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燕軍營,幺離凰命人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除了黎臻不便露面,燕常兩國國君,分别帶領各自将領歡聚一堂,一心要不醉不歸。
大營之中,兵士們還點燃了篝火,烤着香噴噴的全羊,喝着當地盛産的燒刀子。朱雲鎮的居民們,也紛紛送來應季的瓜果與元宵,還點亮了五彩缤紛的花燈。節日與慶功雙喜臨門的熱鬧氛圍,讓每個人心裏都暖暖的,其樂也融融。
趁着流百潭和莫千問夥着元寶和流千樹,要拼酒到一醉方休之際,幺離凰和赤霄悄悄退出了營帳,他們騎着馬一路來到朱雲鎮。民巷之中,燈火通明,年輕的男女們戴着各種奇怪面具,遊走在五顔六色的兔子燈中,猜着燈謎,吃着元宵,好不歡樂。
小巷之中,再也已經走不動馬匹。幺離凰與赤霄便下馬,雙雙走在垂柳樹下的青石路上。
赤霄依舊心細,他拿碎銀子買了用竹枝穿着的炸元宵,遞給幺離凰,淺笑道:“聽說這裏吃元宵,除了煮着吃,便是這種用滾油炸過的小吃,味道很特别。你試試吧。”
幺離凰微笑接過,卻猛然被油膩味道一下子刺激了嗅覺。她臉色蒼白的用衣袖緊緊捂住口唇,無奈的搖了搖頭,擋了過去,低聲說:“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赤霄暗自有些驚愣,他似乎也猜到了什麽。他便接過她的那一串炸元宵,默默的走在她身畔,一邊吃一邊竟然有些出神了。他心事重重,糾結不堪。
她望着兔子燈前因爲猜對了燈謎,歡呼雀躍的青年男女,又望了望發愣的他,刻意打破了沉默。
“赤霄,你是在異世空間遇到了那個姑娘嗎?”她問。
“你說言一諾?是啊,我掉進了異世空間,那是一個很神奇的世界,和我們這裏完全不同。起初我受了傷,是諾諾救了我。你見過她,她和你長得真的很像,連我當初都認錯了人,還以爲你也墜入了異世空間。”
他哂笑着,尴尬道:“但後來發現,你們……真的太不相同了。諾諾是那個空間裏,僅存的一個純血巫師。她一直被狼族追殺,我們便一起躲避殺手,并且尋找空間的裂縫。我們……找了整整三年。”
“三年?這裏不過百日,在異世空間竟然匆匆三年?簡直不可思議。”她倒吸一口冷氣,驚訝道。
“是啊,三年了。我都要放棄了……但諾諾一心想要幫我再回家鄉。”他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炸元宵,淺笑着:“那個空間裏,也有這種吃食。除了這個,還有麻辣小龍蝦,麻辣燙,辣子雞丁,肉夾馍,臭豆腐……特别是一種渾身長滿刺的水果,聞起來很臭,吃起來卻很甜美的,叫榴蓮……諾諾都很喜歡。”
“賤人,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這位姑娘?”她突然停住腳步,猶豫不決,艱難措辭。
他愣愣的回望着她,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将住了,不由嗫喏着:“我……和她……幺幺,我一時也說不清楚。不錯,我是娶了她,不過那時情況特殊。她爲了救我,被狼族傷了心肺,已經奄奄一息。她臨終的願望就是……嫁給我。所以……我以爲,我再也回不去弈乾宮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不會放棄救你的……赤霄。”她低垂了眼眸,唇角旋起一抹奇怪笑容。
