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家來找我的,是一個小叔。(不好意思,我爺爺孩子太多了。聽我媽媽說,跟我爸同胞的有兩個姑姑,三個叔叔。爺爺的續弦,又生了一個姑姑,四個叔叔。農村的,不會避孕。真真正正的三年生兩了。)
那小叔聽說是XX農業大學畢業的,現在在老家的農業站工作。他是我爸帶着找到我家的。雖然我心裏不爽,但是待客之道還是要有的。
讓阿姨把睡着的孩子抱進房間之後,我和我哥(其實就是我老公。隻是我爸爸沒兒子,他老說我老公是他兒子。我爸的兒子那不就是我哥嗎?所以我一直叫他哥),加上我爸和小叔坐在了客廳沙發上。
小叔看起來很緊張,将茶幾上放着的蘋果又往我這邊推了推,才搓着手,用方言味的普通話說道:“爺爺像叫長孫女回去一下。老家……出事了。”
長孫女?當初想丢我下火盆的時候,怎麽沒說我是長孫女啊。哼!虛僞!拿我來利用來了。我的不悅馬上擺在了臉上。我哥推推我,瞪了我一眼,意思就是讓我别這麽對客人。
他禮貌地問道:“小叔,到底是什麽事情。上次的事情,我聽說了。”那表明就是願意幫忙了啊。我心中更氣了。
小叔跟我哥換了煙,點上了,吸了幾口,定了神,才說道:“老家一個嶺,原來是村尾那家人的祖墳。他們家發達了,也把祖墳修得很寬很大,半個嶺種上了松柏。高速路征地,讓他們遷墳。他們家人大多在外面了。得了消息拿了征地的錢,就要遷墳。叫爺爺去看了風水和日子。可是爺爺說這個月沒合适的日子,要等下個月。可是工程隊的不等啊。他們就讓爺爺幫着遷。說發生什麽事都不關爺爺的事。後來遷墳了,棺材擡上來……”他猶豫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棺材……不對勁。爺爺說他處理不了,又叫了鄰縣的一個風水先生去看。兩人合計着,必須找個純陽的人來,做場法事。所以爺爺來叫你回去一下。盡快!”
“到底棺材怎麽不對勁?”我哥問道。
“僵屍?無頭屍?棺材裏養魚?”我問。
我剛問完我爸就瞪了我一眼:“正經點!這種事情不是什麽小事!”我縮縮脖子,等着小叔繼續往下說。
小叔又吸了口煙,好像很煩躁的樣子,好一會才說:“你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站起身來,道:“哥,我去陪寶寶睡午覺了。爸,你們留下來吃飯吧。對了,純陽命的人,應該很多吧,你們可以去街上貼告示,五百塊一天,算人家打工,一定有人會去的。”其實我是有些害怕,真的。好不容易忘記一些了上次的事情,現在又要去面對了。要知道,上次那事之後,我好幾天都是天黑不敢出家門。半夜醒來,還一定要搖醒我哥陪我。雖然我确實對那棺材裏的東西很好奇,但是好奇感興趣是一回事,膽大是另一回事。
“喂,真不去?”我哥問道。看他那樣子就知道是好奇了。上次聽我說那件事,他還說怎麽不叫他一起去呢。
“等下!”我爸不樂意了,“經過上次的事情你信不信有那東西?”
我猶豫了這回,好久才憋着說道:“信。”
“那好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去一趟。總要看看到底怎麽回事。這種事,多少會危及人命。你能去幫人家一下也是好的。要不以後你也不安心。”
老爸就這麽拍闆了。老家對于我來說,是沒有印象,沒有感情的。但是對于他來說,那是他的家,是他小時候幸福的地方。
知道什麽叫牛氣沖天嗎?知道什麽叫拽嗎?知道什麽叫衣錦還鄉嗎?知道什麽叫炫富嗎?說錯了啊,不是炫富,我家沖頂叫小康之家,離富二代還很遙遠呢。
第二天早上,我帶着寶寶、我哥、我家保姆、我爸還有我那個小叔一起回了老家。我媽不去,因爲她恨那個地方。當初因爲生下女孩子,沒少被家裏人輕視,甚至是虐待。一輛奧迪,一輛寶馬跑在那灰土路上,真的有點心疼車子。
不過我承認,我有點自私,有點臭美,有點看不起老家的人。不是說看不起農村,而是看不起我爺爺那個家族。誰叫他們以前不待見我,我還就是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更不待見他們。
我給我寶寶穿上最漂亮的小裙子,還帶上那可以拆裝的滿是漂亮蝴蝶結的嬰兒床回了老家。其實平日在家,我寶寶也不見得就這麽打扮的。我知道像讓老家人看看,這就是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可惜不認你們這個家。你們不要我,我也不稀罕你們。哼!
