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謹遇走到西側的書房,墨汁還未幹,散發着幽幽的香味,桌案上,堆滿了字畫詩句,還有奇怪的圖形。
他伸手,拿起一張畫着圖形的絹紙,對身邊一個年約五六十歲的老者說道:“如何?”
老者仙風道骨,面容清矍,一聽淩謹遇發問,立刻恭敬的說道:“王上,若是從生辰八字來看,蘇筱筱确實隻是榮華富貴之命,并非傳言中的命格爲後。但是……從她筆下的字來看,隐隐有鳳身之态,而這遲暮宮的布局風水,亦生變數,有居壓後宮之勢。”
天朝素來崇道尚佛,注重陰陽五行,長生之道,對風水命格,也深信不疑。
這老者,便是皇室道觀的道長,卦蔔、算命、煉丹、知天機,養天年。
“王上,若是微臣能仔細看看她的面相手相,或許能知一二。”老者繼續說道。
“去。”淩謹遇淡淡吐出一個字,依舊泛着桌案上的絹紙。
“是。”仙風道骨的老者躬身退出,往外殿走去。
淩天清跪的膝蓋冰冷,懊惱自己沒多穿點衣服。
宮殿外站着一排侍衛候駕,那氣勢靜默威嚴,讓淩天清更加難受。
被外國總統接待,也沒這麽大的壓力。
“蘇居士,貧道有禮。”老者是清虛上人,皇室欽命的道觀觀主,連續三代爲皇室占蔔、祭祀,所以在淩謹遇面前,自稱微臣,隸屬特殊臣子。
淩天清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和她說話,待她看見一隻清瘦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才擡起頭,看着道士裝扮的老者。
清虛上人看見她突然擡頭,清淩淩的目光好奇的打量着自己,心中微微一凜。
她五官因爲年幼,帶着稚氣天真。
與後宮形形色色的美人相比,相貌頂多是端正清秀,并未有何特别之處。
不過三庭五眼倒是比例相當好,并且那雙眼睛……
清澈澄透的雙眼,如夜空最複雜的星宿,竟讓他看不穿。
純正的黑色雙眸,黑白分明,細看去,裏面帶着異樣的靈動色彩,猶若星辰,燦若明霞,不知裏面究竟裝着多少未知的東西。
清虛上人心中已有幾分了然,這個少女,絕非凡人。
更非癡傻之人。
隻怕……她是天縱英才,凡人愚鈍眼瞎,才道她是癡兒。
淩天清看了看道士,随即又看向内室,淩謹遇在裏面,并未出來,讓她壓力小了很多。
于是,她對這面容清矍的老道,扯出一個可愛的笑容來,良好嚴格的家教,讓淩天清對老人很有禮貌。
清虛上人見她忽而一笑,燦若明霞,頓時神色更恭謹了。
“太陰,後妃之相,紫氣,景星動蕩……”清虛上人看着她面相,伸手虛空輕輕劃着,喃喃說道。
“伯伯,景星哪有動蕩?昨日我還見景星浩明,七政四餘,星宿正常。”淩天清每天晚上都要看天象。
她是想通過天象,來定個坐标,好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個星球,順便幻想一下,會不會有宇宙飛船來接她回去。
“你懂星象?”清虛上人精光四射的眸中,露出一絲驚訝,他确定,她不是瘋癫的丫頭,她更像是傳言所說的妖女?
“豈止星象,月亮我都差點上去過呢。”淩天清小聲的對他說道。
清虛上人更是一臉驚駭。
淩天清每日被困在遲暮宮,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名聲在外,不知被誰惡意傳言,是妖孽附身的少女,将軍府的禍根,便是她……
當然,伴随這種傳言的,還有一個說法,說她命格爲後,定要成爲天朝之後,重振将軍府威風……
謠言紛紛揚揚,連口風嚴謹的後宮,都在私下猜測,這讓淩謹遇異常惱火。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淩謹遇沒下禁言令,而是讓貼身侍衛去打探謠言的源頭。
他更在意的是,這個謠言意欲何爲。
“蘇居士,可否讓貧道看看你的雙手?”清虛定了定神,再次問道。
“伯伯,是要給我算命嗎?”淩天清微微一笑,伸出雙手,掌心朝向,低低的喃喃自語,“從小到大,人家都說我是大福大貴,名利無窮,直到老去,誰知道會出現這樣的事情,變數!絕對是變數!”
清虛上人微微俯身,看着她掌紋,複又皺起了眉。
她的手掌,紋路清晰,丘壑豐滿,确實帶着福氣。隻是……沒有婚姻線。
是因爲太小了嗎?