“我知道……但或許我不回來,對你更好呢?”他表情奇怪的自嘲笑着:“我知道,我沒有及時将小骨頭被追殺之事,告訴你。你心裏很在意。那件事,确因我一時自私,鬼迷心竅。我錯了,對不起。”
赤霄定定的凝視住幺離凰,終于鼓足了勇氣:“我知道,你不愛我。你留在我身邊,不過爲了感恩。”
“赤霄!”她蹙眉,想要打斷他,卻被他再次搶先阻攔住。
“幺幺,沒關系。”他擺擺手,故作潇灑道:“剛開始,想一想我心裏也像刀割一般難受。後來……便慢慢想通了。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屬于你的,卻強求也無緣。我想讓自己不去在意,我也以爲時間會帶來改變。但……你知道嗎,那日你爲我解情蛇之毒後,疲憊的在我身畔睡去,情不自禁中呢喃着夢呓,卻不是我的名字,你呼喚着……莫寒的名字……我知道,是我強求了。你們也很痛苦吧……”
她深深一愣,忍不住扭過了頭,輕輕道:“對不起,赤霄。”
他猝然扔掉手中沒有吃完的炸元宵,他用雙手緊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急切道:“沒有。幺幺,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不該如此自私,利用了你的善良,想要把你強留在身邊。愛,從來不該自私。愛,是成全,是犧牲,是慈悲……”
幺離凰凝視着赤霄,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糾結着各種複雜的情緒。但,卻一如既往的真誠、坦率和明朗。
“賤人,看來那姑娘……教會了你很多。”她故意長長歎息一聲:“接下來,你想怎麽辦?她,真的懷了你的骨肉嗎?”
“你别聽那丫頭胡言亂語,她……鬼心眼兒實在太多。我被她設計,可不是一次兩次了,早習慣了。”他自嘲着,唇角染笑,隐匿着幾分寵愛與小甜蜜。
“你喜歡……她,你确實喜歡她。”她眨眨眼睛,不知何時心中一顆大石頭,竟然輕松落了地。
“我不知道。但見不到她,我會想念……幺幺,雖然我不想失去諾諾,但也不想傷害你。你是大燕凰後,我們輕易不能和離。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想出一個完全之策,讓我好好想想。”他有些苦惱,撓了撓頭皮。
“赤霄,既然天眼之戰大獲全勝。三日後,燕皇陛下和凰後娘娘,自會率赤焰光軍榮耀回京。”幺離凰思忖了片刻,她狡黠一笑。
赤霄愣住了。他剛要說話,卻被她用食指點住唇瓣。
幺離凰順手拿過身旁小攤上的兩個面具。她踮起腳尖,把昆侖奴的面具爲赤霄戴在面龐上,又将一個兔兒爺的面具給自己戴好。兩人面面相觑,都在面具後笑了。
“對了,還要告訴你個壞消息。我出來之前,元寶悄悄告訴我,言一諾趁亂混出了大營,還給你留了字條。看來你的小巫師,已經離家出走了”幺離凰笑吟吟道:“快去找她吧。若真弄丢了,我可賠不起。”
“這個惹事精,怎麽能一個人到外面到處亂撞。”赤霄真真切切有些慌亂了:“幺幺,我先去找她,她人生地不熟,确實不安全。你能一個人回去嗎?”