要是有人對我這樣的人品有意見,可以提,别罵我就行。
兩車子浩浩蕩蕩進了那小村子,停在了老家的地壇上。一行人下了車子,家裏早就準備一桌子菜了。
我哥将那小床裝好,漂亮得家裏的小孩子都羨慕得敢看不敢摸。放寶寶睡下之後,大家都圍着桌子吃飯。上次來,我是大小姐,這次來,我丫的是女王!
嬸子幫我盛飯,放了一個雞翅膀給我,端到我面前,說道:“上次謝謝你。吃飯吧。”
雖然我很樂意吃雞翅膀,但是我還是裝着沒好氣的模樣說道:“我不想吃這個,我要吃鳥粥。”
我哥哥瞪了我一眼:“有什麽吃什麽。剛開春,哪裏來的鳥給你吃啊?”他是自來熟,和誰都能說上幾句。加上我爸知道我對老家的态度,也不理會我。倒是拉着我哥,說那是他兒子,高興得不得了。敢情,他今天終于有兒子了!
男人們幾杯酒下肚之後,就說起那棺材的事情了。他們說方言,我也聽不懂。寶寶正好醒了,幹脆抱着寶寶去看家裏的小狗崽。
好久,我哥才出來跟我說,爸爸讓我們住一晚,明天中午就做法事,下午就回去。他還說,其實我老家人挺好的。
我說:“好個屁,你沒被丢火炕,你沒被他們故意餓肚子,你不知道,看那大廳裏祖先牌位上的族譜沒?我連個名字都沒有。他們隻想着我死了,讓我爸再生個呢。”
“沒名字就沒名字,我家族譜有你名字就成。”他笑得特燦爛,讓我一下心情就跟着好了起來。
這次我們還是住上次那屋,晚上睡覺我老盯着那窗子,睡不着。緊張的!寶寶就睡在我身邊的小床上,保姆和我們一起睡。我哥就睡外面那張竹子做的小床。估計也是二三十年的古董貨了。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起來了。爺爺就帶着工具,帶我們一起去了那地方。當然隻有我、我爸和我哥。我寶寶和保姆留在家裏了。
到了地方,才發現現場很多人,至少一百多人。高速路的警示标志已經釘上了。墳地被挖開了。搭了個棚子,棺材就在那棚子裏。
現在還是蓋着棺蓋的,也看不出什麽來。站在棺材前有一個羊胡子老頭,爺爺上前跟他說話去了。估計着,那就是特約嘉賓,不,是請來的另一位先生。
兩人看着羅盤好一會,才大喊了句什麽,一旁的青年就點起了一串鞭炮。濃濃的煙氣過來,四個青年推開了棺材蓋。
因爲我也是特約而來的,我和我哥站在了爺爺身後,看到了棺材裏的情形。還真的不對勁啊。
裏面那穿着黑色晚清服裝的老爺爺,不,是人幹,被巴掌寬的布帶綁着。也不是綁得很嚴實,還能看到他的衣服褲子。雙手束在身前,全身布滿一層黑色的粉末,額上貼着一張黃符。腳下墊着一塊扁平的石頭。
“僵屍?”我脫口而出。
“不是!”我爸站在我身旁,壓低這聲音道,“一會别說話,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我哥也在我耳邊說道:“乖乖聽話,要不晚上他去找你,我打不過他啊。”
我狠狠白了我哥一眼。他敢來,我就敢爬上祖屋堂屋的牌位架上,用那些祖宗牌位來砸他。靠,全是風水先生的牌位,非砸他頭起個包不可。呃,想想而已啊。
爺爺和那老頭兩人各拿着一碗糯米一邊往棺材裏撒,一邊說着什麽,反正我聽不懂。然後那羊胡子老頭拿着一碗朱砂,用第一次開封的毛筆沾了個飽和,再點在那人幹的唇上,接着用筆端挑下那張黃符。
不要想象那畫面有多帥,不要想成電視裏那麽優美,那麽激動人心。羊胡子老頭的動作有些緩慢而且停頓。那哆哆嗦嗦的手,在挑黃符的時候,還挑了好幾下才下來的。
爺爺已經準備好空白的黃符紙了,朝着爸爸說幾句話,爸爸就讓我伸手。
我伸出右手,爺爺快速地用一把桃木小刀,紮破我的右手中指。我終于知道我爺爺是多麽的狠心了。當初要丢我下火盆的時候,絕對也和現在是一個表情。想想那桃木的小刀,就算再鋒利,那也是木頭刀。得多大力氣才破了個口子啊。