“蘇居士,可否起身,讓我看看你骨骼?”清虛再次問道。
“不行。”淩天清搖搖頭,對着内室努努嘴,小聲的說道,“那個人沒讓我起來,會挨闆子的。”
書房内的淩謹遇,翻着寫滿詩句和符号的絹紙,臉色相當凝重。
這些詩句,他從未見過,對仗工整,巧奪天工,才華橫溢,而那些怪異的符号和數字,猶如密文,彎彎曲曲,更是從未見過……
其實,淩天清隻是在寫一些公式。
她利用各種方法,足不出遲暮宮,東聽西探,也大緻弄到王宮的整個地形圖,在心裏勾勒出王城大體的模樣。
然後,就是要計算如何逃出去。
一切都要經過科學的計量,才能做出完美的逃脫方案。
淩天清的書本知識和動手能力都很強,可惜即便這樣,也英雄無用武之地。
誰讓這個地方不崇拜科學知識,隻剩下王權和武力,然後随便一個人,都能把她這天才的頭腦的打扁。
淩天清的郁悶可想而知,空有一身本事,但是根本沒有良好的平台和技術支持!
淩謹遇示意墨陽将所有桌案上的寫上字劃上符号的絹紙都抱走,然後轉身,再次走到一面曾經挂着國色天香圖的牆壁前,看着上面奇怪的動物和人物。
這到底畫的是什麽?
狐狸爲什麽能長的和人一樣古靈精怪?
狗熊怎麽能站起來穿着衣服捧腹大笑?
這是老鼠還是妖怪,頭上頂着圓圓的蝴蝶結,自信滿滿的模樣?
那是哪家的小姐,穿着露肩的裙子,嘴巴這麽大,怪模怪樣?
這又是哪家的公子,金色的頭發,穿的如此奇怪,騎着白馬翩翩而來?
整整一面牆壁,被淩天清畫上了迪士尼的主題公園。
色彩明媚,生機勃勃,雖然上面的東西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有的甚至模樣很恐怖,可不招人反感。
後宮美人口中所說的巫術,便是這個?
前日幾個美人結伴來“探望”蘇筱筱,剛踏入内室,便被這巨幅圖片吓壞了,尖叫着跑出去,再不敢踏進來一步。
然後,遲暮宮裏藏着鬼精狐怪的說法,就流傳開來……
确實很怪,不過這狐狸一點都不像志怪裏的狐狸精,似乎很……
淩謹遇不知道卡通這個詞,他研究着一面牆的塗鴉,那小蘑菇怎麽可以長出手腳來?
真的是妖女,她眼裏的世界,是這樣的?
蘑菇會走路,大樹有口鼻,金發碧眼的女人,長着魚尾巴的小姑娘……完全是群魔亂舞!
淩謹遇突然有些後背發寒,他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邪魔不侵,可是看着這些怪異的畫,還有剛才她那咒語似的符号,不覺就把時而瘋癫,時而清醒的淩天清,歸納爲妖孽。
“王上。”清虛上人從外面快步走進來,恭恭敬敬的對淩謹遇喊道。
“怎樣?”淩謹遇的眼神從一幅幅色彩明快但是造型詭谲的畫上收回目光,問道。
“絕非凡物。”清虛上人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隻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
“哦?那是天上的神,還是地下的妖?”淩謹遇挑起墨黑的眉,轉身問道。
天上的神,他就供着。
地下的妖,他就滅掉。
“微臣……不知。”清虛上人作揖,垂身說道。
“上人也看不出?”淩謹遇的聲音溫和,音色如金玉相碰,異常好聽。
“微臣愚昧,看不懂蘇居士眼中天機。”清虛上人垂頭說道。
“還真是妖孽。”淩謹遇眼底浮起一絲冷笑,泠然有寶劍出鞘的利光,“上人,煩勞留意遲暮宮,若是有什麽變數,不可外洩,速速通知本王。”
“臣謹記。”清虛上人恭敬的回答。
淩謹遇将房間再次打量一遍,轉身,往外走去。
高大的宮殿門邊,跪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和這威嚴堂皇的氣勢極不相符。
淩天清眼角餘光看見一道明黃色的衣角,立刻屏息凝氣,緊張的看着那雙繡着五彩金龍的短靴,往這邊走來。
她在心裏默念,快點滾蛋快點滾蛋……
但是,偏偏那雙短靴,在她的面前停住。
“平身。”水潤潋滟的薄唇,吐出兩個字來,淩謹遇看着可憐的小小的身影,說道。
“主子。”離她最近的秀菊,壓低聲音,示意淩天清起來。
“我嗎?”淩天清怯怯的擡頭,看着壓迫感極強的男人,不确定他是不是對自己說話。
淩謹遇眼裏閃過一絲不快,她爲什麽一點記性都不長?
居然在他面前,不知謙稱。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擦過,随即,淩天清急忙避開眼睛,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稱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