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嶺之中。
那如果是被世界遺忘的人呢?
城市的邊緣,一名少年正透過栅欄向外眺望,對街商店門口的男人正癱倒在台階上,身旁散落着酒瓶;旁邊的花店前停着一輛深藍色的卡車,店員正忙着将一盆盆花卸車;更遠處是一家電玩店,頂着黑眼圈的男人正在将自己整晚的“戰果”兌換成現金,記憶中他總是輸多赢少,看樣子他今天運氣不錯,赢了一些。
少年先是觀察癱倒在商店門前的男人,“西裝,表帶嶄新經常擦拭,看來是個體面的上班族,空的酒瓶并不多,說明酒量不好,平時很少喝酒,這副模樣的原因呢?對了,是花,”那人身旁不遠處的垃圾桶裏有一小簇花露了出來,“表白失敗了嗎?”
少年又看向旁邊的花店,“車沒有熄火,看來要卸下的花并不多,說明上周的售賣量并不高,”花店的櫥窗裏擺放着一盆和垃圾桶裏一樣品種的玫瑰,“這老闆認識喝醉的男人,但并沒有産生交集,看來是個冷漠的人。”
最後是電玩店的門口,男人手裏拿着幾張紙鈔,“輸多赢少,看來運氣不怎麽樣,但每周至少三次通宵,身體素質還不錯,适合當個苦力。”
沒多久,打電玩的男人消失在了街角,送花的卡車也開走了,喝醉酒的男人被商店老闆叫了出租車送走,街道一下變得安靜下來。
“岑逸,别看了,到大廳集合!”少年的身後不遠處,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正在看着他。
少年轉身向女人走去,栅欄旁的水泥牆面上挂着白底黑字的匾牌。
“愛德華精神疾病療養醫院。”
将一群精神有問題的人集中在一個空間裏是什麽感覺?吵鬧?熙攘?不,都沒有,隻是氣氛有些詭異而已。整個病院一百多号精神病人站在大廳裏,各色詭異的視線交織,身處中間就像是被豺狼盯上的獵物。
“等會念到名字的,一個一個進去,誰不聽話就關禁閉一周!”
岑逸很吃驚,平時關禁閉可以算是很嚴厲的懲罰了,但現在直接被護士長挂在了嘴上,今天的集合有些蹊跷!
接下來護士長開始一個個叫名字,被叫到名字的或是自己走去、或是被一旁的醫護人員強行拖進了大廳一側的診療室,每個人大約三分鍾之後就出來了,表情也是各不相同,有笑的,有怒的,還有咒罵的,當然,嘴巴不老實的都無一例外地被送進了禁閉室。
“岑逸!”
終于輪到少年了,他鎮定自若,擡腳走進了診療室。
純白的診療室裏隻有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兩個穿着淺灰色西裝的男人正坐在桌子的一側,而另一側的椅子顯然就是給岑逸留的。
作爲精神創傷評估師,兩人從岑逸推開門的時候就開始觀察他:是個很安靜的少年,每一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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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都讓自己盡量不發出多餘的聲音。直覺告訴他們,如果這個少年真的不是因爲錯誤才進到這裏,那自己就要提高警惕了,畢竟大多數精神病人和罪犯都沒有很清晰的區别。
“岑逸,男,二十歲,十歲進入愛德華精神疾病療養院,先後在十年内進行過五次評估,評估結果都是不符合出院要求,以上信息你本人認可嗎?”
少年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在觀察兩人的下半身,合腳的皮鞋,稍露出一截的黑色襪子。
“現在對你進行第六次的評估,你需要回答我三個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開始了。”
少年沒有說話,他正在盯着其中一個人手腕上的手表。
“第一個問題,你認爲自己是否是真的存在于世界上?”
一般這個問題的回答隻有兩種,是或否,患有嚴重心理障礙的人通常伴随着對自我存在的否定,嚴重的甚至會有自殺傾向,而他們得到過的更多的答案則是“是”,但這個回答很複雜,要考慮對方接下來說的話。
“我當然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不然你們在和誰說話,如果我不存在,那你們的存在不也成了不存在?”