他抓着我的手,在那黃符紙上,畫下一個鬼畫符。到最後一筆的時候,我的血液幹得差不多了。爺爺一放開我的手,我就把食指放嘴裏吸吸,滿臉的怨念啊。我哥拍拍我,拿出紙巾當我擦去血迹。傷口也不再流血了。
看着爺爺将那符重新給那人幹貼上之後,又放炮封棺。然後就是那四個青年釘上棺材,擡棺材下嶺去了。
我爸說,我和我哥可以先回去了,剩下的就是重新下葬,用不上我們。
沿着那小路回到了家裏。家裏一個年紀和我爸爸差不多的叔叔已經在家門口等着,提着一桶柚子水。
他讓我和我哥站好,他用柚子葉沾着水,邊打邊掃我們身上。前面後面頭頂,手臂咯吱窩都沒放過,還振振有詞的。然後就是跨火盤,進門家。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叔是繼承了爺爺衣缽的二叔。我爸爸因爲沒兒子,所以不能學這門家族技藝了。
叔會說桂柳話,和普通話差不多,說慢點我聽不懂,我哥聽得懂。我哥說,叔叫我們兩先去洗澡換衣服,用柚子水洗澡,然後才能去看孩子。
那農村條件不是很好,熱水器有,但是柚子水是打桶裏的。洗得我很不習慣。而且右手食指還疼着,不敢沾水,好痛苦。
洗過澡,寶寶都已經睡午覺了。這個時間,家裏也沒什麽人。我和我哥就坐在客廳吃着老家人準備的一種酸溜溜的野果,邊聊天。
我哥說那個叫陰屍。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僵屍。被厲鬼害死的人,死後有怨氣。爲了防止這人也變成厲鬼,就用那什麽布條繃着,再撒上一層糯米。那人幹上黑乎乎的粉就是當初的糯米。陰屍的腳不能碰木頭,有條件的,可以做石頭棺材,沒條件就用石頭墊在腳下,隔開地氣。貼上黃符就行了。
上次遷墳,他們沒有看日子,棺材一上來,就莫名其妙地斷了根繩子,棺材摔下來,棺蓋開了,才發現裏面的情況的。
我問:“那在關了蓋子下葬不就行了,還這麽麻煩幹嘛?”
“陰屍露出來見了人氣,是有危險的,所以要再做一遍那些事。那黃符是需要純陽命的人血馬上寫,馬上貼的。所以你才得在這裏當女王啊。”
“哼!我被紮多痛,你根本不知道!”說着我還擡起手指給他看。那傷口并不整齊,但是也已經愈合了。
吃了幾個酸不溜秋的果子,我才回過神來,問道:“哥,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我哥得意的笑着道:“你爸說的啊。我發覺啊,你爸是沒學過,但是知道的還真多。改天我請他算算,我哪天能發财。”
下午,爸爸回來也用柚子水洗過澡,我們就準備回去了。阿奶和幾個叔還有那個嬸子來送我們的,爺爺回來就睡覺去了。
嬸子對我說,爺爺是承認我了。上次我走的第二天,他就請了家族裏的長輩,在族譜裏加上了我的名字。但是他拉不下臉來多見我,才裝着去睡覺的。
我一臉拽樣,他承認我,我還沒承認他呢。我哥倒是樂呵呵地說:“好啊,嬸子,你一會跟爺爺說去。就說我過年請他去我們家住幾天。”
我悄悄掐了哥的腰,讓他吃痛地趕緊鑽上車子去。
就這麽浩浩蕩蕩地兩輛車回了城了。回來的路上,遠遠的還能看到那個嶺,我爸說這地方風水上叫金蟾穴,金蟾就是招财的,所以那家人的子孫才能那麽發達。隻是這次遷墳出了這事,估計他們家也到頭了。
我還問爲什麽高速路算那裏做樁子,偏一點不動人家祖墳不是能省很多征地費嗎?
我爸說:“金蟾也能鎮水,樁子打在那裏,保準高速路穩當的。其實現在很多大工程都會請先生看過風水的。這是中國的一門學問啊。還真别不信。“
我信了。因爲我經曆過。當然不像小說或者電視裏的那麽誇張。聽說一些大學的建築系裏,會開設風水學,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是說現在風水學被那什麽國家注冊成非文化遺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