光芒,宛若遊龍戲鳳。
雖不甚工整,但是算是對上了。
淩謹遇眼裏浮過一絲冷笑:“起來吧。”
淩天清慢慢起身,她雙膝酸麻,一步都動不得,扶着書架,低着頭揉着膝蓋。
“若是還能對上本王的上聯,便準你桌邊陪侍。”淩謹遇還想試她,便道。
“如果對上……我能回去嗎?”淩天清很小聲的提出條件。
“你覺得自己有和本王讨價還價的資格嗎?”淩謹遇今天真的心情很好,以至于聽到她的話,并未發火。
淩天清閉嘴,好吧,隻要不打屁股,一切都好說。
“蛟龍不出,雲鎖萬裏山。”
抑揚頓挫的聲音很好聽,帶着天子的氣勢。
“雛鳳淩空,月暗一天星。”淩天清幾乎沒有思索,脫口而出。
淩天清可是精通古典文學,她拿過青少年組對聯大賽的特别獎,這點小對聯,還難不倒她。
隻是,她現在很餓,沒心情和他對對子,又沒有什麽獎勵,還要提心吊膽,拿着自己腦袋往上押。
淩謹遇的手指,微微的收緊,她似乎很随意的吐出九個字來,卻對的磅礴大氣,試想明月一出,熠熠生輝,那滿天的星子還能發光嗎?
現在還隻是雛鳳,待鳳凰涅,又是怎樣的光景?
這幅上聯,隋美人曾對過。
她以才色侍君,自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即使這樣,也隻能對出莺莺燕燕,花賞四季人。
而淩天清随口就是月暗一天星。
蛟龍還未出,她雛鳳已淩空!
這丫頭隐約的壓人氣勢,讓淩謹遇在瞬間,殺意陡現,想将她除去。
好在她是女子,雖然氣勢壓人,還不至于扭轉乾坤。
淩天清哪裏知道淩謹遇在想着什麽,要是她知道剛才的下聯讓她的腦袋差點掉了,絕對不會這麽輕松的吞着口水,想着殺去禦膳房大吃一頓!
伴君如伴虎啊,說話更是要小心,一個字不對,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若是你再能對上,便賞你一碟紅蓮翠絲。”淩謹遇清楚的聽到她吞口水的聲音,硬生生的按下殺意,又說道,“觀天觀地,觀日觀月,觀上觀下,觀他人總是有高有低。”
她不是傻子,就是天才。
否則,這種時候還不以爲意的吞口水……隻想着吃東西的人,能有什麽出息?
淩天清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動,當即對道:“笑東笑西,笑南笑北,笑來笑去,笑自己原來無知無識。”
她對答如流,一氣呵成,連想都未想。
淩謹遇臉色終于微變,輕輕握拳,狹長的鳳眸裏,有絲絲殺意湧現。
淩天清以前覺得自己是天才學生,但從穿越之後,就覺得自己無知無識,宇宙之大,智慧之深,是人類永遠探索不完的。
“好。”淩謹遇半晌,輕輕吐出一個字來。
任誰聽到這工整的對聯,都不會認爲蘇筱筱是瘋子傻子吧?
非但不瘋不傻,反而聰明絕倫。
可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又爲何不知伴君如伴虎,不知收斂鋒芒?這不是找死嗎?
或許,她真的一個瘋子,一個有着太聰明頭腦,卻不懂如何自保的瘋子。
淩謹遇琉璃般光華流轉的鳳眸,終于一點點斂去森森殺意,最終,在小丫頭肚子咕咕的叫聲中,慢慢的放開手。
掩去眼中那抹異色,淩謹遇淡淡道:“賞一碟紅蓮翠絲。”
淩天清已經被宮人引到長桌邊,看着另一個宮人端了一盤翠色可人的絲狀物到她的面前,翠絲邊還點綴着九朵精緻小紅蓮,一點油水都沒有。
淩天清在遲暮宮,從未見過如此精緻的菜肴,她好奇的看了半天,拿起銀筷子,夾起一朵小紅蓮,往口中送去。
感覺更像是某種水果點心,味道很清香,汁液也多。
那翠色的綠絲,似乎是極小的藕,半透明,也是清香撲鼻。
“王上,我吃完了,先告辭,不打攪您用膳。”白玉碟隻有巴掌大,淩天清飛快的吃完,放下銀筷子,說完就要往外跑。
雖然滿桌的美食很吸引她,但是對面坐了個活閻王,她哪敢多留啊。
“蘇筱筱,你膽子可真大啊!”蓦然,年輕帝王的聲音微微一沉,無言的壓力,從四面八方籠向淩天清,“再多走一步試試,本王卸了你的腿。”
淩天清當即一步都不敢動,冷汗涔涔的看着地上。
暴君啊暴君,等她研究出自保的東西來,看怎麽收拾他!
“坐下,陪本王用膳。”淩謹遇看着小丫頭煞白的臉,知道害怕也不算傻。
讓她陪吃,是因爲淩謹遇還有些話,想問她。
可是淩天清低頭坐到宮人拉開的椅子上,接過遞過來銀筷金杯,悶頭開吃,連句謝恩的話都沒有說。
乖乖的聽話,她才能保住一命,保住命,才可能逃開這可怕的地方。
不過按照慣例,她這個時候應該要被宮女們梳妝打扮,送去不同的府上……
難道今天晚上不用去其他地方了?
“蘇筱筱,你可想見到家人?”淩謹遇金杯玉碗,銀筷偶爾碰到金玉的聲音很好聽,他不緩不慢的問道。
淩天清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随即點頭:“想。”
這個時候應該說“想”,雖然她和蘇齊歡等人并沒有血緣關系,但在這群人眼中,她是蘇家人。
“若是想見家人,便要聽話。”淩謹遇眉眼間,似乎多了抹溫暖的笑容,他淡淡道,“蘇筱筱,擡頭,看着本王。”
淩天清不知道這個暴君又想幹嘛,她掙紮了片刻,還是擡起頭,看向淩謹遇。
她的眼神,不卑不亢,清亮無邪,像是清晨朝氣蓬勃的花朵,迎接一縷陽光。
淩謹遇的黑眸,似乎帶着笑,又似乎帶着冰,從未有人這樣毫無保留的直視他的眼睛,這女娃的眼神清亮有神,絕不是瘋傻之人。
“說說你伺候過的這些大人裏,最喜歡哪一位。”淩謹遇看着她,挑起墨黑的眉,問道。
“呃?”淩天清微微一愣,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淩雪,可是卻搖搖頭,“聽不懂。”
“蘇筱筱,你隻怕還沒弄懂欺君之罪吧?本王看在你哥哥每次願代你受罰的份上,最近對你有點太縱容了,果然不罰不行……”
“你說什麽?”淩天清皺了皺清秀的眉頭,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也忘了尊稱,隻差沒跳起來問。
哥哥代罰?
那個隻見過一面的蘇齊歡,爲她代罰?
“否則,你以爲自己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淩謹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黑眸水光潋滟,光華流轉,猶如夜明珠裏嵌入了五彩石,“齊歡一向最疼家人,真是個好哥哥。”
“王上,小女知錯。”淩天清駭然之後,終于确定了他的意思,噗通一聲跪下來,伏在地上,“請王上讓小女見哥哥一面……”
她從沒想過,自己犯的錯,有人在背後默默的替她承擔。
如果淩謹遇不說,她可能永遠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
淩天清此刻,胸口充斥着複雜的感情,她沒想到,那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少年,會爲她受罰。
她是恩怨分明的人,無緣無故的牽扯到别人的恩惠,非但良心不安,更加深深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