這個回答顯然是衆多回答中最讓兩人尴尬的,誰能想到一個精神病院的病人竟然能将自己是否存在這樣的問題與提問的人綁定。
“呃...第二個問題,你是因爲什麽來到了這裏?”這第二個問題也很有講究,精神病人通常都是因爲一些特殊的情感刺激才變成現在的模樣,而他們一般都會選擇逃避那件特殊的“事”,如果對方能坦然面對那件曾讓自己崩潰的事,就說明治療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效果,當然,如果仍然不願面對,那就要減分了。
“因爲我殺了人。”
回答簡短而具有震撼性,評估師甚至還沒有看完當年的案件卷宗,少年就已經回答完了。
那人将手中的卷宗遞給自己的同事,繼續問道:“第三個問題,如果你能從這裏出去,要幹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在這些年他們聽到的各種各樣的答案中,主要分爲兩類,其一是“和家人團聚”、“吃頓好的”、“找份工作”等美好的願景,其二是“讓xxx付出代價”這種仍然飽含着怒氣的答案,當然,還有諸如“去撒哈拉遊泳”、“去月球種菜”等無厘頭的回答不計在内。
“去對街的花店買一束花。”
“爲什麽?”
“因爲那束花在等我買下它。”
“......”
全院一共一百二十四名病人,整個評估過程花費了六個小時。
下午五點,兩人在院長室裏提交了評估結果。
愛德華精神疾病療養醫院的院長是個快要退休的白發老頭,雖然已年近六旬,但看到兩人還是顯得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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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院長,這一次的評估結果已經出來了,目前有四人符合出院條件。”
李院長正俯身在茶幾上倒茶,聽到這個結果也是驚訝地擡起了頭。
“哦,這一次竟然有四個人,真是難得。”
“其實是我們放低了評估标準,您也知道,最近财政方面很緊張,上面要求盡量減少這方面的支出。”
李院長沒有說話,隻是低頭将茶杯放在兩人面前。
“但是有一個病人的情況我們還想再确定一下,就是這個岑逸。”
“哦,那孩子啊,有什麽問題嗎?”
“對于他當年的殺人案,您還知道些什麽詳細的信息嗎?”
李院長搖了搖頭,說道:“我隻知道是因爲他的後爸嚴重嗜酒,還經常虐待他,所以那孩子氣急之下失手殺了人,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這十年來,他也幾乎沒有提過往事,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
“那還能聯系到他的親生父母嗎?”
“怎麽可能,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我們就更不可能找到了,不過留在這裏對他來說似乎是更好的選擇,或許他壓根就不需要什麽親生父母。”
李院長的話讓兩人頓時語塞,同時岑逸的身份也顯得更加神秘起來。
“我們查看了他之前五次的評估報告,内容讓我們很在意,評估過程似乎并沒有什麽問題,但最終的結果都是‘不符合’,當時的評估師是很專業的,但爲什麽會給出這樣的結果,這一點讓我們很疑惑。”
“或許你們可以親自去問問,但沒有什麽用的,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方法,但是岑逸就是能做到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修改一份評估報告的結果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
“聽起來您似乎很喜歡岑逸這個孩子?”男人語氣微愠,他對李院長處處向着岑逸說話的行爲有些不滿。
“是很喜歡啊,如果可以我真想認他當我孫子,可人家不願意啊,還說我下棋太臭,沒腦子。”
“......”
“貴院對病人的态度還真是開放。”
“那有什麽辦法,一般的懲罰對他來說一點用都沒有,三年前上一任的護士長還試圖用辣椒噴霧懲罰他,但你猜怎麽着?那小子竟然隻是流眼淚,甚至都沒有咳嗽一聲,眼淚流完,視力恢複,就繼續我行我素了,反倒是護士長因爲虐待病人被開除了。”
“這麽說來還真是個奇怪的病人。”
李院長并不覺得岑逸是個奇怪的人,笑着說道:“這孩子啊你們就别費勁了,就算你們宣布他可以離開,他也會想辦法讓自己繼續留在這裏,直到...”李院長想了想,“直到他自己想離開的時候吧。”
“這是爲什麽?”
“因爲啊...他是個被世界遺忘的人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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