幺離凰點點頭,她從懷中掏出一枚錦囊,遞到赤霄手中。
她柔聲低語:“好好照顧自己,小元宵……十七願你和心愛之人,圓滿歡喜。”
說完,幺離凰便轉身走入了賞燈的人流中。
赤霄疑惑的打開錦囊,裏面放着一枚紅珊瑚戒指。他的眼眶有些酸澀了,他記得這枚戒指上的珊瑚。他們曾經一起下海尋到的胭脂濃,它的紅螢之光,永生不滅。他親手将紅珊瑚鑲嵌在金戒上,他說會守護他的凰後一生一世。
他再擡首時,她已經淹沒在人海之中,沒有了蹤迹。他的心,依舊難以抑制的,痛了,失落着。眼淚,在面具後面,緩緩的淌下來。他隻能緩緩揚起手臂,輕輕招了招手。
再見,幺幺。再見了……
幺離凰走在人群之中,她如釋重負,卻又怅然若失。她任由人群擁簇着,走到了一座拱橋之上。
“快看,煙花,放煙花了!”戴着各種面具的人群之中,發出了驚喜的歡呼聲。聲音尚未落下,夜空之中,綻放了七彩花朵,一朵壓着一朵,争芳鬥豔,璀璨生輝,流光飛舞。
她驚喜的望着美麗夜空,卻猝不及防被一隻溫暖手掌,從身後霸道的握住了她右手掌心。
她蓦然回首,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颀長的月灰身影。他帶着狼神面具,隻露出一雙幽深的重瞳,蘊含着煙火的光亮,與天地之間的璀璨星塵。
“你……”幺離凰欲言又止。那人卻用另一隻手,舉出一枚赤金鳳簪。
鳳簪雕刻得維俏維妙,那展翅高飛的鳳凰,栩栩如生。最稀罕的是鳳目裏那顆珠,遊離着一抹赤紅之中裹挾幽藍的光焰,那一層光輝緊緊盤繞在鳳簪周身,帶着生命的靈動,一絲一縷,或增或長,美不勝收。
“赤魂?”她驚詫道,盯着那金簪,目不轉睛。
“白澤用三生石,凝聚了苗逸仙的殘魂,他亦然會轉世爲人,重新開始修煉。不過,臨行之前,他将自己一絲鳳魂,注入了赤魂。如今,鳳魂凰魄合一,赤魂已經修煉成了鳳凰晴,護着你和孩子,卻是極好的。”哥舒寒淡淡道。他動作輕柔,将金簪小心插入了她發髻。
“莫寒,你可願放棄一世繁華,與十七功成身退,泛舟西湖,歸于山林……”幺離凰用手指,輕輕撫摸着發髻上的鳳羽,淺淺道。
“好……與你立黃昏,問你粥可溫。但,一生一世怎麽夠……十七,同上天堂,同下地獄,生生世世不分離。”他藏在面具下的唇角,旋起一抹溫柔,愈來愈濃。
“如果我走丢了呢?”她靠在他胸前,歎息一聲。
“我總會找到你,上天入地,天涯海角。”他将她攬入懷中,寵溺無邊:“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妖孽,注定了要成雙成對。”
“好,成雙……成對……再不分離。”她笑着,說着,餘音帶着一點兒眼淚的尾音。隻是,這一次,卻爲了幸福。
遂而三日後,大燕皇帝赤霄與凰後幺離凰,大張旗鼓率軍回到了燕都汴京。聽聞凰後大病一場,病愈之後性格大變,隻是帝後和諧,倒也成就了新的佳話。
不久之後,大常皇帝夜斬汐迎回了蓮後。長安卻突然傳來西涼王病故的噩耗,常皇将暗軍交由元寶将軍接管。燕常兩國,重新締結了友盟,并于一年後聯手剿滅了吐波。
溫亭羽與雪蓮生了一個女兒,取名溫皎皎。夫妻恩愛八年,可惜溫夫人病故,溫亭羽也辭了官,專心詩詞繪畫,終歸成了一代大家,留名青史,據說這位仙風道骨的詩人,最擅長寫的,就是詠月的詩詞。
還有一個逸聞,那承都的好合抄手,每年的上元節,都會迎來一對奇怪的客人。一對仙俠眷侶般的夫婦,帶着一雙好看的兒女,趁着夜色而來。夫君總會親手下廚,爲娘子做上一碗紅油抄手,一言不發,隻管喂她吃了。
吃完抄手,兩人躍上最高的樓閣玲珑塔。夫君吹笛,娘子持蕭,他們站在飛檐之上,圓月之下。他們總要合奏一曲《寒月夜》,那曲子委婉悠長,好聽得猶如仙樂。
夜深了,他們會手拉着手,月灰的衣炔飄飄,飛揚的長發不分彼此的糾纏着,他們走在月影斑斓的青石小徑上。後面跟着,那一雙調皮的兒女。這一家人,就在月色之下,一點一點兒沒了蹤影。隻剩下隐約的笑聲,那麽甜,那麽歡喜。
是的,真心,即爲圓滿。
愛是成全,愛是犧牲,愛是慈悲。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